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把这几页看完。” 室内顿时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半晌,她终于将书合上,撩起垂在耳侧的黑发,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小脸来。恬淡温婉的眉眼下,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额间的双瓣金色莲花印透着淡淡的光,蛾眉芙面,如春杏含烟,轻云蔽月,摇曳的灯火给这份超尘脱俗的气质添上几分朦胧之美。 明月上前收起了桌子上的书,只见那书面上赫然写着‘娇蛮公主悄书生’几个大字。明月虽双手一顿,但还是目不斜视地拿着那话本放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公主,明日准备穿什么?”明月接过宋温明脱下的寝衣外袍,上前去将床幔拉开。 “随便穿什么,打猎嘛,简单干练些就行。” “那便穿去年裁的那件骑装?” “好。” 左右都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人,穿什么也不重要。 宋温明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的幔帐,思绪开始飘扬起来。 当朝百姓皆知,帝后是年少夫妻,相携走过几十年风雨,感情甚笃。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只有三个贵妃。而宁川帝的四个孩子,三儿一女,皆出自皇后膝下。 除了宋温明。 宋温明的母亲本是宫里一个地位卑贱的下等宫女,宁川帝在与皇后的一次争吵之后,喝多了酒,竟转头宠幸了一个宫女。虽宁川帝与皇后不久后和好了,但这件事后来一直是两人心中的一道秘而不宣的伤口。 那无端被宠幸的宫女被宁川帝封成了个无足轻重的贵人,此后便就成了宫里最尴尬的存在,而这种尴尬在她生下宋温明之后达到了顶端。 宋温明是宁川帝的第一个孩子。而这第一个孩子,却不是与皇后生的,这无疑狠狠打了两人的脸。 宁川帝还没想好怎么去处理这对地位尴尬的母女,便碰上了一次宫宴。席间有刺客伪装成宫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中,朝宁川帝刺了一剑。 说来也是讽刺,此时飞身而出去挡剑的,确实那个早已被人忽略的小小贵人。而这一剑直接要了她的性命,临死之前,她终于跟皇帝再说上了一句话。 她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而后便死在了他怀里。 帝王家自古最是无情,这以命相救之恩,并未在宁川帝心中泛起多大的波澜。他将当时还年幼的宋温明交到了皇后手里。 从此,没有人记得,那个在宫宴上为皇帝挡剑的小宫女。 大家都说,皇后温文善良,宅心仁厚,但宋温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大概是这深宫之中,唯一见过她的狠辣,残忍和不堪的人。 后来,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孩子出生后,皇后一门心思便放在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这倒是让她的日子好过许多。 最小的那个女儿,一出生,就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围着。 她叫宋长宁,长是‘长命百岁’的长,宁是‘康健安宁’的宁。 而宋温明的温是‘温柔敦厚’的温,明是‘明事知礼’的明。 这是宁川帝起的名字。 宋长宁出生以后,她在皇后宫中的处境也愈发尴尬了。这样无人在意的,被忽略被欺压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十八岁。直到她十八岁生辰之时,宁川帝来皇后宫中,陪着皇后和几个孩子用完饭。回程之时,经过后花园,在花园里碰到她蹲在一株ᴶˢᴳᴮᴮ昙花前,自言自语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能为我开一次花吗?” “今日是你的生辰?”宁川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温明转过头,缓缓点了点头,“参见父王。” 他却看着她,愣了片刻的神,呢喃道:“你与你母亲,倒是越来越像了。” “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儿臣……想要自己的公主府。”宋温明跪在地上,藏在袖口里的手倏然抓紧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 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好,你如今,是该有自己的府邸了。” 这十几年从未替自己争过什么,要说有的话,便只有这一次了吧。但出乎意料的,居然被他应允了。宋温明握着身侧的锦被,唇边漾开一丝苦笑,所以他心里,是不是,大概还是有那个傻女人的一块位置的呢。 这样想着,她渐渐地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明月便在床幔边轻声唤着,叫她起床。 她坐在铜镜前,由着明月在她脸上轻抹慢描,她又拿着昨日晚间没看完的那话本,开始翻阅起来。 “公主”,流霜从门外进来,手里用托盘端着一些粥饼糕点放在旁边的梨花木雕花饭桌上,走到衣架边拿掸子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灰尘,继续说道:“之前跟着您的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家里出了事,要回去奔丧,一个家里说了亲,要回去成亲。