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争喜欢死这个新名字了,就像是只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她的心波荡漾,但是她并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跟他有缘。 傅兰萧也走到河边,瞧着她的手,问:“你平日都这么过的?” “又脏又粗”的手被人捉住,黛争不好意思地想缩回去,但没有成功,她讪讪一笑,神仙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日子,解释道:“冬日浣衣是这样的,我得快些了,不然会被骂的。” “我试试?”傅兰萧挡住她要下水的手,一直抱着手炉的手染上了一层温度,全度渡到了她的手心处。 “好啊!”黛争兴奋地将木盆推给他,等待着他使用法术,来解决她今日的难题。 傅兰萧将手炉放在她手中,河水冰的渗人,他十分嫌恶地看着盆里深浅不一的衣裳, “那你闭上眼。” 黛争“啊”了一声,“这不能看吗?” 傅兰萧撇嘴,“不能,神仙施法凡人是不能看的。” “好吧。” 黛争闭上眼的时候,感受到双肩一重,柔软的毛发抚弄着她的脸颊,她再次张开眼,看到纹丝未动的衣裳,怀疑地问:“是好了吗?” 她动也不敢动,傅兰萧给她披的狐裘和手炉太贵重,她怕坏了要赔钱,可又不想让他拿开,实在太舒服了。 傅兰萧撒谎从来不打草稿,点头称是。 “那……那我回去了,衣裳还给你,多谢你。”黛争僵直着身子站起来,却看到狐裘已经拖地,她欲哭无泪,“对不起,我给你弄脏了,对不起……我给你洗干净好吗?我没钱的。” 她真的赔不起!这可怎么办啊! “送你了。”傅兰萧抬手,手掌覆在她头上,黛争只是顿了一下,立马如同家养的狸奴一样乖巧,“你随意拿去。” “你呢?看起来你还在病着。”她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傅兰萧咳嗽了两声,立刻将手炉放在他手中,惊叹道:“你的手好冰!” 小神仙好像病的很严重,黛争只能干着急,“你快些回去吧,我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可我要回去了,还要去接我的表弟,不然会被骂的。” “我没有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傅兰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有意识的时候就站在河畔,但他无法行动,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原来是在等黛争。 “你让我跟你回家吧,黛争。” “咦,可是——”他们那个屋子,怎么住的下神仙! 但是小神仙真的无家可归吗? 他没有家,那不是跟她一样,他看起来很有钱,再不济他们可以把他穿的衣服当了,一定能拿到很多钱,姑父姑母肯定会收留他的! 小神仙留下来,就可以跟她作伴了,两个没家的人,就有家了! 她愿意让小神仙留下来! “好,那你跟我来!” 黛争犹豫着要不要牵他的手,可是少年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因为黛争不愿意再去接手炉,他只将手炉的温度重新渡给她,等到只留他的体温时,再去用手炉保温。 黛争的心狂跳不止,她觉得自己都快不用保暖了。 “你等一下,我去跟姑母说一声。” 黛争没有贸然将傅兰萧带进去,而是找到在地窖中忙碌的姑母,问:“我们家还能收留一个人吗?他很有钱,他能出好多钱住下来。” 姑母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小丫头能看到什么富贵人家,莫不是撞到了脑袋,开始发癔症了。 她瞄了她一眼,好似根本没看到她披着的狐裘, “除非天王老子来了,不然免谈!滚滚滚,晾完衣裳就去接策儿,都这么晚了,你想让他等你多久?!” 黛争果不其然地碰壁,她苦恼地去找傅兰萧,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哭丧个脸说:“怎么办,姑母不同意。” “去城里。” 不同意就不同意,他也没觉得她会同意,只要将黛争带走就好,先去汝城开个客房住上,再去联系自己的部下,将她带回长安。 “是要去接黛策吗?好,我们一起去喔。” 路上黛争跟傅兰萧提议将狐裘当了的想法,给姑母看到真金白银,她应该就会同意了。 “这已经是你的了,你做决定,不过最好将钱自己留着,别给他们。” “嗯,我听你的。” 傅兰萧跟着傅兰萧走在她熟悉的道路上,路上驴车行着,泥水随着车轮滚动溅在路边形成泥滩,偶尔有人跟他们一样步行,时不时向黛争好奇地打望。 她每日要在这里往来,若是被拐子捉去怎么办? 傅兰萧不禁蹙眉,还是要快些带她走。 最好今夜就走。 “黛争。” “怎么啦?” “不管他们了,你跟我去长安好不好?” “长安?” 黛争对这个地方又熟悉又陌生,她偷偷听书院的墙根,听见夫子讲起长安,知道那里繁华似锦,多少风流才子趋之若鹜。 她还能去长安? 小神仙是从长安来的? “你在长安有住的地方吗?” 可黛争除了后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汝城,哪里知道长安在哪。 实在太遥远了。 可为什么她为什么总觉得她也去过长安,对这个地方向往又抗拒。 “有,如果你想,我们一会就启程。” “可是……我还要接我的表弟,不然的话我要被打的。” 她有些固执,认死理,觉得这么大的便宜事,掉不到她的头上。 傅兰萧很想直接将她扛着扔上马车就走,管她愿不愿意,先跟他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但转念想到了什么,他……不应该强迫她。 再等等看吧。 看着傅兰萧不说话了,黛争以为他是生气了,赶忙解释,“我不是不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没跟我说话了。” “我本就、好了,黛争,我真的没有生气,抱歉。”傅兰萧嘴角噙着笑,“吓到你了?” “哎呀。”黛争看到傅兰萧笑的这么好看,害羞地低下头。 