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修理完豪格,这才扶着乌云的手走进崇政殿,迈步上了丹墀,转过屏风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太师椅上。 乌云手脚麻利地给明玉换了一个新ᴶˢᴳᴮᴮ手炉,温度偏热,不过在这门户大开的殿中正合适。 趁着皇上还没来,乌云又给明玉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压低声音说:“朝会长着呢,夫人先喝点参茶提提精神,一会儿等夫人的事说完了,奴才会向皇上示意夫人不舒服。皇后娘娘求了皇上,夫人不必苦等朝会结束,中途奴才便能带夫人离开去清宁宫休息。” 皇后行事比她设想的还要周全,明玉欠了欠身:“多谢皇后娘娘垂怜。有劳姑姑费心了。” 崇政殿有规矩,通常情况下不允许女人进入,便是进来也不能说话。估摸着皇上快到了,乌云不敢再多言,朝明玉福了福身。 随着一声唱和,皇上驾到,朝会开始,朝臣们按照议程议事。 明玉这才知道,原来朝会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皇上往那儿一坐跟朝臣们大眼瞪小眼,瞪一会儿太监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别的朝代明玉不知道,反正皇太极执政期间的朝会是有台本的。也用不着太监费嗓子,简单粗暴地抽三下鞭子,豪格第一次站出来述职。 他还拿了发言稿。 明玉忍不住朝龙椅看去,皇太极全程冷脸听着,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豪格。 豪格念完退下,皇太极冷冷开口:“战败当罚,豪格你管兵部,你来说该怎样罚?” 可能是怕明玉在人前露脸,皇后让摆的这架屏风格外细密。明玉朝前倾身也看不见丹墀之下的情况,只听豪格一张嘴全是套话:“臣有负皇上重托,全凭皇上责罚。” 打仗不行,打太极倒是一把好手。 明玉坐在屏风后,一边喝茶一边吃瓜,听皇太极冷哼一声,再次开口:“多尔衮你管吏部,你说该怎样罚?” 多尔衮站在亲王队列第一排第一个,离丹墀最近,明玉眯起眼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来,淡漠疏离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按律官降一级。” 从殿中朝臣们的反应,明玉大致可以判断出罚的有点重。 按律是没错,可豪格毕竟是皇长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殿中嗡嗡声还没结束,听多尔衮又道:“战败者,按律官降一级。可肃亲王并非战败,是策应不成反遭敌歼,折损骑兵三千,毁我八旗士气,长他人威风。肃亲王所说不错,理应重罚,合该降为郡王,罚银万两。” 明玉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多尔衮这是用冲锋枪对豪格的太极拳啊。 此话一出,如沸油点水,殿中顿时炸开了锅。 可开锅也只是开锅,并无人站出来反驳。 豪格本来就是客气一句,想用良好的态度冲淡父皇对他的失望,谁知竟然被多尔衮这个阴险小人给利用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转头往左右看看,嗡嗡声倒是不小,竟然没人敢帮他说话。 兵部他那几个手下更气人,别人还嗡嗡两声,他们杵在那儿装空气,连嗡嗡都不带嗡嗡的。 豪格只能靠自己,他气呼呼站出队列:“多尔衮你什么意思?你公报私仇!朝会之前,我是说了明玉两句,可我说的有错吗?崇政殿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来参政了?你夫纲不振,是你的事,别让你的福晋上这儿来碍眼,行吗?” 见豪格还敢提明玉,多尔衮拳头硬了,才朝豪格那边迈出一步,就听丹墀之上屏风之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皇上,臣妾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将互市议程提前?” 