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毅眉头紧紧拧着,看他一眼, 褚毅心里明白,窦洪涛为司徒,长罗风玉之前为行令监,两人职权互有交集,为争夺空置的相国之位暗地里厮杀不断,却分不出胜负,但之前赵氏那场自作聪明的大案,惹得帝王震怒,牵涉到长罗氏,长罗风玉不得不自请罢职,窦洪涛便暂代长罗风玉之职。 窦洪涛好不容易把长罗风玉踩下去,当然不愿意长罗风玉再爬上来,前些日子长罗风玉又突然莫名其妙被陛下打入昭狱,窦洪涛高兴得很,巴不得长罗风玉死在里面,如今长罗风玉被少夫人下旨放出来,他抓着这天大把柄,为斩草除根,除掉长罗风玉,也必定要把少夫人彻底拉下来。 褚毅心知此事难缠,一个闹不好还不知要生出多大风波,他正欲警告窦洪涛莫要抓着少夫人不放,就听身后门里有禁军道:“大统领,陛下召窦司徒进去。” 窦洪涛霎时惊喜,褚毅的心陡然下沉。 窦洪涛疾步往里走,褚毅心事重重跟在后面,走到顶层,就见窦洪涛已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倾诉着什么,陛下盘坐在上首一方蒲团上。 帝王身下便是繁密的阵纹,未散尽的恐怖魔气滚滚盘绕在周身,俊美脸孔残留着魔纹灼烧的痕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听着窦洪涛声嘶力竭地控告与挑拨,血色妖瞳中一片冷漠。 褚毅望着这幕,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窦洪涛给帝王当了许多年爪牙,同样敏锐察觉到帝王的平静表面下狂风骤雨般的暴怒,他心里更喜: 传言前些日子那李妃恃宠而骄与陛下生出冲突,陛下震怒之下甚至毁了宣室殿,李妃不仅不伏低做小,如今反而公然违逆陛下的旨意,这纯粹是找死,陛下再宠爱她,也绝不可能轻饶此事。 李妃便是不丧命,也必定失宠,而长罗家,呵呵,受此牵连,就是第二个赵家!长罗风玉死无葬身之地,这相国之位再无人能与他相争。 帝王抬起手,窦洪涛适时住嘴。 “下去。” 窦洪涛本打算趁帝王震怒直接撺掇赐死长罗风玉,但听着帝王不辨喜怒的声音,他莫名心里发虚,识相把剩下话咽下去,只喊了一声“陛下明鉴”,深深一行礼就退下去。 窦洪涛离开,殿内一片死寂。 褚毅低着头,好半响,突然听见帝王一声轻笑。 “褚毅。”褚毅听见帝王自言自语般:“她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褚毅冷汗直冒,他猛地单膝跪下:“陛下,这必定事出有因,娘娘从不是狂妄鲁莽之人,陛下万请详查,切不能听信旁人一面之言,伤了与娘娘情分。” “她从不狂妄鲁莽,所以她做一件事,必定做好万全准备。”帝王轻笑着说,可眼神却越来越冷:“她是吃定了,孤会永远纵容她。” 那她真是错了。 情分。 他们是曾经有深刻的情谊,可从大婚被毁掉的那一日,从她选择自刎背弃他的那一刻,所谓的情分,就灰飞烟灭,少得可怜。 帝王站起来,猛地拔.出不远处悬于架上的天子剑,剑身划过森凉的寒光,他转身毫不犹豫往外走。 褚毅肝胆俱裂,连忙追上:“陛下!陛下!!” 褚无咎心里燃着一团恐怖的火,他突然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学会听话? 她为什么永远做不到柔顺、乖巧、安于现状。 她为什么,总是一次一次,非要在生活足够稳定、安泰、甚至轻松快活的时候,在他竭尽全力试图维系这种宁静局面的时候,猝不及防、自作主张,毫无顾忌打碎他所有的隐忍与妥协。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还要怎么做,她还想怎么样?她还要怎么样?! 