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见对面稳如泰山,明玉忍不住出声:“借条胳膊用。” 对面凝滞片刻,长臂朝前一伸,明玉放开方几,隔着袖子抓住对方手腕,手腕顺势往下一沉,压在方几上。 这下好了,明玉稳了,方几也稳了。 明玉知趣地放开多尔衮的手腕,重新抓住方几。 下了陡坡之后,路变得平缓起来。 车外隐约传来哭喊声,越往前走哭声越大越凄惨,一声接一声连成一片,有男有女,其中还夹杂着呵斥和婴儿的啼哭。 马车停下,明玉清楚地听见了皮鞭的呼啸声,以及皮鞭抽打在□□上的闷响,哀嚎此起彼伏,婴孩的啼哭声刺穿耳膜。 “出了什么事?”明玉起身要下车去看个究竟,被人一把扯住手腕。 “你没听见有孩子在哭吗?”明玉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几次被弃养之后,院长便将她留下照顾那些小的,她最听不得小孩子的哭声。 “再等等。” 多尔衮按着明玉的手腕,男女力量悬殊,明玉挣脱不得,正想说什么,忽然被一声厉喝打断:“你们这些背主逃奴,要么跟爷回去,要么打死勿论!” 是豪格的声音。 明玉一惊看向多尔衮。多尔衮倾身扣着她的手腕,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明玉犹豫着坐回去,对方松开了她的手腕。 很快有人哭喊道:“贝勒爷饶命啊!奴才不敢背主,也不是逃奴,奴才是大汗赏给十四福晋的!” 又有人说:“贝勒爷!奴才愿意回去!求贝勒爷放过奴才家小!” “哈赞!回去也是个死!你不要犯傻!”有人劝。 然后有人应和:“反正都是死,死在墨尔根代青的庄子里,也许还有人为咱们报仇,回去,死了也是白死!我不走!有本事打死我吧!” 最后说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明玉听出是吉兰。 豪格暴怒,咆哮道:“好!给爷打!都打死!打死扔到外面喂狼!爷倒想看看墨尔根代青怎么给你们这群狗奴才报仇!” 立刻有人哈哈大笑:“再过几日,两白旗就要开拔去蒙古了,墨尔根代青忙得很!等仗打完,你们早变成狼粪了!” 紧接着又是一片哀嚎,孩子的哭声也越发凄厉,豪格吼道:“怎么还没摔死!听着烦!” “救命啊!不要!不要摔我的孩子!”吉兰连滚带爬尖叫起来。 多尔衮仍旧面无表情,明玉却再也等不得了,掰开他的手就冲了出去,冲到车外高声喊:“墨尔根代青到了!快开门!” 多尔衮:“……” 随车侍卫见明玉冲了出来,先是一惊,听到她喊也不敢妄动,直到听见车里人淡淡“嗯”了一声,才齐齐冲上去,三下两下砸开门,闯进院中。 院子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多尔衮真的会来,还来得这么巧,愣怔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吉兰成功抢回了自己的孩子,孩子骤然离开母亲的怀抱吓坏了,嚎哭不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吉兰也只是哭。 外面太冷,明玉怕孩子受不住,让吉兰抱着孩子先进屋。 吉兰被打得浑身是伤,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会儿见了明玉,那口气一松,别说进屋,竟然连孩子也抱不住了。 明玉只好接住孩子,裹紧毡毯,轻声哄着。 多尔衮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狭小破败的院子里,到处是血,一边站着衣不蔽体的流民,一边站着提鞭而立的侍卫,隐隐对峙,剑拔弩张。 在这群混乱危险的男人中间,站着一个雪白干净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穿着又宽又长的玄色斗篷,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连鞋子都看不到,却将一张瓷白的小脸衬得格外清晰,清晰到仿佛碰一下都会碎。 