哪料到柳婉宁听了这话,不仅笑意全无,甚至还板起了脸。 丁香心里一惊,想不明白自己这句马屁怎么就拍错了。她赶紧跪到地上,深深地埋着头。 柳婉宁见她这样,到底是自己身边最得重用的大丫头,她叹了口气:“下去吧。顺便派人去主院打听打听,看那边起了没。若是起了,就来告诉我,我还要过去敬茶呢。” 丁香应声退下。 柳婉宁坐到窗前的榻上,没叫别的丫头在跟前伺候。 窗外种着一大丛山茶花,枝繁叶茂,鲜艳的花朵从绿叶间伸展出来,好看极了。 柳婉宁怔怔地看着那丛山茶花,陷进了思绪中。 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甚至连丁香她都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嫁进何家了,严格来说,上辈子她就嫁过一次。 上一世,何田在成亲前去了府城考试,结果没赶上婚期。为了不错过吉日,她跟大公鸡拜堂成亲。 成亲后不久,噩耗传来,山里的猎户在河里发现了何田的尸体。原来他被河水冲出去很远,怪不得下人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条河的分支极多,谁能想到何田竟被一块大石头给挡住了,溺毙而亡。 尸首抬回何家,她做为妻子,自然不能避开。在婆婆的要求下,她去看了何田最后一眼。 在河水里泡过的尸体很可怕,不仅散发出阵阵恶臭,还发肿泛白,柳婉宁当即就吓得晕了过去。旁人并不知她在害怕,只当她是悲伤过度,对她心生怜惜。 从此,她便过起了守寡的日子,既不能穿红着绿,也不能插金戴银。 婆婆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大概是觉得儿媳妇命硬克夫,所以对她总是淡淡的,冷冷的,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唯有公爹,每次碰面,公爹总是和颜悦色,还嘘寒问暖。 守寡的日子孤寂又冰冷,公爹是她枯燥的后院生活里的唯一一抹亮色。她先是很感激,接着就盼着能与公爹碰面,哪怕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问候,也能让她开心好几天。 再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她喜欢上了他。 她的亲爹四十多岁,而何敬只有三十来岁,一身书卷气息,保养得又好,还会体贴关心她。 她会喜欢上他,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可对人说,无法暴露于阳光之下,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 她开始关注何敬的一举一动,用心给他准备饭食,亲手缝制鞋袜衣裳。为了不叫人说嘴,她甚至连婆婆的那一份也做了。 何敬每次看到她精心准备的东西,都会含笑夸赞她。只有婆婆,还是那副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样子。 后来,何敬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打算重新参加科举,搏个功名好光宗耀祖。 她是真心盼着何敬好的,甚至都打算好了,如果家里的银钱不够,她可以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 偏偏婆婆不懂事,得知何敬要参加科举,她就像疯了一般,把书房里的书本撕了个精光,甚至连墙上挂着的画也没放过,统统烧掉了。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婆婆站在满地碎屑中,笑得狰狞又恶毒:“儿子都死了,你还考什么考?即便考上状元,又有什么用!就算挣下再大的家业,也无人继承,你又何必折腾!你没有儿子了!你没有儿子了!哈哈哈哈!” 婆婆一边哭一边笑,她亲眼看着何敬的肩膀垮了下来。这个刚刚振作起来的男人又被打倒了,从此失去了进取心,再也没碰过书。 柳婉宁在临死前回想自己的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何敬的英年早逝。如果不是婆婆的所做所为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他绝不会那么早死的。 不过婆婆也没讨着好,在公爹去世后,她也跟着自尽了。 而柳婉宁则被娘家接回去,嫁给一个年纪很大、已经儿女成群的男人做了继妻,最后郁郁而终。 当柳婉宁发现自己回到了闺中之时,顿时欣喜若狂。 上一世她战战兢兢,被道德和伦|理所束,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结果她得到了什么?何敬英年早逝,她也郁郁而终。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太胆小,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看得比谁都开,只要能幸福就好。 她决定这一辈子要拯救何敬,也拯救自己。尽管上辈子的何敬从来没有明说过,但她看得出来,每当她给他做了可口的饭食,柔软精致的衣裳,他的眼里总会有一片光。 那光,是为她而亮的。 她有这份自信,毕竟像婆婆那样的疯婆子,哪个男人会真心喜欢呢? 不过摆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她爹正打算把她许给何田。 她想嫁的人是何敬,不是他的儿子! 尽管柳婉宁在一众庶女里头最得宠,但她对自己的亲事没有半点自主权。爹叫她嫁谁,她就得嫁给谁,绝不容许反对拒绝。 于是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何敬身上。 说到底,她爹还是看中了何敬父子俩会读书,坚信他们将来能榜上有名。只要何敬提出异议,她爹也得让步。 柳婉宁说做就做,借口想出门看看首饰,获得太太的同意,带着丫头出去了。 现在的她跟何敬还没见过面,她必须制造机会,让何敬熟悉她,接着再喜欢上她。 她想的很美好,只可惜何敬在外面是个十分守礼的人。哪怕她假装摔倒,故意往他身上撞,也被他飞快地躲开了。 