声音很轻,虽然被殿内殿外的嗡嗡声遮住,连同样站在亲王队列的豪格都没听见,却拦住了多尔衮即将迈出的第二步。 多尔衮收住脚步,面无表情重新站好,明玉还有事要说,等会儿再收拾豪格。 趁着朝臣们议论的功夫,明玉翻看了一下放在太师椅旁边小几上的议事日程,找了半天才在最后一行找到了互市。 排在前面的全是军政大事,现在天还没亮,等这些事议完,估计要到下午了。 也就是说,她要坐在这个中门大开冷到牙齿打架的崇德殿,听朝臣们吵架吵完全场。 所以明玉果断决定,提前装病,赶紧说,说完赶紧撤。 皇太极答应过皇后会照顾明玉的身体,也在昨夜颠龙倒凤时向海兰珠保证不会为难。这会儿明玉说身体不舒服,皇太极当然要照拂一二。 豪格的事还没说完,皇太极早被殿中的嗡嗡声吵得头疼,当即开口盖棺定论:“按多尔衮说的办。” 原以为豪格虽然没脑子,却很能打仗,也不算一无所成。如今打仗也打不好了,怎么配当亲王,怎么配主管兵部。 豪格气死了,朝会之前他特意带了不少礼物去拜访范文程。范文程收下礼物,提点他在朝会上这样说,还说主动承认错误,自愿领罚,皇上反而不好重罚他。 现在什么情况,他求锤得锤了? 豪格恶狠狠瞪了多尔衮一眼,转头看站在下面文官队伍里的范文程。范文程老脸一抹,心说是你自己作死招惹明玉,激怒多尔衮,你看我做什么。 今天的重头戏还没开始,范文程可不想在这时候惹皇太极不高兴。 见皇太极宣布将互市议程提前,并抬手示意明玉开始宣讲,范文程扭头向后看,站在他身后的几个文官瞬间站得笔直,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豪格拿稿子,明玉也拿稿子,豪格拿稿子别人能看见,明玉有屏风挡着谁也看不见。 本来明玉还担心稿子太长,怕背不熟忘词,这下全踏实了。 等明玉说完开场白,皇太极照例询问朝臣们的意见,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最喜欢在崇政殿高谈阔论的武官队列集体沉默,而站在对面的文官集团一个个群情激奋,仿佛早已做好了舌战群儒的准备,却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 原本闹哄哄的崇政殿诡异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武官那边不说话,一则是畏惧多尔衮的权势,毕竟多尔衮掌管吏部,他们的前程都捏在人家手里。 二来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与明玉的生意有点关系,要么是把自家田庄、山庄租给了明玉,要么是自家有孕产妇,能从明玉的山庄买到半价菜果,甚至是粮食。 一年多没下雨了,今年冬天更是连片雪花都没看见。今年的年景只会比去年更差,地里的收成只会比去年更少,他们一家老小还指望明玉吃饭呢,又怎会跟明玉对着干! 再说明玉人挺厚道,让魏循挨家挨户重新签订了一遍租约,把租赁期限延长,租金也有提高。 这样给力的租户谁不喜欢。 不就是开互市卖粮食吗,就算南边花得起银子买得起粮食,就算南边那群饿死鬼都能吃饱,他们也不怕。 打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除了宁远城的红衣大炮,他们什么都不怕。 文官那边的心眼儿更多,有跟武官一样畏惧多尔衮的权势不敢说话的,有靠着明玉吃饭,却不敢得罪范文程,持观望态度的,还有义愤填膺却因为级别太低,不敢第一个站出来的。 在无比诡异的气氛中,范文程朝身后看了一眼,立刻有人站出来。可那人还没开口,话就被别人抢去。 刚刚被多尔衮阴了一回,豪格怎能放弃这个反对明玉恶心多尔衮的机会:“臣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多尔衮凉凉开口:“有何不妥?” 见有人反对,多尔衮毫不犹豫站出来表明立场。 他站明玉。 豪格其实并没想好反对的理由,只是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给武官集团提个醒,大清是他父皇的大清,不是多尔衮的。 