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到底还是太天真,二娘安抚了几句,又道:“那人衣着不凡,定是非富即贵,咱们初来乍到就把人得罪了,以后在长安怎么生活?” 又跟黛争说道:“那人出落仙姿,仿若天人,瞧着面善,倘若那位郎君因你而来,说不定是心中有愧,不如就跟他坦白你的身份,要是有情,不准他会带你回去,之后做个侍妾也好,不用再受苦了。” 黛争心中冷笑,倒不是对二娘。 兰玖能亲手把黛策断手上的沾血镯子取下来,面无表情地戴到她手上。 从那夜起,他注定就和温良靠不着什么边了。 他出身高贵,定是后悔那日饶了她,现在就想着杀她灭口呢。 毕竟他这半年,跟一个奴婢住在一间屋子,受伤时又哪哪都需要她,恐怕巴不得要把这段难堪的历史消声灭迹。 二娘的一番话,又让她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她当时可真天真,居然想着她跟他袒露身份,他也会回应。 而且她根本没想过做什么侍妾,原来旁人看来,若是有情,最大的好处就是当个侍妾。 周府上的侍妾就很多,但要是惹了郎主和夫人不快,就会立刻被发卖出去,就连管事也会嚼几句舌根,侍妾就是发泄用的,是个玩物。 其实,哪来什么情爱,无非是利用与践踏。 但是拉别人下水,她可做不到。 “他……对我无情的。”她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原来承认这几个字,过于简单又过分艰难。 黛争生怕自己哭出来,停顿都不敢,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完,“各位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有想法,还是让我一个人去找他,他不知我身份,说不动可以蒙混过关。” 她借来他们的胭脂水粉,故意将口脂涂的又厚又浓,脸上的胭脂也有平常的几倍厚重,嘴唇旁还画了一个又黑又大的媒婆痣。 他们目前没必要相认。 “可好了?”戚无双手环胸,不耐地在门外询问。 “郎君,就来了。”黛争起身,打开门,浓郁的香粉味让戚无后退两步。 “你就算了,让其他人都过去。” 戚无瞥了黛争那猴屁股一样的脸,生怕污了傅兰萧的眼睛。 说来也奇怪,一向不近女色的殿下,怎么就看上了花娘,花娘不说,还是船娘。 如果再给他点时间,他去寻一些干净女子来,不然这事要是传到阮家,指定要跟殿下产生嫌隙。 那简直太好了,黛争二话不说就回去收拾行李。 通关文牒泡了些水但还能顶用,衣裳胡乱地打包一通,没错,当务之急就是要用最快速度找到工作开始备考! 可她前脚收拾好,后脚戚无就折返回来,脸色十分精彩,指着她说:“你过来,跟我走。” 黛争默默地看了一眼被赶回来的众人,给自己心中打气,难得第挺着胸膛,跟着戚无走了。 戚无没认出她来,可能兰玖也认不出来,不是吗? 或许一会也被赶回来了。 兰玖的船确实比她住的画舫好多了,要比之前汝城那艘还要好,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他就坐在船室中央,手指有节律地轻敲着矮几,与那日无异。 她看见他就打了个哆嗦,但看他面上平静无波,或许他确实没认出来。 船室间就他们两个人,十分安静,甚至船外喧闹的世界都与之隔绝了。 “黛争。” 他冷不丁道出这个名字,悦耳,又带着些诱哄。 黛争不免心惊,但此时她正跪在地上,面朝下,并没让他看见溢出的情绪。 她依旧低着头,尽量不露情绪,“大人,奴婢名叫赵五娘,您要见我,可有什么吩咐?” 她的话音刚落,胳膊倏地就被人抓住抬起,那人是使了力道将她拉起来的。 好似不知道怜香惜玉是怎么写的,像是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半张小脸都被他扼住,他的手掌很大,如同蜘蛛在捕获落入网中的猎物。 这让她不得不仰望着他。 她这张花脸也完完全全倒映他的瞳中。 面前的男人忽而从喉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傅兰萧叫了水进来,把她扯到水盆前,命令道,“去洗了。” 黛争眼睛半垂,又随口编出一个借口:“我不上妆不好看,会污了您的眼。” “我给你洗或者你自己洗,选一个。” 他给出她选择,却没有让她选择,手已经探进水盆。 他的动作跟他的长相天差地别,带茧的指腹粗鲁地抹开她浓郁的妆容,他的力气又使她挣脱不开,他执意要这样作,她只得被迫承受。 胭脂在温水下化开,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指尖落在口脂上,又慢了下来,轻轻地在她唇瓣上划过。 一下又一下。 黑石一般的双眸肆无忌惮地逡巡着她的脸,似乎是要灼掉她。 “不算太差。” 就是眼熟。 “是不想让我看见?” 黛争因为方才,脸颊生出无端的艳色。 她神情躲闪,只能用更多的借口去弥补谎言,“因为……因为我卖艺不卖身。” 她顿了一下,十分认真地补充道:“就算是天大的官,也一样。” 他扣住她的手掌紧了紧,他更加觉得可笑,自己竟然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耐心的跟一个妓子攀谈。 