他甚至从不抬头正眼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地上。 他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倒是让柳婉宁更加喜欢了。 喜欢归喜欢,几次接触失败之后,柳婉宁才意识到这条路子走不通。她也是这时候才想起,何敬此时是有妻子的。就算她爹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叫她去给何敬做妾。 无奈之下,柳婉宁只好安静蛰伏下来。 目前她需要何田妻子的这个身份,以便接近何敬。等她嫁进了何家,就能光明正大的跟何敬接触了。 …… “少奶奶,正院那边已经起了,该过去敬茶了。”丁香走进来提醒道。 柳婉宁从回忆中回过神,心里一阵欣喜。她终于要光明正大的见何敬一面了,这是她的机会。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打扮。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腰肢被勒得细细的,胸前鼓鼓的。头上的金钗在晨曦下闪闪发光,衬得她肤色如玉,如同画卷上的仙女下凡。 “走吧。”柳婉宁确认自己都收拾妥当了,这才领着丫头往正院而去。
第183章 何夫人这些天为了儿子的事情,整日心神不宁,焦虑失眠。 昨晚她又跪在佛前念了大半夜的经,期盼佛祖显灵,保佑她的儿子平安归来。 何敬坐在主位上,看向身旁的妻子,只见她眼下一片青黑,开口道:“儿媳妇快要来敬茶了。她刚嫁进咱们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你多看顾一点,别叫她寒了心。” 何夫人之前还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她是个后宅妇人,出门作客时早就见过柳婉宁,那时她只觉得对方生得太妖娆妩媚,实在不是正妻的好人选。 不过,儿子下落不明,儿媳妇还是坚持嫁了进来,她倒是对柳婉宁多了几分好感,还为自己之前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 “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何夫人应声道。 因为念经的时间太长,她的嗓音都带着干涩沙哑。何敬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茶盏往她那边推了推。 “多谢老爷。”何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喉。 不多时,柳婉宁过来了。 精心打扮过的她,比身后的朝阳还要更加耀眼。当她走进来,一时间衬得这间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丫头已经在地上摆好了垫子,柳婉宁跪在软软的垫子上,伸手接过丫头递来的茶。 “公爹请喝茶。” 头一杯她敬给了何敬,一开口便如黄鹂,声音婉转清脆,仿佛屋外的鸟儿飞ᴶˢᴳᴮᴮ进了屋里。 何敬赶忙接过来,含笑勉励了她几句。 柳婉宁借着抬头的机会,看了何敬一眼,见他脸上带笑,眼神温柔,不由地脸颊飞红。 柳婉宁忍不住在心里憾慨。真好,何敬此时虽然忧心何田的下落,但他还没有被彻底压垮,精气神看着还算不错。 “婆母请喝茶。” 第二杯茶是敬给何夫人的。 何夫人接茶的速度虽然比不上何敬那么迫切,但她也没有故意拖着不接。她接过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家传玉镯递了出去。 柳婉宁接过来,当即套到手腕上。她手腕纤细,玉镯偏大了一些,戴上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何夫人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这玉镯子是她嫁进门时婆母传给她的,理应由她再传给儿媳妇。 何敬却注意到了,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遗憾这镯子尺寸不够好,不太适合儿媳妇。 敬完茶,丫头开始摆早饭。柳婉宁身为儿媳妇,又是嫁进来的第一顿饭,应该站着伺候长辈的。 她站着布了几筷子的菜,何敬便道:“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下来吃。” 柳婉宁见婆母没有出言反对,这才坐下来。 饭后,何夫人径直起身去了佛堂。她还要继续念经,给自己的儿子祈福。 何敬生怕儿媳妇心里有芥蒂,出声关怀:“昨天辛苦你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柳婉宁目前他去了前院,这才带着丫头回到她所住的小院。 不久,丫头进来报说杨伟在外求见。 “叫他进来。”柳婉宁忙道。 杨伟个头中等,身材结实,肤色偏黑,虽然相貌平平,但胜在是柳婉宁奶娘的儿子,对她十分忠心。 他进来后,柳婉宁便把丫头打发到门口去守着了,然后她低声把何田所在的位置说了一遍,叮嘱道:“你去时避着些人,千万不要叫旁人看见了。另外,不必急着回来,尽量想办法拖着他。等过上两三个月,再慢慢回来也不迟。” 做出这个决定,是柳婉宁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前世的何田被人找到时已经死了,她完全可以不用救他的,毕竟她又不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可是她害怕何夫人,这个老女人失去儿子后就变得特别疯狂,甚至不惜毁掉何敬。她撕掉何敬的书,不许他去科考,就是抱着大家都别好过的恶毒想法。 她不得不把何田救下来,这不是为了婆婆,而是为了何敬。 她仔细想过了,救下何田也是有好处的。有救命之恩在手,料想何田会对她言听计从。毕竟无论什么事情都大不过性命,对不对? 当然了,何田也不能回来得太早,她要留下跟何敬发展感情的时间。现在婆母一心念经祈福,家中万事不管,是她出手的最好时机。 等她牢牢地握住了何敬的心,何田又有救命之恩牵制着,那时婆婆也就没什么威胁了。