褚无咎感觉眼前的色彩渐渐扭曲成一种怪异的鲜红,他的额头一跳一跳地疼,有只有他能感知的恶鬼在脑海里狰狞地怒吼,很多声音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他快要被她逼疯了,他想杀人,他想杀人。 他要杀了她。 她死了,他就解脱了,她死了,她就再也不会挑衅他、背叛他,从此他也不必奢望什么,他们再也不会争吵,可以安静地永远在一起,这样很好,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褚无咎越想越觉得很好,他甚至笑了起来。 吕忠吓得抖如筛糠。 他眼看着帝王大步走来,眉开眼笑跑过去还没来得及报喜,就看见帝王手中拿着的天子剑。 “——” 一股凉意瞬间寒到骨头里。 “陛下!陛下!”吕总管凄厉地喊叫,帝王却充耳不闻,无数宫人恐惧的尖叫跌倒在地,帝王视若无睹,宽大袖口垂握冰冷的长剑,剑尖慢条斯理一寸寸划过地面,他迈进大殿。 阿朝刚由太医诊完脉,正倚在贵妃榻,听老太医絮絮叨叨讲前几个月孕事的注意事项,听得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恐惧骇然的惊呼与哭叫,阿朝一下被惊醒,然后就听身边老太医一声惨叫颤颤跌坐在地,满脸恐惧望着门口的方向。 阿朝眨了眨眼,抬起头,就看见高大颀长的帝王缓缓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玄衣,是那种闭关修炼时穿的道袍,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脸庞覆满魔纹,眼眸已经变作血红的妖瞳,他的脸部轮廓冷峻,眉眼俊美,而此刻,过去所有的清冷与冷漠全部褪去,一种奇妙妖异的笑意浮现在他脸上,显出鬼魅般让人毛骨悚然的艳丽。 帝王的袖口自然垂落,握着一柄垂地的长剑。 他凝望着她,像望着深爱的前世重逢的情人,低柔的声音唤她:“阿朝。” 阿朝默不作声看着他,慢吞吞从榻上站起来。 他走来她面前,天子剑的剑尖不紧不慢刮过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像逼近弱小猎物的恶鬼,充满着一种恶意地恐吓。 “我说过多少次,衡明朝已经死了,不要再提起昆仑,不要挑衅我,不要违抗我。” “我让你乖,你不听话。”他说:“阿朝,你为什么总不听话。” 阿朝看着他,像看着一只神经病。 “你总学不会听话。”他自言自语:“衡明朝,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所有的心力都已经耗费在你身上,我厌透了,厌烦透了,你不想低头,你不愿意,好,我也不再逼迫你。” 他举起剑,轻柔架在她脖颈,剑锋抵着她细软白皙的脖颈。 “我要杀了你。”他轻柔说:“我会把你切成碎块,斩段你的骨头,切碎你的内脏,一口一口,喝干你的血。” 他要把她完整吞下去,剥开她的头颅,放在身上,她的眼睛从此只能望着他,会永世安静地陪伴他,再也不会总试图伤害他,让他扭曲而痛苦。 “呵呵,呵呵呵…” 入魔的君王像觉得很有意思,神经质地低笑起来,还边癫狂地笑,边温柔说:“阿朝,你别怕,我不会叫你疼,你别怕,别怕…” “我不怕。” 阿朝也笑起来,边笑,边好脾气说:“我不怕的,陛下。” 神经病,就你会发疯,了不起啊?! 阿朝伸出手,指尖压住剑尖,一点点压低,对准自己的肚子。 帝王没有说话,他冰冷残酷的目光盯着她,像在冷眼讥讽她还想耍什么花招,然而阿朝什么花招也没耍,只是手慢慢放在自己腹部,轻轻摸了摸,抬头对他笑:“陛下,刚才太医来给我诊脉。” “他们说,我肚子里多了点小东西。”她慢条斯理抚摸肚子:“陛下,您猜猜,这里面有什么?” “……” 帝王冷冷看着她,好半响,他冰冷的眼神一寸寸凝固。 