自己还是一只小白兔,居然敢掰开他的手,只身闯进虎狼窝救人,谁给她的胆量? 想起她跳下马车时喊的那一嗓子,多尔衮哑然失笑,还知道提前报他的名号,也不算太蠢。 对面的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偏头,玄狐斗篷上的风毛被小孩子抓了一下,露出颈侧那抹不正常的湿红。 多尔衮不自在地别开眼,转头对上了豪格喷火又畏惧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明玉:总有刁民想害朕! 豪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作者:不出意外每天18点更,忙起来21点或者更晚,鞠躬。
第23章 认主 多尔衮有多护短,没人比豪格更清楚了。 小时候,豪格经常欺负小他四岁的多铎,有一天被多尔衮撞见了,豪格以为多尔衮会领着多铎去大妃面前告状。谁知多尔衮只是把他打服了,然后拎着他的领子,让多铎自己报仇。 多铎那时候还小,没什么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疼,多尔衮就拎着他的领子,拎了一整个下午,让多铎打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多铎打累了,打困了,打着打着差点睡着了,多尔衮才算放过他。 要知道多尔衮比他还小两岁。 那个下午,是豪格有生以来最耻辱的一个下午,也是从那个下午开始,他苦练摔跤骑射,发誓与多尔衮势不两立。 “闯我的院子里,打我的人。”多尔衮看向豪格。 豪格嚣张的气焰顿时萎了一大半,但嘴还是硬的:“院子是你的,人不是。” 多尔衮挑眉“嗯”了一声:“从今天起,院子也不是了,都是明玉的。” “可明玉是我的……福晋。” 豪格并不敢看多尔衮的眼睛,梗着脖子道:“多尔衮,你别欺人太甚!正蓝旗的人今天我必须带走!” 多尔衮朝北边的天空看了一眼,转了下翠玉扳指,没接话。 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不但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后院明明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孩子,却仿佛是空置的,落针可闻。 就在明玉都感觉有些压抑的时候,豪格深深吸气,妥协道:“行!除了哈赞,其他人你想要都拿去!” 哈赞是他的心腹,知道太多秘密。 多尔衮知道这群人中为首的那几个是豪格的铁杆,若不是对他们有信心,打死豪格也不会在明知被自己设计的情况下,还敢跟他去大汗面前对质。 这些人即便现在不愿离开,难保以后不会反水,让豪格自己清理门户也好。 省得脏了手。 这时原本睡在明玉怀里的孩子忽然醒过来,大声哭泣,吉兰也伏在明玉脚边,求明玉救救哈赞。 “大汗给我的人,要处置也该我来处置。”明玉垂眼看着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精壮汉子,“哈赞,你可愿意跟着我?”ᴶˢᴳᴮᴮ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哈赞,豪格眼含警告,多尔衮面无表情,吉兰哀哀哭泣,孩子嚎啕大哭…… 哈赞是豪格的心腹,自然知道豪格有多狠绝,背叛过他的人绝对没有活路,而多尔衮生性多疑,背主之人落到他手里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十四福晋……他不了解,只能赌一把。 赌十四福晋心慈,赌十四福晋在多尔衮心里有些分量,能护住吉兰和孩子,不至于让她们遭了毒手。 哈赞费力撑起身子,给明玉磕了三个响头,叮嘱吉兰照顾好孩子,然后拔出匕首,刺进心窝。 吉兰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明玉闭上眼睛,身体晃了晃,她忽然明白了哈赞的所有顾虑。 