他俊眼一睨,带着戏谑,“省省吧,你算什么东西,谁求着你了。说吧,会什么?” 黛争咬了咬牙,又怕他发觉到她的不满,嘴巴张了张,“我会弹琴。” 他伸手在她手心点了点,一片冰凉,“这不是一双可以弹琴的手。” 黛争从小做农活,粗活做多了,手上磨了茧子,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 她不得不再次撒谎,“也不太会,学艺不精。” “学艺不精,如何当的船娘。” “刚做没多久,客人都看不上,索性打杂混口饭吃。” 面前的男人冷哼,“尖牙利齿。”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她头上的珠钗和步摇全部撤掉,长发倾泻,少女惊讶,迷茫,戒备,犹如林中野鹿。 他端详片刻,问:“家中可有兄弟?”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就是想着那日饶过了她,想把她抓到折磨她。 “孑然一身。不然我为何跑去做船娘?”谎话说的多了,黛争心里都生了底气,她也并不觉得跟他说谎话害臊,毕竟他才是那个大骗子。 “多了去了。” “那是别人,我是我。大人既看不上我身,也瞧不上我艺,不如让我走了,谁也别耽误谁。” 黛争怕他,只想赶紧逃离他。她身子向后仰了仰,又被傅兰萧拉得更近了,顺手搂住了腰。 但是她觉得,她就像一只被抓住的猎物,心如擂鼓,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似的。 简直是羊入虎口。 “急什么?不是说没人看得上吗?” 室内很暖,黛争被打湿的前发还散着水汽,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正好滴在男人的手上,他许是觉得二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也可能是他不喜她身上的劣质胭脂味,面带着嫌恶,离远了一些。 她不知道他是今日是不是因什么事不爽利,还是本来就是如此,咄咄逼人,句句带刺,既然没认出来她,为何要跟一个船娘过不去。 而他再次下达的命令,让她直接臊红了脸。 “脱了。” “我都说了——”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她知道这不是一个问句,而他的脸上并无半分情/欲,她彻底慌了,生怕他是看出来什么,也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自己初到长安就遇到他了? “大人,”黛争以最快的速度跪下,她尽量还原了当初清玉的姿势,免得惹他不快,“其实已经有人为我赎身,我已经许诺了他人,大人,请您不要强人所难……” 傅兰萧眉峰紧蹙,眉宇间又阴鸷了几分。 他被这张脸拒绝过两次。 被一个私奴拒绝之后,又被船娘拒绝了。 他忽然又觉得没必要,男人就是男人,还能真变女人了? 自己也没必要再为黛争劳神。 他当初就该直接杀了她,免得后顾之忧过甚。 他气的发笑,阴恻恻地对她说:“赶紧滚吧。” 黛争第一次觉得滚这个字这么好听,她提起裙摆撒腿就走,身后跟有狼追她一样。 一出门,她就撞上了个人。 “哎呀,你是谁?”她的声音甜蜜,音调从欢喜再到质问,“你为什么会在兰萧的船上?” 兰萧是谁? 她发愣的刹那间,也将来人看了个全面,那人穿着光鲜亮丽,发髻上的珠钗闪闪发亮,是十足的贵女打扮。 只是她分不清,长安的贵女出行皆是如此,还是为了谁刻意打扮过。 她扶了扶身子,想绕过她走人。 “你撞了人还想走吗?”那个女孩斥道:“谁教你的规矩?” “你怎么来了?”船室里传来低低的声音。 “你回来了也从来没找过我,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我想跟你一块过,不行吗?”那女子瞪了黛争一眼,忙着回应里面的人,急忙走了进去。 黛争眼眶一热,匆匆走了。 她一向对生辰很是看中,毕竟那日她可以向膳房讨一碗加了鸡蛋的长寿面。 她向他确认过,他告诉她他出生在足蒸暑土气的八月,不是漫天飘雪的时节。 她连想都不用想了,告诉她的日子,是假的。 名字,生辰,身份,恐怕还有年岁都是假的。 她都怀疑,自己这半年一起生活过的人,是不是她虚构出来的了。 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 “戚无放你进来的?”傅兰萧敛了情绪,换上一副惯用的笑脸,勾了勾唇,问道。 “什么叫放进来?你我有婚约在身,你这么说像是把我当外人。”虽然燕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大防,她将此话说出口,也不免臊了脸皮。 皇族勋贵们大多数早早定下婚约,傅兰萧也不例外,他幼年时就和阮大将军的独女阮婉莹定下婚约,不仅名正言顺,还是青梅竹马。 “她是谁?”阮传莹自是想问个清楚的,自从他消失半年,她一直也在犹疑是否解除婚约,家里也在考虑投靠太子,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太子被软禁,九皇子是目前最得势的皇子,极有可能会入主东宫,可他却从未找过她。 