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利落,很硬朗,骑马也方便,睡觉不会担心压到头发,但谁能拒绝从古风画里走出来的仙气飘飘的小哥哥呢? 不过在魏循自报家门之后,明玉就呵呵了。 此人早年是西厂督主的小情人,西厂倒台之后投奔东厂,摇身一变成了九千岁的干儿子。曾被调到福建市舶司挂职三年,捞了不少银子回来,后来调回京城任工部主事。 崇祯上位之后,与东林群贤合力干掉了九千岁魏忠贤,魏循怕受牵连跑到关外投奔大金,因拒绝剃发被罚入奴籍。 后来搭上范文程,范文程将他举荐给皇太极,皇太极虽爱惜人才,却见不得男人长发飘飘不男不女,于是范文程又将他举荐给多尔衮。 妥妥的三姓家奴。 “所以你是……”明玉知道这样问很不礼貌,但她太好奇了。 魏循坦然:“奴才七岁净身。” 多尔衮看了明玉一眼:“福晋以为如何?” 什么ᴶˢᴳᴮᴮ,什么以为如何,一个太监她能如何,想如何也没法如何啊。 明玉瞪回去,多尔衮挑眉,明玉怂,问起正事来:“听说汗王宫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你弄来的?” 魏循知道这位十四福晋是个懂花草的,去了一趟汗王宫把布木布泰寄养在海兰珠屋子里的毒花一盆不落全搬回了贝勒府,苏茉儿过来讨要,受了好大一番羞辱。 魏循不知道明玉这样问的目的,谦逊一笑:“奴才并不是很懂花草,只是有些门路罢了。” 毒花与他无关,他只是奉命行事。 明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撇得倒是干净。她看向多尔衮,等多尔衮注意到之后,飞快垂下眼帘,意思是“此人有问题,不能用。” 多尔衮低头喝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并不看魏循,魏循却感觉脖颈处凉飕飕的。 就在魏循坐立难安的时候,多尔衮放下茶盏,开口说:“不懂装懂,容易误事。” 魏循额上生汗,却不敢擦:“是,奴才记下了,以后绝不敢再犯。” 也不知为什么,魏循感觉自己在多尔衮面前好像是透明的,再高明的谎言,再巧妙的伎俩,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与其像个小丑似的表演,还不如实话实说,给自己留个全尸。 这种强烈的感觉在西厂督主面前,在九千岁魏忠贤面前,甚至在皇帝面前,都从未有过。 以后行事,恐怕还要小心再小心,不要露出破绽才是。 明玉很怀疑魏循的话,不过多尔衮不计较,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反正总管是贝勒府的总管,主要在前院活动,祸祸也是祸祸多尔衮,她关心的是种子。 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能给她买到种子,就是好总管。 “我想买些种子,不知魏先生可有门路?”明玉懒得跟三姓家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 魏循看了多尔衮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门路是有的,只不过奴才什么都不懂,怕误了主子的事。” 明玉既懂花草,想必也是个爱花之人,不过刚刚被敲打过,魏循并不想接这差事。 在官场混迹多年,他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当年在市舶司,他就做过一回出头鸟,力主从南洋引进马铃薯和番薯,以解饥民之苦,为朝廷分忧。 谁知却动了江南大粮商锅里的肉,被东林党联合参奏,揪着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不放,前前后后上了几十道奏折,最终导致他被调回京城雪藏。 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工部可不就是一个闲职,没人比他更闲了。 “我不买花草,也没想过送毒花害人,我要买的是粮食种子。”见他推诿,明玉不客气道。 有把柄在手,不信使唤不动。 魏循忍不住擦汗:“……不知福晋想买哪些粮食种子?” 明玉怕魏循不当回事,开口之前故意看了多尔衮一眼:“马铃薯和番薯,你可听说过?” 魏循人畜无害的表情差点裂开,又是这个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差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南边有囤积居奇的大粮商,北边也有,江南那些粮商是东林党人的钱袋子,北边的大粮商要么是旗人,代表各旗的利益,要么是与大金交情莫逆的晋商,哪边他也得罪不起啊。 “没听过”三个字已经堆在嘴边,却听多尔衮淡道:“福晋图新鲜,种了自己吃,魏先生不要想太多。” 自己吃可以,魏循点头:“福晋想买多少?” 明玉觉得多尔衮的说法好极了,她也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况且第一批种子只是拿来做实验的,一下买太多反而浪费。 于是顺着多尔衮的话往下编:“魏先生可能听说了,大汗赏赐给我五十亩良田、几十个流民,眼看到了春耕的季节,地总不能荒着,流民也要吃饭,我想着种些果蔬、粮食,图个方便新鲜。” 吃不到蔬菜水果的日子很难熬,明玉嘴里都快淡出鸟儿了。 魏循投奔大金之后一直在汗王宫当差,即便是汗王宫,入冬以后能吃到的蔬菜仅限于萝卜白菜,水果只有蜜桔一样,还不够大汗和福晋们吃的,连侧福晋都无缘品尝。 