夹在豪格和多尔衮之间,前有狼后有虎,哈赞一家没有活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他用自己的命,给吉兰和孩子换来了一线生机。 他给她磕头,是临死前的托孤,他把吉兰和孩子都托付给了她。 放心走吧,我会善待你的妻儿。 感觉有人扶住她,明玉以为是娜塔,便将身体靠了过去。 多尔衮没想到明玉会主动靠过来,犹豫片刻,还是将她圈在了臂弯里,手心托着她的手背,也托住了那个裹在毡毯里的婴孩。 明玉察觉到哪里不对,睁开眼,转头见扶住她的人是多尔衮,而她正被他圈在怀里,耳根就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只当在演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抱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想着耳根的热度迅速退下去。 等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一下站位,明玉恍然,多尔衮不是为了扶她,而是借着扶她托住了那个孩子。 还挺有同情心的。 再联想到他两次射杀海东青救她,明玉笃定,多尔衮并不是传说中那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搂搂抱抱真的好吗,想着往旁边跨出一步,结果被人重新圈了回来。 明玉仰头看多尔衮,多尔衮并没看她,而是与豪格对视,淡道:“带着你要的人,滚吧。” 有人给哈赞收尸,抬出院子。 豪格气结,无能狂怒,指着多尔衮:“你给我等……”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头顶忽然砸下一声破空的鹰鸣,尖啸凄厉,听着让人心肝一颤。 豪格下意识抱头躲到厢房檐下,院子里的人纷纷逃窜,找地方躲避。 明玉也顾不得羞耻,朝多尔衮怀里拱了拱,多尔衮垂眼看她,小指放进口中,吹出一连串哨音。 头顶忽然一暗,太阳好像被什么遮住了,巨大的风声响在耳边,房顶上的雪沫被吹落,纷纷扬扬。明玉反应过来,忙裹紧了孩子身上的毡毯,用毯子一角掩住了孩子脸。 孩子可能哭累了,也可能哭晕了,刚刚闭上眼睛重新睡着。 多尔衮搂紧明玉,侧身护着她,朝天空缓缓扬起另一只手臂,一道黑影闪电般俯冲而下,稳稳落在扬起的手臂上,抖了抖雪白的翅膀,发出古怪的呜呜声。 明玉认出是玉爪,勉强朝它笑笑。 玉爪也在看她,一双黑眼睛闪啊闪,忽然腾起飞向明玉。 只有两条手臂的距离,想躲都躲不开,明玉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多尔衮,就见飞到眼前的大鸟被人一拳击中肚腹,倒飞出去,冲上云端,叫声越发凄厉,却再不敢落下伤人。 “拿箭来。”多尔衮面沉如水吩咐道。 侍卫虽有犹豫,还是将弓箭递给了多尔衮,多尔衮想放开明玉,明玉却吓坏了紧紧贴着他,不肯离开半步。 单臂无法射箭,多尔衮紧了紧手臂安慰明玉:“别怕,我把它射下来。” 恍惚又想起,那个生在草原却不会骑马,整天披着白狐狸皮骑兔子到处乱逛的小女孩,把鹰眼都骗过了,差点送命。 那时她落在他的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吓得嗷嗷叫,他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说:“别怕,我把它射下来给你报仇。” 当时他想,再好的鹰,眼瞎也不能要。 这回不一样。 这回明玉身上穿着他穿过的斗篷,玉爪眼神很好,记性也好,它是故意的。 自作主张的鹰,更不能要。 明玉觉得原主的气场可能跟海东青不对盘,不然怎么会一只接一只因她而死,就算她穿上多尔衮的斗篷都不管用。 算起来玉爪已经是第三只了。 明玉不知道多尔衮一共养了多少只鹰,只听达哲说起,海东青万金难求,特别是玉爪那种纯白色,十万只鹰里也不见得能出一只。 