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征还能怎么想?送走孩子绝对不可能,可他也实在应付不了华家姐俩了,他现在就想装死。 他明显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把刚刚点燃的烟给掐了,不然等会又要被周中擎教训,他可受不了。 他抬头看着安六合,盛夏的阳光从窗楞的缝隙里一缕一缕地闯进房间,照在女人纤瘦单薄的肩膀上。 她明明长得温良无害,像个娇柔可爱的小白兔,却总喜欢行侠仗义,跟个女侠客似的,实在是叫人咋舌。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闭上眼,不去看安六合:“我在想,我要是娶的是你就好了。我好羡慕周旅长,真的,要是能时光倒流,我宁愿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少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上次她见红那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装的?”安六合必须搞清楚这个问题,这关系到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如果他看出来了却装傻,那这个男人就彻底没救了。 她站在窗楞旁边,遮住了几缕光线,导致葛长征的脸半明半暗的,看不真切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她的质问让葛长征沉默了好一会,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开口:“我当时没看出来。后来路峰找我了,他跟我说了那天的事,我才知道她是装的。但是紧接着她姐来了,你也看到了,她姐跟她一个鼻孔出气,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那你不管你儿子女儿死活了?”安六合真没见过这么没用的男人,她越发瞧不上葛长征了,该狠的时候不狠,不该狠的时候他比谁都来劲,这人怕是脑子不太灵光,也就是运气好,赶上了战争年代挣了军功在身,不然指不定现在在哪里沉沦呢。 她也没这么多时间掺和他家的事,过来问问不过是看孩子可怜。 要是他真的再这么混账下去,她不介意做个恶人,让秦瀚把孩子带走得了。 她想,她在秦瀚那里应该还是能说上话的,毕竟她的本事在这呢,谁不得卖她几分面子。 听到她语气不善,葛长征终于坐直了,睁开了双眼,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他真的为她着迷,他错了,错大发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资格去撬墙角的,只能叹了口气:“我想管,但是大姨子太凶悍了,要是你能帮我,我感激不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你心里还有你的孩子,我这就去把秦司令请过来,还有你那个大姨子,包括部队的正副政委,我们全都做个见证,让你跟华念君立个协议,每个月的津贴,三分之一专门留给葛强葛丽开销,三分之一用于你们的家庭生活,剩下三分之一用来养你的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要是不乐意趁早告诉我,我就帮你这一次,今后我可不管了!”安六合尽力了,不然这边整天鸡飞狗跳的,也影响他们小家庭的生活质量。 谁愿意吃饭的时候听着斜对门的在那摔锅砸盆呢,回头吓着孩子还不知道算谁的呢。 为这,她愿意豁出去她这张脸,当一回和事佬。 葛长征是真没想到她愿意做到这个份上,他站了起来,逆着光,再次认真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长得好看极了,要不是当初他猪油蒙了心嫌弃她有过婚史,现在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她这么会持家,还富有正义感,有同情心,即便他得罪了她,她却并不会因此牵连他的孩子,在他不负责任地离开的那半个多月里,葛丽葛强不但好好活着,还长胖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面前的女人是他失之交臂的珍宝,即便他余生努力去改变自己,也不会再拥有这么一个妙人儿了。 他很遗憾,很难过。 可他没得选。 他唯一庆幸的是,这么一个本事通天的女人,并不是华念君那样邪恶的女人。 这不光是他的幸事,不光是葛丽葛强的幸事,也是整个海岛的幸事,是千千万万得到了她救济的百姓的幸事。 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跟她比起来,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羞愧万分,斟酌再三,做出了决定:“好,我听你的。” 既然这样,安六合就好办多了。 她没再说什么,掀开门帘往张临渊所在的大院去了。 她还系着围裙,头发上也挂了两根烧火的枯草,看起来毫ᴶˢᴳᴮᴮ无形象可言,可她往那里一站,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华念君忽然就卡壳了。 她站了起来,看着安六合那一脸的冰霜气息,不安地攥住了衣摆。 她有把柄在安六合手里,她不敢惹安六合。 她从安六合的眼神里,看到了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她不理解,葛丽和葛强跟安六合有半毛钱关系吗?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护着他们? 安六合也不理解她,当初是她自己非要去当这个后妈,现在又逼着人家儿女离开,她是杜鹃鸟成精了吗? 安六合沉住气,她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了,海岛的援建还得指望秦瀚帮忙,她要给秦瀚这份面子,不能毁了他儿子的婚礼。 