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又道:“要不然告诉大哥也行。” 李梦月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玉兰收到她的暗示,只好把话挑明:“夫人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叫大奶奶在跟前伺候……” 何田不等她把话说完,打断道:“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去跟夫人或者大哥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这主仆俩的反应,径自大步走了。 玉兰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拐进另一条小路,再也看不见,她才回过头:“大奶奶,这……” “算了。”李梦月沉着一张俏脸,“我们回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梦月独自坐在榻上,开始思索。 成亲前,她跟何田仅仅只是在街上偶然遇见过,话都没说一句。她从来没想过何田居然对自己一见钟情,这份感情,还是她成亲以后才慢慢发现的。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哪怕何田在外表现得多么正常自然,但只要两人视线接触,李梦月总能从他的眼神里体会到那份与众不同。 后来,何田一次又一次默默替她解围,李梦月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何田确实是爱慕着她的。 对此,李梦月私底下只是自信一笑。她长得好看,被人爱慕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当然不会回应何田的这份感情,甚至庆幸于两人的叔嫂关系。正是因为这种关系,才让何田没办法把他的心意说出口,李梦月也就不用费心思考怎么婉拒对方了。 何田是庶子,何旭是嫡子,只要脑子没病的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但是同时,她又不想放弃何田对自己的帮助。有了何田跟叶姨娘的帮忙,李梦月在何家后宅的生活变得容易很多。要是没了他俩…… 不用想以后,光看这几天她在婆婆那里受的罪,李梦月就一阵阵焦急。 这时,玉兰端着一杯热茶进来,放在李梦月面前,轻声说:“大奶奶,您别急。要实在不行,就告诉大爷吧,让大爷去跟夫人谈谈。” 李梦月摇了摇头。 她虽然是正妻,可大爷身边还有一个妾,两个通房,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拼了命的和她争宠。她在大爷面前表现自己的好品质都来不及,哪里能说出这些话。 玉兰也知道她的为难,不由地愤愤不平道:“夫人也真是的,就算儿媳妇要在婆婆跟前站规矩,也没有像她这样故意搓磨人的。她怎么不叫二奶奶和三奶奶过去站规矩?” 李梦月实在忍不住,冷笑道:“那两个只是庶子媳妇,哪里进得了夫人的眼。她大约觉得,叫我过去伺候是看得起我。” 李梦月喝了两口茶,继续道:“夫人一面觉得我是官家小姐,怕我将来不服管,所以才要压着我。一面又觉得我只是个庶女,配不上大爷,心里嫌弃,明面上不好表达出来,就只能换着花样儿折腾我。” “大奶奶,我去端盆热水来,给您泡泡脚吧?” “嗯,也好。” 李梦月今天很早起来就去了正院,伺候夫人洗漱梳妆,接着就是吃早饭。吃完早饭又伺候夫人喝茶,听她啰啰嗦嗦地说着那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话题。 虽说实际要她动手的地方并不多,比如洗漱这件事,如果是叶姨娘在这里,叶姨娘就会亲自打一盆水来,再调好水温,揉好帕子。而李梦月,只需在婆婆洗好脸后,递一张干净的帕子过去就行了。 但是她需要一直站着啊,婆婆去哪儿,她就要跟着去哪儿。婆婆坐着,她站着。婆婆喝茶,她负责添茶。 仔细算算,今天她已经在婆婆面前站了两个时辰了。等下午婆婆午睡醒来,她还得过去伺候着呢。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每天她都站得脚疼腿酸。晚上好不容易能回来休息,她已经累得连关心大爷的力气都没有了,凭白让那几个小妖精多了和大爷亲近的机会。 这样下去可不行。 闭着眼泡脚的李梦月睁开眼睛,问玉兰:“你说三爷是不是生我气了?” 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俩,玉兰说话也比较放心。她想了想,答道:“可能吧,我也说不准。” 玉兰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如果她是三爷,对于这样无果的感情,她肯定早就收手了,谁喜欢白干啊! 李梦月沉吟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前年玉锦和玉珠做衣裳剩下的旧料子,你挑两样给三奶奶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给玉时的。” 她想对何田示好,当然不能送男人用的东西,送给孩子的就最好了,也不会落人话柄,传出去大家也只会说她疼爱侄子。 玉兰:“二奶奶那边呢?” 一想起二爷对自己毫无帮助,而且还有两个孩子,李梦月就有点心疼自己的东西。可是没办法,她总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不是招人闲话吗? “挑些差的,随便送一点也就是了。” 因为二爷的院子更近一些,玉兰便先去了他们那里。 二爷收到料子,随手翻了翻,笑嘻嘻地说:“我家两个孩子都胖,送的这点料子只够各做一件的,下次要送记得多送一些。回去替我谢谢大嫂!” 玉兰险些被气死。