不能让多尔衮只手遮天。 可被多尔衮逼问之后,豪格忽然福至心灵,临时想出来一条:“万一粮食被南边买走怎么办?那不等于变相资敌吗?” 多尔衮哼笑:“年前南边没有粮食,你打赢了吗?” “……” 明玉坐在屏风后听着,忍不住曲臂握拳,在心里高喊“yes!” 多尔衮这话可太给力了,都不用举例子,豪格就是现成的。 打仗凭实力,粮食只是辅助好吧。 这话只能多尔衮说。 就算豪格这次打了败仗,论军功也只有多尔衮能压他一头,也只有多尔衮能如此毫不留情地当面质问。 豪格快气死了,这么多年他就打过这一次败仗,多尔衮没完没了是吧。 可败了就是败了,吃饱穿暖的八旗兵败给了饿着肚子自费打仗的明朝军队。 豪格除了咬牙,半点脾气没有。 多尔衮打的仗比他多,却从无败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还能说什么。 豪格指着多尔衮,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与此同时,快气死的还有范文程。 他把反对的人都准备好了,说辞也串好了,不敢说能一举否掉互市,也足以让皇上心里不痛快。 结果让豪格抢先来了一个现身说法,把他这边的节奏全打乱了。 如今箭在弦上,就算不能否掉互市,也得挑拨一下皇ᴶˢᴳᴮᴮ太极和多尔衮之间的关系。 范文程挥了挥垂着的衣袖,他事先准备好的人一个个粉墨登场,每一个都是好文采,旁征博引,舌灿莲花。 表面上在说互市,其实都暗暗戳戳地将矛头指向了权臣多尔衮。 权臣也分很多种,比如官位高,比如掌握军权,再比如富可敌国。 如今多尔衮一人独占两样,位高,权重,只差富可敌国。 若再让明玉开成互市,到了秋天,多尔衮就三样全占了。 从古至今,明君与权臣之间必有一战,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可避免。 对面人多一唱一和攻势猛,且言辞犀利,多铎几次想插嘴都插不上,明玉在屏风后也听得心惊肉跳。 当对方讲到“烛光斧影”这个典故的时候,明玉忍无可忍,假装拿点心吃,失手将小几上的茶盏碰翻在地,发出“哗啦”一声锐响。 众人齐齐一震,那几个舌灿莲花的家伙也吓得住了嘴。明玉向皇太极告罪之后,扶着乌云的手,挺着大肚子缓缓起身。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打仗拼的是身体,是武器,而不是嘴皮子。” 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动了一下,明玉只当他在给自己打气,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我开互市,并非只想赚银子。而是想在我男人兵临宁远城下之时,两白旗能拥有与宁远城一样数量的火器,一样数量的红衣大炮,而不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搭成天梯去拔钉子!” 此言一出,明玉自己都有点感动,借着这点感动催出两滴泪来:“谁的男人谁不心疼,你们这些狗屁文官只会在这儿耍嘴皮子诛心,到时候去宁远城送死的,还不是我男人!你们敢跟着他一起去吗?你们敢吗!” 明玉声音本来轻细,生气时说话都像在撒娇,可今天在崇政殿上,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放眼大清,有实力撼动宁远城,打进山海关的只有睿亲王和他麾下的两白旗精锐。 睿亲王打仗从无败绩,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攻打宁远城就该让睿亲王上。 可谁的命不是命呢,当年先汗是怎么死的,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先汗英勇睿智,尚且大败于宁远城,把命都搭上了。睿亲王去了会怎样,谁又能说得准呢? 豪格之前也没打过败仗,可遇上善用火器和兵法的洪承畴照样败北,一口气损失三千骑兵。 因为先汗之死,朝廷一直致力于购买火器,可火器造价高,几乎被南边垄断,再加上火器更适合阵地战,而非运动战,并不适合骑兵使用。 