所以安六合走过来,挤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秦司令,麻烦你过来一下,葛副旅长找你有事。“ 其实这边已经开席了,秦瀚还等着张临渊带着新娘子过来给他敬酒呢。 是的,他虽然在跟华东筝吵架,可也没耽误他吃喝,他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长征结束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努力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他把筷子里的粉蒸狮子头送到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站了起来。 放下筷子,看着安六合那浮于表面的笑:“不介意稍微等我五分钟吧?” “不介意。”安六合知道他在等什么。 干脆站在这边喊了张临渊一声:“张营长,芒种还在害羞吗?叫她快点出来敬酒了,秦司令难得过来,还要他老人家等晚辈吗?” 这话已经给张临渊留足了面子:不是张临渊在矫情,而是新娘子在害羞。 这么一来宾客们就不会多想,毕竟每个新娘子都会害羞,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女人家清越动听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进来,张临渊隔着一扇门,思绪翻涌。 安六合在催他,他曾经最在意的那个女人,在催他带着别的女人出去敬酒。 他深吸一口气,苦涩地笑笑,起来掀开了沈芒种的盖头,随后挽着她的胳膊,吱呀一声开了门。 敬酒很快,他尽量挤出一个微笑,不在她面前失态。 等秦瀚喝了酒,跟在安六合身后心满意足地走了,他脸上的笑才垮了下来。 他放下了酒杯,借口自己醉了,回了婚房。 婚宴少了新郎新娘就少了许多的乐趣,可这群将士们自己就能闹腾起来。 所以没人去勉强张临渊,尤其是白焰生,瞧着张临渊心事重重的样子,当即拦住了那个想去敲门的同僚,揽着对方的肩膀,回到酒席上,直接玩起了行酒令。 喧闹的欢庆声里,张临渊跟沈芒种相对无言,就那么坐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直到沈芒种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响,张临渊才动了动。 他把床头柜上的一个食盒打开:“给。” 沈芒种抓起喜糕吃了起来,她很意外:“没想到你还想着我,谢了。” “不是我想到的。”张临渊移开了视线,盯着那食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思来想去,他还是开口了:“是九州送来的,他说你腹泻刚好,尽量不要吃荤腥的。” “难为他还记着我。”沈芒种跟九州拜把子了,平时都称兄道弟的。 结婚之前,九州特地找到她,叫她不要意气用事。 她没听。 她知道九州是好意,可她只想找个男人斩断自己对华长征的思念。 她承认,她是个卑鄙的人。 九州拿她没办法,只好祝她幸福。 那天晚上,她曾经有过刹那的犹豫,她总觉得九州可能是对自己有点意思,可第二天她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因为她发现九州对别的女人也是这么嘘寒问暖的。 她笑了,这九州真是个老好人,特别喜欢找她们这些身体有隐疾的女同志套近乎。 然后抱着个本子,在那唰唰唰地记录。 所以,其实九州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病人在关心,仅此而已。 想通这一点,她心里仅有的那一点遗憾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对华长征动了情,也许日子久了,她会被九州吸引的吧。 他是那么一个善良的人,他又很活泼,很健谈,他长得也帅气,虽然刚刚成年,个头还在长,但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假以时日,一定也是不少女孩子的春闺梦中人吧。 沈芒种吃着喜饼,不由得嘴角上扬:“不愧是我兄弟,等我学上两道菜,也给他做好吃的。” “随便你。今天我跟你把话说清楚,我跟你结婚,只是为了自立门户脱离我爸妈的控制。还有,男人酒后是做不了什么的,你那晚趴在我身上一通乱啃,其实什么也没做成。你还是大姑娘,我还是大小伙子。我们婚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可以找你中意的,我不会干涉,只要你不弄出孩子让我下不来台就行。”张临渊说完起身掏出床底下的行军床。 折叠的行军床,很容易就拉开了。 他把床铺在旁边,躺上去休息。 沈芒种看着他,一脸的茫然:“你说什么?那我……我跟你其实没有那种关系?” “嗯。”不是张临渊不厚道,是因为他知道沈芒种也在利用他。 既然都是利用,谁又比谁清高到哪里去呢。 沈芒种乐了:“艾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怀孕呢。那这么说来,我不用担心这个了?” “嗯。”张临渊枕着双手,看着天窗出神。 外面的人还在闹腾,他心里却一片平静。 闭上眼,二十几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他的人生已经不再是别人眼中的完美人生,他的人生,变得满目疮痍,伤痕累累。 可他不在乎。 俱往矣,往后就这么戴着面具,活在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里吧。 不一会,他就睡着了。 沈芒种吃完九州做的喜糕,下地给张临渊肚子上盖了条毛巾。 又不能出去,只能坐在床上盯着张临渊出神,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果然是喝断片儿了。 她懊恼地躺下,不想了,总之这张营长对自己还算客气,先过过看吧,她也不是没有道德感的人,她不会乱来的。 总之,她有家了,再也不用被爸妈逼着把工资上交了,嘿嘿。 * 大院这边一片肃静。 安六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华念君可闹心了,本打算找华东筝替她出头。 