哪有这样的人啊,收礼还挑三拣四的! 接下来,玉兰又捧着料子去见陈静娴。 陈静娴倒是很欢喜,谢了又谢,还抓了一把赏钱给她。 等何田回到屋里,陈静娴便把刚收到的料子拿给他看,喜滋滋地说:“这是大嫂派人送来的,正好给玉时做两件小棉袄过年穿。” 也不知道何夫人是个什么心态,一个家里还搞明显的阶级区别。何老爷、何夫人,以及何旭一家子,他们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光鲜亮丽。 而何明跟何田这两房人,外边就只能穿细棉布做成的衣裳。要是不小心穿了件绸缎的,被何夫人瞧见了,必定夹木仓带棍训你一通,再用各种手段故意折腾人。 久而久之,何明跟何田也就明白了,老老实实只在外边穿细棉布做成的衣裳。 若是有正当来路的,那何夫人也发作不得。比如玉时刚出生那年,因为是个孙子,何老爷特意赏了一匹红绸。陈静娴把它做成小衣裳,给儿子穿上,何夫人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只可惜,那样的好衣裳玉时第二年就穿不上了,因为小了。 如今玉时三岁了,何老爷再也没有送他任何东西,好似已经忘记了这个孙子。
第72章 李梦月这次送的料子,正好送到了陈静娴的心坎上。 她一直想给玉时做两件体面的好衣裳,留着过年穿。有了嫂子送的这些料子,就算夫人看见了,也ᴶˢᴳᴮᴮ不好说什么。 何田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前年的旧料,便道:“收起来吧,不要动它。” 陈静娴以为他怕夫人知道了会找茬,正要解释,何田又冷笑道:“她把自己用不上的,前年的旧料子拿出来做人情,我却不想领她这份情。” 何家的产业里就包括布庄,哪一年进了哪些料子,何田心里门清。 李梦月急了,迫不得已主动示好,希望何田还能像以往那般,继续当她手里隐形的刀,指哪儿打哪儿。 陈静娴有些舍不得,摩挲着料子,小声道:“旧的也没关系,摸起来挺好的。” “嫁给我委屈你了,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何田一脸正色。 陈静娴听了这话,赶紧放下手里的料子,柔声道:“不委屈,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这日子已经很好了。你说得对,玉时有新棉袄,用不着捡别人剩下的。” 说着,就叫秋菊把料子拿走。 陈静娴小门小户出身,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料子挺好的,又没坏,便舍不得浪费了。不过看何田不喜欢,她也不会跟他唱反调。 何田沉默了几息,忽然问她:“你想分家吗?” 这个家里住起来实在太憋闷了,只要李梦月想,就能堵到何田。除非何田这辈子都不进后院,再也不去看叶姨娘一眼。 要是能分家出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陈静娴闻言眼睛一亮,她当然想了。分了家,她就能自己当家做主,想吃什么,想穿什么,都由着自己的心意。 何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耐心再等等吧。” 想让何老爷心甘情愿地同意现在就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他舍不得放弃何田这么一个好帮手。 何田也有自己的办法,他开始消极怠工。 他只去近处的铺子里随便走一走,既不细问,也不查账,走过场似的看两眼就走。至于周边远些的铺子,他压根就不去,还经常说身子不舒服,需要在家休养。 临近年关,铺子里的事情本来就多,每天都有掌柜管事来找他,等着讨一个示下。何田一律回复:你自己看着办。 掌柜管事不敢擅自做主,便只好去找何老爷。 上次购买煤炭的事情,何老爷带病操心,原本几天就能痊愈的风寒,拖拖拉拉直到现在还没好彻底,时不时就要咳上几声。 何老爷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真的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听说何田不好好做事,敷衍推诿,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又是一通猛咳。 何夫人赶紧帮他顺气,又亲手捧了一盏热茶过来,不经意般地说道:“老二和老三加一块儿,也赶不上我们旭儿的一半。早起我去看他,这么大冷的天,他还在念书呢。” 何老爷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喝了一口茶,摇头道:“旭儿功课要紧,不能拿生意上的事情去烦他。” 何夫人的本意只是想夸自己儿子聪明,她可从没想过让何旭去接手生意。生意做得再好,也比不上将来当大官啊! “这可怎么办?”何夫人这下才有点急了,“老爷您身子不好,家里的生意总要有人照管,可我瞧着老三像是心里有怨气,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万一他憋着气,在里头使坏呢?” “他敢!”何老爷眼睛一瞪,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还不如分家!” 建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可若是真有心要败,那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罢了。 何夫人一听见分家两个字,整个心思就活络开了。 这些年,她一直盼望着家里就只有她跟老爷,要是没有那些姨娘和庶子,那该多好啊。 早早地把这些人给分出去,几位主子再加上下人们的月钱,每月就能省下很大一笔开销。这些银子,留给旭儿将来继承,不好吗? 况且,没了闲杂人等在跟前碍眼,她的心情都能更加舒畅几分。 