她按耐不住主动来找他,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罢了,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之前从来私下见过女人,何况这还是个船娘,虽然是有几分姿色,但是也…… 不合身份。 阮婉莹不愿再往深里想,她只得转移话题,又刻意地希望傅兰萧能给她一个解释,“兰萧,这里怎么会有这么粗劣的首饰?” “那便拿去扔了吧。” 他依旧是那样彬彬有礼,不瘟不火的模样,阮婉莹没好再说话,只是隐约觉得,他这次回来后,跟以前不同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双更结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篇故事。
第9章 断袖 还好春闱将近,她实在脱不开身,除了去将黛策的镯子当了几个钱用于买新书外,她几乎都没去岸上,只是日夜苦读。 船上当然不只是她一个“客人”,黛争每日都能看到娘子们接待不同的男人,再次开眼为何二娘都说男人都是用□□的二两肉思考的。 要是自己之后能帮到她们就好了。 她不知道兰玖,哦不,应该叫兰萧,是多大的官,她要是能中进士要做多久才能到那个位置,不过应该恢复这些人的良籍是不难。 燕朝刚刚实行科举,提拔寒门,就是为了制约士族,保不齐上头放榜的名额,寒门就占多数,所以她这次会试也有很占的优势。 黛争在读书上有得天独道的天赋,她从小偷学黛策的书,接他上下学都是提前跑去听夫子墙角,到了周府后,周郎因不喜读书,书房的活也并不是个美差,黛争就主动请缨,在打扫书房的空隙间也能读上书。 今朝科举制度还有些漏洞,他们不会让人脱了搜身,黛争本就当男孩糙养,束上束胸之后,只当是个过于羸弱的小郎君,被搜一下,心中虽有别扭也很快就消散了。 会试的试题倒是跟兰玖提的点子有些相似,黛争下笔有神,出了考场也是精神满满。 等到下个月放榜,榜下压肩叠背,黛争就跟撞进一团软垫里似的又被弹出,但从前方的战况来看,有人榜上有名真臂高呼,有人名落孙山唉声叹气,她好不容易挤进去,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心一瞬间直上云端,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嘴角溢出,旁的人看到她如此,都问她:“看你这样,是考上了?恭喜恭喜啊。” 黛争腼腆一笑,她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如梦似幻间,马鞭声骤然响起,她看到一匹高头大马从一旁踏过。 马蹄带泥,溅到了不少人的衣裳上。 马上的少年看似只有十六七岁,稚气未脱,俊俏的脸肆意地扫了一眼杏榜,甚至,黛争能够那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略过,才不屑地挑眉道:“怎么什么样的娘炮都能中榜。”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人的身份,她心中对这类人有所抵触,低低地骂了一句:“自视甚高的臭纨绔。” 不过这也仅仅是个插曲,不妨碍她这只云中雀鸟喜上眉梢,狠下心来买了两条鱼,准备回去给各位娘子做鱼吃。 她的脚刚离了地,就听见后有脚步声越逼越近。 “我还以为是什么清高的读书人,你看着一副肾虚样,下面那玩意能行吗?” 黛争手一抖,差点把提着的鱼放生了。 “哎呀!” 黛争的声音脆生生的,见来人是那走马游街的纨绔,语气不觉带了些怒意。 “你跟踪我?” 若是个正常男人,说他那处不行,非得暴跳如雷不可,小郎君握了握手中的鞭子,又说:“你说了小爷我的坏话,我岂有饶过你的道理?” “那你耳力真好。” 并且还很记仇。 黛争打量着这人不菲的衣着,叹了一口气在长安,一个石头砸下去,十个有九个是贵人。 她又想到兰玖,不想再得罪谁:“那你再骂我一句,咱们就扯平了。” “我骂你?我有这么无聊吗?” “可你就是一开始在骂我,你看我了,我看见了。”黛争实话实说道,码头风大,她说话时半张脸缩在衣领间,看着老实又温吞。 对面的人竟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他心想算了,何必跟一个身娇体弱的读书人过不去,“罢了,小爷我大人有大量,饶了你这一回,得了,你赶紧回家吧。” 黛争嗯了一声,轻快地跳上了船。 “我不是让你赶紧回家了吗?” “我家就住在这里,你莫要纠缠我了,快回去吧。“ “喂,什么叫我纠缠你?我只是——” 可黛争早就左拐右拐进了画舫,不听他说的了。 幸好这小郎君看着唬人,最终也没跟上来。 伴随着殿试逐步靠近,春风吹化了长安的冰雪,依旧是浑浑噩噩不见天日的读书之后,二娘忙完事,翻了两页黛争写的字,随口提了一句:“今年的花朝节我们几个可能又去不成了,争娘你要是得空,可否帮我们写几个彩笺挂在花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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