想着今日要去猎场,流霜昨日就去营地又给您寻了一个过来,一会儿等您梳妆完了,我把他叫来给您瞧瞧?” “嗯。”宋温明眼睛落在书上,头也没抬,淡淡回应道。 “好了。”明月将台子上的妆奁盒子关上,闪身退到了一旁。 宋温明抬眼往镜子里看去,镜中之人,梳着简单的单螺髻,黑发盘叠如螺,累于头顶,发中插着一支白玉簪芙蓉花样的簪子,素净整洁,落落大方。额前两缕下垂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耳侧,蛾眉敛黛,眼波盈盈。再换上那身利落干净的素色骑装之后,整个人更显得神清骨秀,姿态飘逸。 这会窗外的日头渐渐起来了,从公主府出发去城门与他们汇合还要走一小段路,她可不敢让别人等她,于是看了一眼便径直去饭桌旁用起饭来。 她喝着粥的功夫,流霜从外头领进来一个男子。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他走进屋子之后低着头站在宋温明面前,流霜介绍道:“公主,这便是我刚刚与你说的侍卫,名字叫陈楼”。 宋温明这才抬眼看去,只是这一眼便将她惊住了,实在是,这侍卫长得有些太好看了。棱角分明,肌肤如玉,眉如长月,身如玉树,特别是身上透着的那股如空谷青松,云间仙鹤一般的仙气,不自觉得就让人想盯着他看。 他此刻敛着眉眼,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分明一句未发,但就是叫人挪不开眼。 宋温明粥也忘了喝,就这么抬眼打量着他,那边好似感应到了她十分冗长的打量,于是也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宋温明突然觉得从心底里陡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心里,又酸又胀。 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生出这样一种难言的熟悉感呢? 流霜见这人也不知道问好,就这样呆呆站在一边,便又附在宋温明耳边轻声吐槽:“这人功夫很好,不过不爱说话,可能是练武伤了脑子,问他几句都答不出一句。公主先将就着用,等后头我找到合适的人了,再把他换掉。” 宋温明此刻才慢慢回过神来,继续将碗里的粥喝完了,缓缓起身道:“那今日,你便跟着我一起去猎场吧。” 陈楼点了点头,眼光扫了扫她桌上吃剩的饼子和糕点,还有梳妆台上放着的话本子,神情忽然温柔下来,跟在宋温明的背后出了门。 流霜收拾完桌上的东西抬起头,恍惚间看到那个不苟言笑的小侍卫跟在公主身后,扬起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绽在他脸上,好似千万树梨花迎风而开,丰姿朗朗,叫流霜瞬间忘了手中的动作。 眼见着几人走远了,流霜才继续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这时她内心对于侍卫陈楼的评价,顿时从‘功夫很好,但脑子有点问题’变成了‘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要笑不笑的那一会,也好看’。 这一次的秋猎,除了宁川帝与皇后,同行的还有三个皇子,两个公主,一些大臣,以及一堆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和公子。所以这一群人马浩浩汤汤,一路走,一路停,花了两个时辰才到了舞阳山脚。 秋日山景,壮丽宜人。从山脚往上看去,只见重峦叠嶂的山峰,绵延起伏,处处都是层林尽染的秋景。秋风过处,天高气爽,吹得山底的草木低垂,抬眼只见一番叠翠流金,辽阔壮美的山貌。 猎场从山脚进去,被木桩和麻绳围出一整块十分大的地界,便是供人们打猎跑马用的。再往里便是深山,这样的时节,山中有常有野兽出没,为了安全起见,通往深山的那几个入口便被围了起来。 马车停在猎场的入口处,宫人侍从们找了几块空地扎起了帐篷供贵人休息。宋温明下了马车,便看到前面的马车上,一群宫人仆从正簇拥着宋长宁下车。 这位尊贵的小公主脚还没沾到地上,便涌上来一群世家小姐,公子候在马车边,她站在马车上,眼光越过底下站着的一众人,投射到远处的宋温明身上。小公主的眼神中含着嘲讽和鄙夷,宋温明都能想象到,她此刻若是在自己面前,肯定要仰着下巴一字一句对她说:“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愿与姐姐亲近,我觉得,他们大概是看不上宫女生的孩子吧。” 宋长宁的日常,就是在闲暇之余,讽刺她,挖苦她,给她找不痛快。她早已习以为常,于是淡然自若地转过头去,进了猎场。 瞧着他们一行人的穿着,也不是真心想来打猎的,一个个穿着那样繁复的宫装襦裙,便是直接一车拖去参加相亲宴,也无丝毫不妥。 从马场里选了一匹马,宋温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既然是打猎,那自然要好好参与一下了,不然等会那群莺莺燕燕簇拥着宋长宁迎上来,那才是自讨没趣呢。 眼见着宋温明夹了夹腿就想要离开,明月和流霜生生将她拖住,“公主,你一个人就别去了,就在这儿随便走走吧。” 宋温明往两个丫环背后看去,只见陈楼不知什么时候也牵了一匹马,这会正默默跟在她身后。 “陈楼和我一起去,你们去营帐那儿歇着等我吧。”说罢,便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冲走了。 宋温明一个人打马跑在前面,英姿飒爽,气质出众。那一边刚来就歇在营帐里的小姐们抬头往前边看去,不由地被她吸引了目光。 “那是大公主吗,公主的马术真好啊。” “是啊,人也俊俏,真是风姿绰约,神采飞扬。”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讨论声,宋长宁闻言拧了拧眉,对着三皇子娇声道:“三哥,我也想去。” 