刚到盛京那日,亲眼见众人对玉爪顶礼膜拜,喊它鹰王。 明玉将睡熟的孩子交给娜塔,让她抱进屋去,顺便看看吉兰醒了没有。 豪格的人给哈赞收尸的时候,明玉已经让人把昏迷的吉兰抬进屋安置了。 可能感受了死亡威胁,玉爪飞得极高,仰头看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多尔衮面无表情弯弓搭箭,明玉忙去拉他的手:“算了,给它点教训就行了,何必要了它的命呢。” “让开,跟你没关系。”多尔衮甩开明玉的手。 明玉又去拉他:“我知道,我知道,之前两次杀鹰你并不是为了我。是鹰眼瞎,你觉得教子……哦,不对,你觉得它们给你丢脸了,所以要亲手射杀。” “ 可玉爪不一样。”明玉忽然想起她刚来盛京那日,玉爪比多尔衮先到,静静站在马车顶上给她造势,“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那日,我没有穿你的斗篷,玉爪也没有攻击我。” 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这次,它也不一定是要攻击我。” 多尔衮松了手臂,将弓箭扔给台阶下的侍卫,小指放在口中吹出一声哨音。随即高空响起一声鹰鸣作为回应,玉爪再次俯冲而下落在多尔衮伸出的手臂上,然后扑棱着翅膀飞向明玉,这次动作明显慢了很多。 可明玉还是有点害怕,下意识伸手去挡,结果手臂一沉,差点被坠倒。 多尔衮抓起玉爪,对着它的眼睛问:“你认得她?” 当年在科尔沁第一次射鹰救明玉时,玉爪也在。 玉爪呜呜,眼睛盯着明玉看。 多尔衮八风不动的表情差点裂开:“你想认她为主?” 玉爪呜呜,明玉:“……”都是什么孽缘。 怪不得大婚那日,他放玉爪离开,玉爪飞去了迎亲队伍那边。次日再次放它走,玉爪还是不情不愿地绕着他飞了好几圈才离开。 玉爪是鹰屯那边的猎户献给多尔衮的,没收银子,只约定每年春天将玉爪放回鹰屯配种,配种通常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 可这回才过了半个多月就飞回来了。 多尔衮哭笑不得,让人拿他的牛皮护臂来亲自绑在明玉小臂上,然后把玉爪往上一放,对明玉道:“举好了,你的鹰。” 作者有话说: 斗篷:所以我的作用是? 玉爪:你没用。
第24章 吃醋 明玉这回有了心理准备,用右手托住左臂才算架住了玉爪,看着挺大,也不是很沉。 院中众人早看傻了眼。 豪格清楚地记得,当初鹰屯将玉爪献给父汗,父汗很是欢喜,熬着玉爪认主,可玉爪死活不认,父汗没了耐心让他们几个贝勒接着熬,说玉爪认谁,就归谁所有。 当时多尔衮的病还没全好,自然排在最后,也……笑到了最后。 即便如此,多尔衮也熬了小半个月才勉强驯服玉爪,还差点勾起旧病,又过了一年多才将玉爪彻底制服。 明玉这是什么命,轻轻伸一下手臂,就让以忠贞闻名的海东青改嫁了! 可在原主的记忆里,多尔衮总是在外打仗,很少回家,他的鹰舍、马场和狗场都是原主在打理。 十多年管下来,除了多尔衮本人,他的鹰、马和猎狗都很亲近原主,随原主呼来喝去。 记忆的机关再次被触发,明玉脑袋里忽然多出很多回忆,如此逼真,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明玉猜自己挡了原主重生的路,所以她拥有这具身体前世的记忆并不稀奇,可玉爪是怎么回事? 难道玉爪也……重生了? 明玉看了玉爪一眼,玉爪立刻欢喜地扑棱了一下翅膀,用雪白的脑袋眷恋地蹭了蹭她肩头,哪里有半点鹰王的样子,就像是她的宠物。 养了很多年的宠物。 明玉:“……”非常有可能。 记忆重生了,身体却没有。 在记忆里,原主可以骑着多尔衮的马,架着多尔衮的鹰,带着多尔衮的猎狗,去深山老林里狩猎一整天都不会累。 可这会儿,明玉只举了一刻钟,胳膊就有些吃不消。 多尔衮想帮忙,才伸出手臂,玉爪体贴地飞了起来,站在房檐上注视着明玉。 多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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