魏循也是个吃货,闻言两眼放光,瞬间忘了曾经的伤痛:“别的奴才不敢夸口,粮食、果蔬只要福晋说得出来,奴才都有门路弄到手。奴才在南边做官时,还亲眼见过南边的人用地暖建暖棚,有了暖棚,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果蔬。” 有时候三姓家奴也很香啊,明玉亲自给魏循赐座,又搬了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倾身过去问:“快说说,暖棚是怎么建的?” 说起暖棚,魏循也算行家里手。 当初西厂督主倒台,为了巴结九千岁魏忠贤,魏循不但改了姓,听说九千岁喜欢吃冬天的小嫩黄瓜,特意去城外的庄子上学了暖棚之法。 从九千岁吃上小嫩黄瓜的那天起,他就成了魏忠贤众多干儿子中的一员。 后来暖棚里陆续种出了不少西洋果蔬,九千岁对他委以重任,安排他去福建市舶司挂职,专门给他老人家搜刮好吃的,顺便敛财。 直到被东林党联手弹劾,直到回京赋闲,直到九千岁被杀投奔大金,魏循与福建市舶司那边也没断了联系,他就知道天下吃货千千万,早晚有他出头的那一日。 果然,机会来了。 这回明玉问什么,他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不藏私。 对面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恨不相逢未嫁时,要不是早知道魏循是个真太监,多尔衮很想把他扔出去。 还有他的福晋,那个号称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这辈子非他不嫁的女人,这会儿正对着别的男人笑,给别的男人端茶倒水,就差把点心喂到对方嘴里了。 她眼里可还有他这个丈夫! 除了心不能给她,他愿意给她应有的体面,像亲人一样待她。 只要她不作妖,不妄想那些不可能得到的,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无所谓。 他对她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背叛。 眼下这些算什么,多尔衮不好判断,毕竟人是他找来的,线也是他给明玉牵的。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被人忽略的感觉,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 ”魏先生。”多尔衮出声打断,“倒春寒没过去,暖棚的事不急,你先下去跟着管事熟悉一下贝勒府,了解总管的工作,做一下交接。” 魏循是贝勒府的总管,不是后院的管事嬷嬷,更不是农庄的庄头,多尔衮希望他摆正自己的位置,搞清楚谁才是他的主子。 热烈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明玉搬椅子走人,坐回原位,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魏循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多尔衮好像没听见,用眼神示意魏循,可以走了。 “……” 魏循不疑有他,站起身来告辞,明玉意犹未尽地主动邀约:“下午我们一起去后花园转转,把暖棚的位置定下来。” 大汗许愿的土地还没下文,明玉就有些等不及了,想先在花园里开辟出一块菜地。 总感觉多尔衮看他的眼神不对,魏循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话太多。范大人提醒过他,多尔衮人冷话少,不喜欢夸夸其谈说起来没完的人,让他说话时尽量言简意赅。 可福晋不一样,福晋喜欢听他说话,他也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畅所欲言。 多尔衮黑着脸不会是……吃醋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明玉:喜提助理一枚。 魏循:危。
第20章 豆汁 毕竟明玉福晋天仙似的,饶是常年混迹宫闱的魏循瞧见了都挪不开眼,更何况明玉并不是花瓶美人,她有想法,有魄力,还有手段。 迄今为止,大金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名下有土地,有奴仆,大福晋没有,最得圣宠的海兰珠也没有,大汗却为明玉破了例。 几句话聊下来,魏循觉得明玉可能是他的伯乐,跟着明玉有前途。 想起那些传闻,和在汗王宫的所见所闻,魏循很快否定了多尔衮会吃醋的想法。 传闻中说,明玉从小对多尔衮一见钟情,非他不嫁,为此几次让科尔沁郡王给大金施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尔衮无意娶明玉,屡屡忤逆大汗,差点丢了两白旗。 这门亲事断断续续折腾了五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况且……魏循无意中发现,多尔衮好像对大汗的侧福晋布木布泰有情,两人私下联系颇多,经常在背人处见面,虽然没什么亲密举动,终究有些不同寻常。 多尔衮心里有人,又公开表示过对明玉无意,应该不至于吃他的飞醋。 多尔衮不喜他话多,以后见面少说两句便是。 福晋爱听他说话,有事可以找福晋说,反正他是太监,进出后院也方便。 所以明玉主动邀约的时候,魏循略迟疑便应下了,之后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开,一步三回头。 