他像是一头深冬突然被惊醒的猛兽、猝不及防落水的妖鬼,瞳孔受惊地放大,僵硬地、艰难地低下视线,落在她单手抚着的肚腹。 “……” “…………” 帝王的手突然开始发颤。 “啊,对了。”阿朝忽然故作惊讶道:“刚才我走神了,没听清,陛下您说什么来着?” 一片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呦,陛下。”阿朝不紧不慢:“怎么了,您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褚狗:晴天霹雳JPG猝不及防JPG#吓成傻逼JPG# 褚狗:狼奔豕突慌不择路当场僵直晕倒JPG ——
第113章 阿朝从来没在褚无咎脸上看过那么精彩的表情。 毫不夸张说,真像调色盘泼他脸上了,五颜六色,缤纷多彩。 她往前走,他不自觉后退。 “别动。”他的声音冰冷而僵硬:“停下!” 阿朝充耳不闻,她凝视他的眼睛,仍然慢慢往前走。 于是对面威慑四海的妖魔君主,一下子好像连手里的剑都握不稳,剑尖越垂越下,垂到几乎对着她脚面。 瞬间翻天覆地,局势倒转。 “你敢骗孤…”他眼瞳猩红,声音透着狼一样的狠厉:“你还敢骗孤…” 阿朝突然往前逼近,他想都没想往后退,阿朝眼疾手快抓住他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肚子。 “太医刚诊出来的。”阿朝气定神闲:“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一起诊的。” “……” 她手里抓着的男人手掌开始颤抖。 这么宽厚的、修长的男人的手掌,像瞬间变成了石头像,虚虚颤颤贴在她肚子,僵得一动不敢动。 她再往前走,他便霎时像个被恶徒猥.亵的小媳妇,踉跄着接连后退。 “呦。”阿朝嘲笑他:“陛下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举着剑,说要杀我吗。” 她说着又去抓那把剑,手指还没碰到,那剑突然就飞了,象征无上威严杀势汹汹的天子剑,像个烫手的棒槌被扔开,剑柄在地面跌了几下,孤零零躺在一边。 阿朝大牙都要笑掉。 “这是怎么了,这剑怎么掉了。”阿朝故作惊讶,弯腰要去捡,手腕却被猛地攥住,帝王紧紧咬着牙,以一种恐怖又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你没有骗我…”他声音古怪嘶哑:“你没骗我?” 阿朝没有回答,而是蹙眉:“哎呀,攥得我好疼。” 他下意识赶紧松开手,谨慎看她的手腕,又看她的脸,等反应过来她根本没那么脆弱,他脸色变了又变,颧骨不住抽动。 阿朝慢悠悠摸着手腕,语重心长:“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我这是双身子的人,您对我可不能再像以前随意了,得十分小心才行。” 帝王:“……” 帝王像看一个小人得志的小王八蛋的眼神看她,脸色阴沉不定 ——但他居然一声没有吭,更没有反驳。 阿朝心里有点惊讶,瞅了瞅他,转身施施然走到贵妃榻边,重新慢慢坐下。 帝王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看她要弯肚子坐下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几乎下意识要抬起来,等她轻松坐下,他的手臂才放松。 阿朝没看见这幕,她舒舒服服倚回榻枕,对几个老太医笑道:“老先生们快起来吧,今日诸位受累了,一会儿叫吕大人给诸位取几块好灵宝回去压压惊。” 太医们顿时露出喜色,感激道:“谢娘娘,谢陛下。” 吕总管褚毅这时正仓惶带人追进来,就见少夫人倚靠在榻边,君王石像般杵在殿中央,目光往旁边扫视几圈,才看见跟垃圾一样孤零零躺在角落的天子剑。 