起先宋长宁不愿去跑马进猎场,只想在外围看看,宋清才陪着她在营帐里呆着的,此时她又改了注意,正好宋清也想进去玩玩,便爽快地应下了。 明缘跟在宋温明身后,两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始终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在兰因堂,他说要下凡来找她时。符向川曾对他说过:“你这一次,最好离那个姑娘远一些,若是法照尊者突然回来,你又要像上次一样以保护她的名义把她抛下吗?” “你若不放心,就远远地去看两眼。两个人不要又爱得死去活来的,到时候佛尊这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能及时抽身出来。” “只有两世轮回了,你且就慢慢等等吧。” “你可是佛尊,总不至于连这都等不了。” 符向川说得对,这一次远远看着就好,不要靠近她,不要理她,不要对她心软,不要…… “啊!”,伴着一声接连不断的骏马的嘶鸣,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叫声。 那声音带着十分的惊恐与不安,是宋温明的声音。 明缘立马夹紧了腿,奋力一拉缰绳就朝前赶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陈楼:“不要靠近她,不要理她,不要对她心软,不要……” 宋温明:“啊!” 陈楼:“怎么了?”(跑得飞快)
第65章 宋温明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吓,此刻正莽头乱窜,惊得马背上的少女高声惊呼,面色惨白,只能死死地拉住缰绳,伏在马背上,任由那发了狂的马将她颠得头昏眼花。 宋温明本提心吊胆地靠在马背上,突然整个人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住,两只修长有ᴶˢᴳᴮᴮ力的手直接罩在她抓着缰绳的手上,回握住了缰绳,紧接着,耳边传来长长的一声:“吁”。 她在这个怀抱里稍稍回了些神,于是偏过头往后看,只看到了今日新来的冷面侍卫的半张脸。 他抿着唇,下巴像崩的紧紧的,她转头的时候,额头从他下巴上擦过,好硬。 “没事了。”耳侧又传来这道声音,冰冷沉静,又莫名的叫人安心。像是为了证实他所说的话一样,身下的马也终于安静下来。 她这才松了口气,突然就卸了力,整个人窝靠在背后的怀抱里。 他本来只是环抱着她,两人虽离得近,却各自使着力气。此刻宋温明整个人突然就直直压了下来,大半的重量落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感受到身前女子柔软的身躯,和她身上甜甜的香气。 身前温香软玉在怀,明缘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背直直地挺着,握着她的手又僵又硬,这会脑子里又闪过符向川的话,‘你就远远地去看两眼’,‘你可是堂堂佛尊,总不至于连这都等不了吧’。 道理他都明白,但此刻手上就如同灌了铅一样,松不开。 耳侧秋风阵阵,吹起宋温明的一丝碎发,撩到他下巴上,下巴上传来阵阵痒意,但心里好像更痒。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跑了马的缘故,这会儿擂鼓一般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陈楼,你勒得我好痛。” 这马明明都不动了,但背后这人还死死地抱着她,甚至抱得比方才更紧了,宋温明实在是有些吃痛,于是便撑起手肘向后戳了戳。那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立马松开手,翻身下了马。 他下马后,宋温明也跟着下来了。 这会再往马身上看过去,只见马腿上插着一支箭矢,伤口的血顺着箭矢的前端流了下来,难怪它刚刚那样失控。 宋温明俯身往那箭矢上看去,只见箭矢尾端的白色羽毛上,拓印了一个‘宁’字,这是宋长宁的箭矢。 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宋温明闻声回头,便看见宋清领着宋长宁,两人骑着马停在她面前。 “大姐,刚刚小宁本想去射前边的兔子,不小心失了手。无心之失,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清从马上下来,见宋温明的这一番模样,也猜到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宋温明虽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将事情闹大了还是不好看,于是他态度颇好地替宋长宁道了歉。见宋长宁还坐在马上,拽着缰绳不肯松手,便冷声喊了她一句“长宁。” 她这才慢慢吞吞地下马来、 “我不是故意的。”宋长宁站在宋清身后,十分没诚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无事。” 宋温明知道这人就算是想害她,也不会傻到留下这么显眼的证据。最主要的是,宋长宁的箭术烂的很,她刚刚骑着马跑得飞快,以她的能力,若是瞄准了她去射,是绝不可能射中的。 况且,人家尚且有父母兄长护着,她除了退一步,也没有其他办法。 “那是谁?”宋长宁看见宋温明背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虽看不清面貌,但远远看着,身姿挺拔,气质非凡,她不由得上前走了两步想瞧仔细些。 宋温明见状眼疾手快地闪身横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宋长宁往这边望的目光,“不过是个侍卫,没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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