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仙师姐姐,是不受宠,悄悄跑出来的? 李大丫悄悄瞅长生珠。 “……” 长生珠笑不出来了。 它好半响愣是说不出话。 长生珠扭头看向还躺在石床上昏得人事不知的衡明朝,心想睡睡睡,睡你蛋个睡,你看看你看上的都什么王八狗混账渣男,趁早气死一了百了算了!
第94章 清晨,天光微曦,纷叠的踏蹄声踏破宁静的官道,一列披金坠玉的隆脊龙兽拉车轰轰而过,顷刻间踏过崇山峻岭,停在禹州兖淳郡驿站外。 兖淳郡驻守的官员都是一惊,兖淳郡驿站是个偏远荒凉的小驿站,十年也见不到什么大人物,昨日半夜破天荒接了行令监大驾,驿站内一众人已是又喜又慌,忙得人仰马翻,没听说还有这等贵人来。 驿长脚步匆匆跑出来,小驿卒们已经殷勤围着兽车忙前忙后,两个衣着干练体统规矩的侍女牵起帷帘,一个一身劲装容貌娇艳的女子弯腰出来,三五步跳到地上。 女子虽着劲装,但布料浓艳光华、流光溢彩,半分不输京宫贵女们宫缎华装,一落地,便旁若无人爽快大步往驿站里走。 驿长都看傻了,正要出声阻拦,女子身后一个侍女举起块牌子:“贵姬娘娘驾到,来找我们大爷。” 驿长一个激灵,当今贵姬娘娘复姓长罗,正是行令监的妹妹。 驿长不知道堂堂娘娘怎么不在宫里待着,来这鸟不生蛋的荒僻地境,但这可不是他能管的,他连忙作揖行礼,谄媚说:“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娘娘请,娘娘请!” 长罗乐敏打了个哈欠儿,一路跑过来,实在犯困,她随意挥挥手:“带路吧。” 驿长一边派人先进去禀报,一边亲自迎送长罗乐敏,长罗乐敏溜溜达达走到里院的时候,正与一队人交错而过。 为首那人是个碧眼阴俊的少年人,灰盔银甲,步履冷冷带风,走过她时,只冷漠看她一眼,神色无半分波动,便当没看见般大步离去。 长罗乐敏的侍女们何曾受过此等漠视,当即又惊又怒,有人扭头就想喝令他停下行礼,从里院匆匆跑出来长罗家的管家:“二小姐安,大爷请您快进去呢。” 长罗乐敏瞥管事一眼,对他巧妙阻拦自己很是不满:“怎么着,他谁啊,我还不能得罪了?” 管事苦笑:“二小姐说的什么话,您金尊玉贵,只是那位是昭廷都督,持节奉领平叛事,正赶着去杀人呢,您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平白染了晦气。” 一听到‘昭廷都督’,长罗乐敏心里就跳了一下。 “他是蔚韵婷的弟弟?” 长罗管事笑:“正是贵妃娘娘的胞弟。” 长罗乐敏更重地哼一声,更大步的冲进院里。 一进院,长罗风玉已经在门口站着,他脸色很不好看,没好气说:“你怎么跑出来了,谁准许你出宫的?” 长罗乐敏冷笑:“没谁准我,我在宫里待着烦,看见赵芸儿那张脸我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反正也没人管我,我就出来找你了。” “长罗乐敏,你简直吃了豹子胆。” 长罗风玉额角青筋都要跳起来:“我这里平叛呢,你擅自出来找我,这叫什么?内外勾结!目无法纪!你是生怕别人不参我们长罗家一笔是不是!” 长罗乐敏撇嘴:“爱参不参的,那些御史也就会打打嘴.炮,你是圣上心腹,只要他没打算杀你,天打雷劈了我们长罗家屁事都不会有。” 长罗风玉简直要脑溢血,他想拽着长罗乐敏这死丫头的领子破口大骂,你也说了是褚无咎不想杀他的时候没事,但问题是褚无咎那神经病谁知道什么时候犯病!那家伙一犯病,是真他妈的六亲不认,想杀谁就杀谁啊,他长罗风玉也不比其他人多个脑袋,每天都在努力安分守己苟着度日,这死丫头反倒疯狂给她哥拖后腿。 “你气死我算了!” 长罗风玉气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还好意思说,你瞧不起谁,人家赵淑妃多会动脑子,聪明小意侍奉在圣上身边,这才几年,硬是给自己挣上个妃位,还把赵家那一个边陲破落户拉扯成帝都新贵!你看看她那个爹那几个兄弟,各个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你但凡有她两分本事,也福泽福泽你哥我,让咱也享受一把国舅爷的威风,咱哪儿还需要出来干这苦差事?!” “你丫想得美。” 