这些年下来,军营里的火器并不比先汗那时候高明多少,数量也严重不足,跟宁远城比根本不够看的。 所以朝廷几次派兵入关,宁可绕远取道蒙古或其他地方,都没人敢去碰宁远城这颗扎在朝廷咽喉的钉子。 听说这次入关,睿亲王不想绕远,打算取道宁远城。就算拔不出这颗钉子,也要大幅削弱宁远城的实力,减少八旗兵将对宁远城的畏惧。 说到畏惧,武官这边就没有不畏惧的,听到宁远城三个字腿肚子都转筋,所以睿盛夫人的担心,他们都能理解。 明玉拉完虎皮,撒完泼,暂时镇住了所有人,包括皇太极。 于是见好就收转而卖惨。 明玉扶着乌云的手,挺着肚子走出屏风,明黄色的超品朝服没别的好处,特别显胖显肚子。 刚刚在屏风后暗暗打了好几个哈欠,成功挤出几滴眼泪,明玉瞬间影后附体。 只见她脸上挂着泪珠,眼中含着泪珠,等乌云拿来软垫,艰难地跪在龙椅前。 皇太极示意身边的大太监绥德扶明玉起来,绥德才走到明玉身边,明玉已然凄楚开口:“求皇上体谅臣妾对睿亲王的一片心,恩准臣妾开互市,买火器,助睿亲王拿下宁远城。臣妾所求不多,只求睿亲王为国尽忠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听臣妾腹中的孩儿喊他一声阿玛。” 这一番陈情,差点把皇太极给说哭了。 多尔衮本来还绷着,听到最后一句也红了眼圈,抬头看屋顶。 武官队列里要去宁远城打仗的,无不想起自己家中的妻儿,有那泪点低的眼泪都出来了。 豪格不想哭,可他就是眼窝子浅,怕眼泪流出来赶紧用袖子抹了两把。 太特么感人了! 文官那边很多人都没打过仗,却更容易共情。明玉才说到一半就有人掉了眼泪,等全说完能听见清晰的哽咽声。 只有范文程和他那几个狗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哭,哭不出来,想接上刚才的话头,又怕对面有人冲过来打人,也怕被身边人打,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在谣言传到顶峰的时候,明玉把她的互市导师凤林大君引荐给皇太极,并得到允许,由凤林大君主持后续问答环节。 自此,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才知道原来明玉与凤林大君见面并不是搞什么私情,而是在准备这么一件大事。 睿盛夫人可太会演戏了,范文程眼睁睁看着绥德把明玉扶起来,眼睁睁看着皇上安慰了睿盛夫人几句之后点了头,眼睁睁看着乌云扶睿盛夫人走出崇政殿。 而毫无办法。 这就是阳谋吧。 范文程长这么大阴谋玩了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阳谋玩的这样溜,也是第一次被阳谋彻底打败。 那种眼睁睁的无力感,真的太伤人了。 在走出崇政殿之前,明玉用帕子小心按了按眼角、脸颊,刚才演得太逼真,美美的妆容都要哭花了。 回头瞧见乌云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泪痕,明玉抽了乌云的帕子替她擦拭,边擦边说:“外头风大,姑姑仔细冻了脸。” 乌云:“……”呜呜呜出戏好难。 等乌云擦完脸,明玉让人叫上娜塔和李贞淑准备奔赴另一个战场。 作者有话说: 明玉:来,请各位好好看看我带来的人。 娜木钟:眼熟。 巴特玛:眼熟+1。 作者:评论好少,求评论,鞠躬。
第92章 相认 皇后早听说明玉要带李贞淑过来请安, 怕她刚下了朝会累着,提前命人把海兰珠、娜木钟和巴特玛叫到清宁宫来说话,免去了明玉来往各宫的辛苦。 虽然可以传软轿, 但刚过完年,外头冷。 明玉和海兰珠一直交好,听说这次朝议互市,海兰珠也是吹了枕头风的。娜木钟与明玉也有交情,虽然不如海兰珠长久, 胜在进展神速, 听说多尔衮出征的时候,娜木钟经常乔装去明园小住。 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明玉的劝,娜木钟对皇上的事越来越上心。不但亲自给皇上送点心送宵夜,还时不时在某处与皇上偶遇。在皇后的劝谏下, 皇上一个月也能在麟趾宫住上两三个晚上了。
94/130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