看见这场面,已经大致可以联想发生了什么,吕总管褚毅都大松口气,亲自去把天子剑捧起来,又叫宫人轻手轻脚把各种摆设归位。 帝王站那里,好半响,他僵硬地迈开步,慢慢走到榻边。 阿朝并不放过他,斜眼觑他:“怎么,陛下还想捅我一剑吗?” 帝王面孔轻微抽动,他紧紧抿着唇,一瞬间竟像变回了曾经青涩的少年,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就倔强又冷傲地犟住,却死也不肯正经低一次头。 阿朝斜眼瞧他这模样,心里的气慢慢消了。 人是没法和神经病计较的,除非她愿意被拉低到和他一个档次,比他还会发疯,然后在发疯这方面打败他。 那还是拉倒吧。 没关系,阿朝有的是别的办法气死他。 阿朝慢条斯理拨弄指甲,边温声说:“陛下,您知道了吧,我把长罗家的兄妹俩放出来了,她们兄妹俩帮过我许多,我怎么也得好好报答,不如过些日子,就给贵姬的父母姐妹封一封爵位,长罗少主是个有本事的人,当初他被罢除行令监的差使,我心里就很惋惜的,如今可好了,等他养好伤,我看有更合适的职位,就早让他顶上去吧,也好让他尽早为陛下效力啊。” 帝王:“……” “还有我的师兄师妹。”阿朝想起曾经昆仑无忧无虑的日子,露出恍惚怀念的神情,叹一声气:“霍师兄断了一条手臂,也不知养得如何了,秋秋该被吓坏了,我有多少年没回过昆仑了,也不知宗门如今怎么样,现在这也不方便回去,就叫他们再来一趟帝都,这次我们师兄姐妹见一见,好好说一说话。” 帝王:“……” 帝王额角青筋凸出来,不自止地抽跳。 他一个字一个字阴森森地挤出来:“衡明——” 阿朝把手放在肚子上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朝歪着头看他,笑眯眯的,轻声说:“陛下,您想摸一摸吗?” 又是一片死寂,君王好像突然变成个失语老男人。 阿朝好心给他一点甜头。 阿朝抓住他的手,轻轻拉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又僵得一动不动。 “嘻嘻,逗你的,它现在还小,什么动静也没有,你摸也摸不到什么。”阿朝瞅着他,恶劣地嘲笑:“陛下,您这个样子,好好笑哦。” 阿朝以为他会生气。 但出乎她所料,褚无咎脸色一点没有变。 他沉默不语,听见她的嘲笑,只是抬眼瞥她一下,是那种冷静下来后,极其复杂的眼神。 阿朝忽然怔住了。 她好像已经忘记多久,没见过他这样平静而柔和的神态。 他拨开她的手,用手指尖,很轻、很轻地摸一摸她的肚子,像头庞大猛兽弯下腰小心翼翼用舌尖含一口水,好像那是一个上天赐予的太过珍贵的、以至不知该怎么钟爱才好的宝物。 不知为什么,阿朝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他专注而柔和的眉眼,好像看见心口有一朵花,慢慢地枯萎。 对不起啊, 她听见自己心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褚无咎,对不起啊。 —— “为什么又叫我们来?”越秋秋看着越来越近的帝宫,像看见一头阴森盘踞的怪物,她脸上出现极致的惊慌与愤怒:“他还没有报复够吗?放我们回去又叫回来,他这次又想怎么羞辱我们?!”” “秋秋,不得擅议君王。” 霍肃叫住她,沉声说:“传旨的使者已经说过,传召我们来的旨意不是发自君王,是来自内廷。” “内廷…”越秋秋恍惚,想起那个年轻女孩陌生的面容,可她的眼睛,她看自己的眼神……越秋秋突然哽咽:“什么内廷,整个王朝都是他的一言堂,谁能违抗他,谁又敢越过他下这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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