长罗乐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倒不是对长罗风玉想指望靠她裙带荣华富贵不高兴,氏族子弟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很务实的,一切以利为上,靠政绩靠裙带都是本事,黑猫白猫能青云直上就是好猫,问题是这条青云直上的裙带长罗乐敏自己搞不出来啊。 长罗乐敏不乐意承认自己没本事,哼道:“我能怎么办,人家不喜欢我这类型的,人家就喜欢赵芸儿那样的,赵芸儿娇娇俏俏做作不堪,我们觉得恶心,人家偏就宠得不得了,连蔚韵婷都一点招没有。”说到这儿,长罗乐敏也忍不住幸灾乐祸:“我出宫之前,赵芸儿因为送来金秋大典的礼服颜色偏暗,降罪内廷,指桑骂槐说蔚韵婷管不好事,要从蔚韵婷手里夺凤印,蔚韵婷那么隐忍的人,硬是当场脸都变了色,那场面你真可惜没瞧见,简直是世纪好戏。” 长罗风玉听明白了,瞟她一眼:“合着你是跑出来避难来了。” 长罗乐敏又是冷哼,却没反驳,阴阳怪气道:“谁叫人家帝宠优渥,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长罗风玉听出她话语中的不甘心和退却。 长罗乐敏年纪比他小不少,长罗风玉算是看她长大的,很了解这个妹妹,她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其实很畏惧褚无咎,如果说她有十分畏惧帝王的威压,就必然对帝王所钟爱的人与事也避退三分,如今赵芸儿盛宠,自入宫以来,说什么要什么帝君无有不应,眼看赵芸儿连蔚韵婷都不放眼里,野心勃勃要霸占整座内廷,她生出惧意,才赶紧跑出来避难。 长罗风玉叹一声气,却说:“你也不用那么怕,当年的佘惠妃也宠冠一时,如今不也过去了,就算宠妃也要讲规矩。” 长罗乐敏闷闷看他一言,可不信:“我没见过当年佘惠妃什么架势,但赵芸儿如今我可是亲眼所见,她做了多少僭越逾礼的事,陛下都当看不见,宠爱一个女人到这种境地,我是看不出还有什么规矩能限制她。”她低声说:“…陛下多可怕的一个人,他想讲规矩就讲,他不想讲,谁又敢说什么,反正我是不敢惹赵芸儿,你在外面也小心,可别招惹姓赵的。” 长罗乐敏忧心忡忡说完这话,以为自己那向来谨慎周到的哥哥会慎重对待,却见长罗风玉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 “你什么表情!”长罗乐敏怒道:“我辛辛苦苦跑出来告诉你,你还不当回事儿。” “没有不当回事。”长罗风玉无奈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哥哥心里有数。” 他不想长罗乐敏纠缠这件事,转移话题说:“既然你出来就别乱跑了,老实跟着我,等我们平叛完,我亲自送你回去,以后你可不能这么一声不吭跑出来。” 长罗乐敏勉强应了声:“我来的时候看见蔚韵婷的弟弟了,叫蔚碧是吧,他怎么来了。” “对。”长罗风玉往里走,随口说:“黄狰那厮在嘉铜川那边拥兵自重,纯属找死,蔚碧是蔚韵婷的弟弟,小半个国舅爷,同为大妖,用他当刀最好使,我就是一个来监军看戏的,到时候让他在前面杀,我在后面写奏本,提着黄狰的脑袋回去复命,就完事了。” “原来是这样。” 长罗乐敏跟着他往里走,好奇问:“嘉铜川在哪儿?离得还远吗?好打吗?” “不远了,就在肃州边界,算算脚程,要不了俩月就到了…” —— 肃州,黑茔山。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注) 李大丫规规矩矩跪坐在地上,愁眉苦脸抱着厚厚的玉简背,背两句,就得低头看一句。 李大丫认得字,但认得不多,更别说深刻理解其中的意思,仙珠老爷给她这枚神奇的玉简让她背,为此她还特意下山去买了本识字的注释,可即使这样,还是背得磕磕绊绊,至于说感应什么灵气在体内流转,更是半点没有了,背着背着,她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响起来,她又饿了。 