想到这,何夫人觑着老爷的神色,试探道:“树大分杈,人大分家。也许分了家,老二就能改了这懒散万事不管的性子了呢?他现在吃住都在家里,自然万事不愁,也没个长进。唉,老三兴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不公平,也开始有样学样了。” 何老爷听了,恨不得立刻把大懒虫何明叫过来骂一顿,都是他带坏了老三! 不过,何老爷心里是不想分家的,至少不要这么早。他不像何夫人,他对庶子们每个月的那点开销并不看在眼里。 何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分家一事还得徐徐图之,因此当下也不多言,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就在老爷耳边提上几句。 这一日,何家名下最大的酒楼出了事,因为部分食材不干净,导致当日一部分食客出现呕吐拉肚子的症状。人们很愤怒,去衙门把何家给告了。 虽然李梦月的亲爹是县丞,可这件事是何家理亏,因此何老爷不仅赔偿了食客,还给亲家李县丞送了一份重礼,这才摆平,何家酒楼才得以继续营业。 回到家,何老爷就把何田叫来臭骂一顿。 “我叫你出面处理这件事,你就推三阻四,害得我这把老骨头跑东跑西。这个月你到底去过酒楼没有?为什么没有好好敲打那些做事的人?” 以前原身还在的时候,隔三岔五就会去酒楼转一圈,听听客人的反应,看看后厨的情况如何。何田很久没有去过了,导致酒楼做采买的一时起了歪心思,为了多昩些银子,故意买了品质不好的食材,原本以为经过蒸煮炒,应该吃不坏肚子,没想到运气不好,一下子就败露了。 何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父亲,如果将来分家,您打算怎么分?” 何老爷原本坐着的,听到这话顿时气得拍桌而起:“果然,你现在变得跟你二哥一样坏了!不想着好好帮家里做事,一门心思只琢磨能分到多少东西。你还有良心吗?” “我为什么不能想?拿着和管事一样的月钱,干的活儿却是他们的好几倍。没点盼头,谁还愿意出力呢?如果将来家里的产业全都是大哥的,那我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父亲,我有妻有子,我也需要为自己考虑一下的。” 何田实在不愿意再等下去,光靠夫人的那几下边鼓,估计年后都分不了家。因此,他决定直接挑明了说。 何田站在书桌前,腰背挺直,目光冷静,脸上一片淡然。何老爷震惊地发现,他现在很难从老三的脸上寻回以前的感觉。 老三变了,他不老实了,他也变得狡猾起来了。 何田表现得越冷静,越是无所畏惧,何老爷就越生气,他一家之主的身份正在被儿子质疑,并试图推翻。 何老爷怒不可遏,涨红了脸大吼道:“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你跟老二只是庶子,居然妄想从旭儿手里抢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们配不配!” 何田居然还认真地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说得对,你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但如果家业将来没我的份,那我从现在开始就不干了。要么就像二哥一样,每天只呆在家里吃吃喝喝。要么,你就把我分出去,看看我离了这个家,会不会饿死在外面。” 何老爷弯下腰,捂着胸口一顿猛咳。 他的小厮赶紧上前搀扶,一边用谴责的目光看了何田两眼,一边劝道:“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 何田不跟小厮计较,只是安静地站着。 等何老爷咳完,便吩咐小厮:“去把大爷二爷都叫来,再去请夫人过来。” 小厮赶忙去了。 何老爷这才看向何田,冷笑道:“既然你觉得受了委屈,又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很厉害,那我便如了你的意。分家,这就分家!不过,这个家要怎么分,得我说了算!” 何田点头,一脸毫不意外的样子,这让何老爷更加气闷。 不多时,该来的人都来了。 何旭刚才正跟丫头在自己的书房里红袖添香,此刻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清雅的香粉味。 站在他身旁的李梦月仿佛鼻子失灵了一般,脸色很自然,没有半分异样。 何夫人一进来就有些愣怔,不明白老爷怎么突然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来。 陈静娴没有来,因为没人通知她。何田也不在意,他这一房有他在就够了。 何老爷见人齐了,第一句话就直冲何明而去:“老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想分家?” 何明这次来得很快。 有小厮给他通风报信,知道三弟和父亲吵起来了,言语中有分家两个字,所以这边一叫,他立马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听见父亲这样问,明明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何明却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他先看了看何田,然后才把目光转回去,傻笑两声,大大咧咧道:“父亲若要分,那便分呗。” 何老爷险些气个倒仰,什么叫他要分ᴶˢᴳᴮᴮ? 不过想想老二的态度,以前每次叫他去做事,他都拖拖拉拉,偏偏这次来得极快,便能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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