明玉朝魏循连连ᴶˢᴳᴮᴮ挥手,然后门被人关上了。 明玉:“……” 多尔衮关好门,坐回书案后:“此人有才无德,不可深交。” 范文程老早就向他推荐过魏循,说此人有高才,可多尔衮跟皇太极一样,都不喜欢男人长发飘飘,不阴不阳,更瞧不上太监。 可多尔衮试过,魏循确实有才,这让他很犹豫。 直到明玉把毒花搬回家,告诉他这些花是布木布泰寄养在海兰珠住处的,直到他找到范文程,逼问他那些毒花是哪儿来的,范文程告诉他,是魏循走门路从南边弄来的。 范文程还说,布木布泰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将来。 范文程说得情真意切,多尔衮却听得脊背发凉,一个连至亲都能算计的女人,他又怎么敢让她睡在枕边? 在多尔衮心里,布木布泰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柔的女人,她只是一时不慎被人带偏了路,而给她带路的那个人正是魏循。 他不能允许魏循继续留在布木布泰身边,不能允许任何人给她灌输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招,更不能坐视她踏入歧途而无动于衷。 所以多尔衮才同意让魏循到贝勒府来做总管。 他要亲自看着魏循。 可多尔衮没想到,魏循这么招人喜欢,居然对了明玉的胃口。 明玉看中魏循的才华,听了多尔衮的评价,忍不住替魏循辩解:“也可能是被逼无奈。”未必无德。 话不投机,多尔衮继续伏案,明玉离开。 用午膳的时候,明玉没想到多尔衮会过来。 贝勒府一日只有两餐,多尔衮原来只吃一餐,明玉嫁过来之后,带着他吃早餐,多尔衮改为每日早晚吃饭,中午不吃,倒也合乎金朝两餐的风俗。 见他来了,明玉让人再摆一副碗筷。 “事都忙完了?”明玉没话找话。 多尔衮淡淡“嗯”了一声,低头吃饭,食不言。 感觉对方情绪有些低落,明玉笑着给他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嫌他不够健壮? 多尔衮把明玉夹来的菜拨到一边,头也不抬:“魏循比我瘦。” 魏循? 嗯,确实太瘦了,再瘦快成纸片人了,明玉没多想,吩咐娜塔:“让厨房给魏先生加几道菜。” 多尔衮:“……” 多尔衮想拦,又觉得的拦了显得他不够大方,可不拦,心里又不舒服。 “再加一碗豆汁。”多尔衮闷声给建议。 听见豆汁两个字,明玉整个人都不好了:“豆汁……就算了吧。” 多尔衮坚持:“听说魏先生爱喝。” 魏循看起来洒脱飘逸,没想到竟是个重口味,现做豆汁恐怕来不及了,明玉又吩咐娜塔:“把早膳做的那锅豆汁都给魏先生端过去。”难得他喜欢。 早膳厨房做了豆汁,明玉不喝,直接让端下去。 多尔衮好像被呛到了,偏头直咳,明玉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娜塔很快端着砂锅回来了,明玉闻见豆汁的酸腐味,差点吐出来,强忍着问:“怎么了?” 娜塔欲言又止地看向多尔衮,明玉也看多尔衮,又看娜塔:“快说,到底怎么了?” 娜塔声如蚊蚋:“魏先生说多谢福晋加菜,以后不必如此,免得坏了府里的规矩,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吐了。” 明玉:“……” 这时候明玉要是还不明白自己被人给耍了,那她就是个棒追。 “把豆汁倒碗里端过来。”明玉捏着鼻子,“咱们墨尔根代青爱喝。” 娜塔看了多尔衮一眼,见他没反对,便依言端了四碗过来。 多尔衮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喝下,紧接着又舀了一勺,一勺接一勺,最后端起碗一口气喝光。 “……” 中午添“菜”的效果很明显,魏循派人来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明日再陪福晋去后花园看菜地。 明玉有些失望,她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水果蔬菜了,半天也不想等。 魏循不去,她自己去,明玉披好两层斗篷,带着娜塔去了后花园。 贝勒府的后花园,说花园都是抬举了,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半点景观也无。 正好拿来种菜。 明玉拉着娜塔跑东跑西,忙了一下午,终于在黄昏之前把菜地规划好了。 心满意足回到寝院,抬眼见管事正站在院子里等她,明玉有些诧异:“有事?” 为避嫌,日落之后,前院的管事很少到后院来。 管事恭敬给明玉行礼:“主子吩咐奴才修缮后花园,栽种花木,让奴才来问福晋的意思。” 明玉瞬间无语,娜塔失望地“啊”了一声,耷拉下肩膀。 一下午,白忙活了。 明显就是故意的,明玉很想去书房找多尔衮理论,裹紧了斗篷又松开。 她让管事先回去,有事明天说,领着娜塔回了内室。 坐在外间的大炕上,喝下几口热茶,恼怒的情绪才算平息下来。 等情绪稳定之后,理智回笼,明玉开始思考多尔衮的反常。 多尔衮虽然不喜欢她,这些日子对她也算相敬如宾,如今日这样百般刁难还是头一回。 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了? 明玉百思不解,也懒得猜了,吩咐厨房按照多尔衮的喜好做了一桌饭菜,披上斗篷亲自到前院去请多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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