李大丫扁嘴摸了摸肚子,可今天的还没有背会,她怕仙珠老爷一会儿骂她,换了个姿势,硬着头皮继续背:“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呃…长且久者…” 她卡了壳,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头晕眼花,苦着脸低头想要看一眼,就听见一道轻轻的声音:“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李大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山洞边,微微笑望着她。 她有着秀美的面庞,虚弱却清亮的眼眸,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泛开润泽的光华。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她抿着嘴巴笑:“这是当年,我师尊教我念的第一个道理。” 李大丫呆呆看着她,嘴巴慢慢张开。 她感觉自己像看见神仙,像神怪小说里写的、凡人误入洛水眼看见对面一场惊华若幻的梦。 “你好呀。”那仙人一样的美丽姑娘,弯起眼睛:“我叫衡明朝。”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几句都引自《道经》 【注释: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因为它不自贪自益其生,所以能长生。】
第95章 李大丫有着一种质朴的狡黠。 从见到仙珠老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遇见了这辈子唯一能撞见的天大的贵人,她知道仙珠老爷有那么一刻不知为什么想对她不利,她当然感到惧怕,可仙珠老爷很快像是改变了主意,不仅放她离开、还赠药救她的母亲,李大丫没有贪下那些药,她以一种凡人少女特有的朴实的果断与狡黠,毅然抓住这个机会,把那些珍贵却可能将她全家陷进危险的灵药,换成更细水长流又深远的好处。 李大丫殷勤、谨慎又乖巧试探地侍奉仙珠,逐渐见识到另一个世界,但让她真正愿意留在山上的,是仙师姐姐。 仙师姐姐叫衡明朝,她生的太美了,李大丫刚开始都不敢和她说话、怕亵渎她,尽管后来衡姐姐一直浑不在意对自己解释,说她只是一缕魂魄,所以飘飘透透的、还能发光,才看着唬人,可李大丫心里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 和对仙珠老爷的敬畏与暗藏的警惕不一样,李大丫心里一点都不怕衡明朝,正相反,李大丫以无比的热情仰慕着衡明朝,很爱悄悄往衡明朝身边蹭,爱悄悄听她说话,什么都想听。 每当衡姐姐和仙珠老爷说话的时候,李大丫就抱着书,悄悄竖起耳朵听。 说是说话,就是骂街,还是仙珠老爷单方面骂。 李大丫看着衡姐姐老老实实坐在大石头,对面的仙珠老爷一颗珠上蹿下跳。 “你看你选的什么狗东西!”仙住老爷破口大骂:“我去山下镇子里茶楼偷听,你知道他们悄悄说什么,说那狗东西一手遮天残暴无道,这些年来,屠妖魔震仙门,动辄就杀人,最早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后来走都不走了,直接坐帝宫里下旨杀人,杀得尸山血海白骨成堆,这踏马是什么正经帝君,活脱脱的魔王!人屠!昏君!暴君!” 衡姐姐:“啊对对对,是是是!” 仙珠咬牙切齿:“他还是个丧良心的死渣男,你才死了多少年,他不说给你封个元后帝后摆到祠堂里好好祭拜吧,根本就当没你这么个人!又建摘星楼,又命各州献美,后宫乌泱泱三千佳丽,还踏马代代有宠妃,天下人根本不知道他娶过你这么个媳妇,只知道他宠爱一个姓赵的,宠得人家全家封侯拜相在帝都横着走,简直臭不要脸!” 衡姐姐:“啊对对对,是是是!” 仙珠咆哮怒吼:“你在这里魂都快散了,人家在天宫里娇妻美妾权倾天下,这踏马是人过的日子吗?这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衡姐姐:“啊对对对,是是” “——是你个狗屁!”