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叫何敬出手,让婆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柳婉宁忍不住打了个抖。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轻视一条人命,不过转瞬她就想开了。婆婆一心只有儿子,弃丈夫于不顾,这样的人哪里配做何敬的妻子呢? 既然没那本事,就不要占着位置了。不如换她来,她一定会好好对待何敬,给他生儿育女,用嫁妆资助他继续读书…… 这般想着,心里头越发火热起来,柳婉宁低声吩咐道:“我想要他活着回来,但又不希望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家有一个读书人就够了,那个人只能是何敬。至于何田,她让他免去了被溺亡的结果,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他可不能再贪心。 “明白,我一定办好小姐吩咐的事情。”杨伟打着包票。 杨伟的亲娘是小姐身边的奶娘,亲爹是庄子上的管事,他从小什么事没见过?在外面跟人打架,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普通老百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再者,他心里还有一层隐秘的心思,那就是他喜欢小姐很多年了。 他深知自己高攀不起,这个大不敬的念头,即便是夜里做梦,他都不敢用梦话喊出来。他不仅把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甚至还主动在小姐身边的大丫头里,替自己挑好了媳妇的人选。 自家小姐的吩咐,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办得妥妥当当。 杨伟领命而去,柳婉宁轻轻地笑了一声。 杨伟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并不觉得被下人喜欢是一种冒犯,这不仅是对她魅力的肯定,而且像杨伟这样的狠人,也会是一把极好用的刀。 柳婉宁把前世何田被找到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等杨伟走后,她又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安排,自信没有任何遗漏了,这才吩咐丫头去厨房点菜。 何敬爱吃酸酸甜甜的糖醋鱼。大抵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爱吃甜口,说出去都不好意思,所以他从未表现出来。 但是上辈子柳婉宁观察得很仔细,发现只要饭桌上有这道菜,他必定会多夹一筷子。 柳婉宁叫丫头赏了厨娘一块碎银子,吩咐她好好做。要是做得好,等下还有赏。 厨娘高兴极了,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做这道菜。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柳婉宁又换了一身精致好看的衣裙去往正院,请婆婆出来用午饭。 何夫人一上午都跪在佛祖前念经,她不觉得腿疼,也不觉得肚饿,听了丫头竹青的传话,她没有起身,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继续念经。 竹青暗暗叹气,走出去回话道:“回少奶奶,夫人没有胃口,叫您自己先用着,想吃什么只管跟厨房说。” “那我就不打扰娘了,你好好伺候着。” 柳婉宁没有多劝,把面子功夫做到了就转身走了。 何敬正呆在前院的书房里,听说夫人又没胃口,他叹了口气,吩咐小厮兴儿:“也罢,你把我的饭菜拿过来。” 既然夫人不用饭,他也不好回到后院去,难道叫他跟儿媳妇一起用饭么? 兴儿出了屋子还没走几步,迎面就遇见了正往这边走的少奶奶,他赶紧行礼。 柳婉宁含笑,温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兴儿也笑:“给老爷拿饭去。” “不必去了,我已经带过来了。”柳婉宁话音刚落,一旁的丁香把手里的食盒举到兴儿面前。 兴儿很高兴,倒省了他跑这一趟,正要把食盒接过来,柳婉宁状似无意的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他的动作。 “丁香,赏他几两银子。兴儿日日伺候在老爷跟前,劳苦功高,该赏。” 丁香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摸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兴儿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这何止几两,至少得到十几两了,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少奶奶真是个好人,出手也太大方了,不愧是老爷精心挑选的儿媳妇。 “行了,你下去歇着吧。”柳婉宁吩咐道。 兴儿刚得了赏,哪里敢不听她的话。况且这是叫他去休息,傻子才不去呢! “多谢少奶奶的赏。”兴儿握着荷包,转身退下。手里有了银子,他要找人赌几把,没准今天运气好,能把以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呢! 到了书房门口,柳婉宁接过食盒,挥手叫丁香退到院子门口去。 丁香心里疑惑,却不敢多嘴,乖乖地退到指定的位置。 柳婉宁理了理裙摆,然后才拍门,娇声唤道:“公爹,我来给你送饭了。” 屋内的何敬闻言吓了一大跳,赶紧走过去开门,一面说道:“怎么是你,兴儿呢?” “他也是辛苦,我便叫他下去歇着了。” 尽管柳婉宁是活过一世的人了,此时面对何敬,她还是忍不住脸色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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