可是她没想到,安六合居然把她姐姐死死拿捏住了。 但见安六合反锁了院子门,走到华东筝身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扯到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开始把脉。 华东筝原本还想反抗,不想,安六合立马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她直接撒开华东筝的手,冷笑着坐下了:“这位大姐,这么急不可耐地替你妹妹铲除异己,是因为你没几年可以活了吧?” 什么? 华念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震惊地看着自家姐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心神。 缓了缓,她质问安六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姐还这么年轻,我姐——” “闭嘴,跟你说话了吗?”安六合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吓得华念君直接脖子一缩,躲到了华东筝身后。 华东筝的表情更加精彩,短暂的震惊和愤怒之后,她那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紧接着便是悲伤和绝望的神色,有几许不甘,有几许失落。 虽然她死鸭子嘴硬不想承认,可安六合还是无情地拆穿了她:“你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疾病,你最多还有三年可以活。你可以骗你妹妹,你骗不了我。当然,华念君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带你姐姐去首都找最好的医生看看。” 华念君紧紧地攥着华东筝的胳膊,眼泪哗哗地往外冒:“姐,姐你跟我说实话,这是真的吗?姐你不要骗我,咱有病就去治。姐——” 华东筝鼻子一酸,伸手把华念君护在了身后:“是又怎么样?你管我几年可以活,总之这事我不答应!我妹夫一个月津贴198块,三分之一就是66块钱!你知不知道一个城镇的普通职工一个月才30块钱?葛丽葛强不过是小孩子,一个月用得了那么多吗?” 安六合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反问道:“你这样对待你妹妹的继子继女,有没有想过你死之后,你丈夫还会再找,到时候别的女人也会这么对待你的儿子女儿?” “你!”华东筝心梗了,她哑口无言。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所以她才换上了客家的衣服,想让婆家看到她的诚心。 想哄着点老人,就算她没了,孙子孙女还是亲骨肉,一定不要放任后妈欺负他们。 可是,可是这事换到自己妹妹身上,她怎么就想让妹妹当个恶毒后妈了呢? 她终于意识到了安六合的用意,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安六合不惯着她,继续质问道:“将心比心,要是你男人娶了个新老婆,现在有人想给你的孩子争取每个月三分之一的津贴当防身的钱,ᴶˢᴳᴮᴮ你还会这么抗拒吗?” “我——”华东筝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安六合见好就收,把她临时拟定的协议拿了出来:“行了,哭有什么用。来,帮你妹妹拿个主意吧。把这协议签了,跟葛副旅长的日子还能过。要是不签,今后他们就算闹出人命来我都不会再过问了。你也不想你走之后你妹妹众叛亲离吧?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长姐如母,想必你也会为你妹妹好好计较一下未来的日子吧?” 华东筝猛地抬头,她盯着面前这个女人,心情复杂。 当她知道安六合就是那个跟她妹妹抢男人的女人时,她是有些生气的,她甚至瞧不上她是个寡妇。 还在信里嘲笑过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改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谁想到呢,当时的那个周团长,居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个女人,而不是她的宝贝妹妹。 她一直不理解,那个周团长是瞎了吗? 直到现在,她才切身领教到了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她接过协议,把条款仔仔细细地看了,忽然好奇:“如果我妹妹都做到了,葛长征和两个孩子还是欺负她呢?” “正如你所说,部队还有政委,他们是抓思想建设和生活作风的,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安六合掏出第二份协议,递给了华东筝,“怕你不信口头的承诺,所以我也准备了条款,你看看吧。趁着秦司令在,你还有什么不满,尽管提出来。” 华东筝看完协议,无话可说。 人家把她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也想到了。 甚至还许诺,不会允许葛长征对华念君动粗,但也不会任由华念君对葛长征动粗。 还要怎么样呢? 仁至义尽了吧,也就是在部队才有这待遇了,搁普通的居委会,谁管你们打不打架,别死在自己家门口就行。 华东筝叹了口气,在五方签字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五方为:男方,女方,女方娘家,男方长辈,部队政委。 一式六份,五份各自保管,第六份送到诸葛鸣那里存档。 葛丽看着刷刷签字的长辈们,扑上来抱住了安六合的胳膊,趴在她肩上呜呜的哭:“安阿姨,我认你做我干妈好不好?谢谢你为我和哥哥做的这些,你虽然不是我们的妈妈,却跟妈妈一样操心,我们真的很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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