仙珠尖叫到发癫:“气死老子吧,衡明朝你个不争气的囊货没出息的软脚虾,看老子打死你!!” 李大丫惊呆了,不知道仙珠老爷对着衡姐姐那张脸怎么骂得出来。 她看着衡姐姐绕着石头边跑边抱着脑袋被仙珠追打,就算是这样,她都觉得衡姐姐好美好美啊。 连她一个女孩子都看呆了,李大丫想,怎么会有男人舍得放衡姐姐出来呢,就算那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又怎么舍得呢。 李大丫扔下玉简,跑过去抱住衡姐姐的腰:“仙珠老爷,别打衡姐姐。” 衡姐姐刚才被追得抱头鼠窜,但她一跑过去,衡姐姐就不逃了,忙搂住她:“不打了不打了,没事儿,我们闹着玩呢。” 衡姐姐一看就是个很端正柔软的人,连打闹都怕仙珠老爷不小心伤到自己这个凡人,李大丫心里知道,就是因为衡姐姐坚决不同意,仙珠老爷才放弃了曾经对自己的一些不好的打算。 仙珠老爷这才停下来,瞟了李大丫一眼,对衡姐姐阴阳怪气:“自己都快完蛋了,还管东管西,你就等着在这座山上长草吧。”哼哼着飞走了。 衡姐姐脸上没一点怒气,只是有点好笑的无奈,李大丫看着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今天的书背好了吗,有哪里不懂的吗。” 李大丫羞愧说:“衡姐姐,我、我还是不会引气入体。”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大丫真的不理解玉简里那些经脉啊灵气啊,她其实对修仙没那么感兴趣,她只是感觉到衡姐姐很认真想教导她修习,她觉得羞愧。 衡姐姐顿了下,却没生气,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想修道的,当年要不是我爹娘没了、家没了,又遇见我师尊,我也不会修道的,我心里,其实也更愿意在凡间家里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李大丫心里蓦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李大丫小声问:“衡姐姐,您是陛下的妻子,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呢,他一定可以帮助您的,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娘娘,您生气他辜负您了,才不愿意回去吗?” 衡姐姐愣了一下,失笑道:“哪有,跟这些没关系。” “其实我们关系挺好的。”她说:“你别看长生珠骂骂咧咧,其实我们俩挺好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哪怕是现在,我也觉得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甚至半个哥哥。”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道不同,终究不能同路一直走下去。”衡姐姐说:“我知道看表象,他好像很快活、衬得我有十分惨,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怜,他有对不起过我,但我也曾经擅自做了对他很残忍的事,现在我俩早两清了,我看他现在过得挺好的,答应我的事也都做的…呃,勉勉强强吧,反正还是可以的,所以我不想去打扰他,也不想凭生事端,让别人来打搅我想做的事。” 阿朝看李大丫懵懵懂懂的眼神,莞尔:“你还小,长大就明白啦,天快黑了,快回家去吧。” 李大丫应了一声,往山下跑,跑着跑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忐忑道:“衡姐姐!我要及笄了,我想请您为我起个大名,可、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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