她要是能跟傅兰萧去长安,也不错喔,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他们来到书院接到黛策的时候,黛策早已不耐烦了,等人群一散,就冲着黛争大吼大叫,“你怎么才来!我都快无聊死了!” 黛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瞟向一旁的傅兰萧,难堪道:“你能不能不要吵呀。” “你还命令起我来了?”黛策好像根本没看到傅兰萧的存在,冲她扬起了拳头,“我要给你好看!” 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力道踹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离开的学生看到黛策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谁!谁踢的!” 黛策真的看不见一旁的傅兰萧,黛争愕然地了看着傅兰萧,他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马上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告诉她:“我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神仙。” 这样呀! 黛争一点都不害怕。 “真晦气。”出了糗的黛策拍了拍屁股,依旧横着,“快走了,别磨磨唧唧的!” 一路上,他也没少吃苦头,只要他张牙舞爪,就会被傅兰萧教训,黛争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黛策觉得邪乎,今日比往日都要快的回到家。 一回家,他就跟姑母哭诉,今日如何倒霉,定是黛争这个晦气的东西让他倒霉了。 姑母一听,定要拿黛争出气,可她出门也摔了一跤,把小腿摔断了。 她疑惑地看着门槛,她刚刚明明迈了腿的。 不过因为她这样一摔,一家人都围着她转,也无人管黛争了。 到了夜里的时候,黛争缩在自己的小塌上,用狐裘撘成一个衾被,让傅兰萧睡。 可傅兰萧虽然不是成年的体型,也在这张小榻中无法伸直身子,他说:“你躺着吧,我不困。” 黛争看他脸庞白净病态,不休息怎么成? “你睡吧,我哪里都能睡的,我去睡柴房就好了。” “你想冻死?”傅兰萧扯过小人,将她按在狐裘中,“听话。” 好暖和喔,这是黛争这辈子睡过的最温暖的被窝。 但是…… “你病恹恹的,不休息才会更严重。”黛争缩在狐裘中,尽量往里面凑,身子贴在墙边,说道:“小神仙,你同我一起睡吧,我不占地方。” 对男女一起睡,黛争倒是没有什么防备。 因为没人教过她,她平时还要照顾那个惹人嫌的表弟。 傅兰萧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复而坐在她身边。 但是傅兰萧一坐过来,黛争忽然感受一股恶寒与恐慌,冲淡了她的欢欣。 为什么呢?黛争怔忪。 “你别害怕。” 傅兰萧也感受到了她的瑟缩。 “我没有。” “是不是你怕我是鬼?才发抖的?” 傅兰萧明知故问。 “不是的,你是小神仙,小神仙显灵,只让我一个人看。” 黛争摇了摇头,可能是她第一次和人紧贴着入眠,难免有不同的感受。 不过,这确实让她睡不着了,她明明极困,却翻来覆去的,头不小心微微磕在傅兰萧的后肩,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一下,就小声地开始道歉:“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小神仙。” “无事。” 失而复得,惋惜,惆怅,恍若隔世,挤满了傅兰萧的心。 睡不着的不止是她一个。 “你真是的,书院的学费开春就要交啦,你这腿今日看了郎中,又是一笔开销,你真是败家!”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谁知道那个坎能让我摔成这样啊?” “今年收成不好,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交学费,我看要不不学了。” “为什么不学?你不知道我们策儿的课业总被夫子夸吗?他说不定以后能考状元,必须上!”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实在不行,就把黛争甫那丫头卖了,本来养个小娘子就费钱,还不如趁着年纪小卖了,价格还高些,汝城的周宅最近在收奴役,我们去试试呗?” “这也行……就是人家看不看得上啊,你看她干巴瘦一点点,丫鬟人家都要细皮嫩肉的。” “不如当个男孩卖?” 夫妻俩的声音顺着漏风的窗户传进黛争的房间,傅兰萧翻过身,看到拼命忍着不哭的小少女,心脏一缩。 她难受的不行,又害怕吵到他睡觉,倔强地噘着嘴。 他忽然就懂她从前眼中的那道光是什么了。 她想要的是亲人的爱护,是不会把她推出去的爱。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她过去如何,相识五年,他无心在乎,无意在乎,就连最初汝城时,他并不觉得黛争的日子过得如何凄惨,他只觉得天下凄惨人甚多,人各有命罢了。 她应该认命,而他给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她就应该受着,并且感恩戴德,衷心向他。 她的苦难,他看在眼里,却完全不会考虑黛争真正的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没睡着,你不用忍着。” 他伸手揩去她眼眶下的眼泪。 此时黛争的眼泪释放出来,但她依旧哭的小声, “小神仙,你能不能……” 她知道去求一个接近陌生的人,让他带她离开,是一件特别可耻的事。 小神仙问过她去不去长安,她那时没有直接答应,他不会反悔了吧。 但她好像只能抓到这样的稻草,她踟蹰间,还是不愿放弃。 黛争从来没得选。 她的脸憋得通红,将那小少年的袖口都抓皱了。 “你能不能……带我走?” 这是黛争所能鼓气的最大的勇气,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的优点,“我什么都能干的,我会浣衣会打扫,如果你累了我还可以当凳子,我、我还会背书,我自己偷听的……我知道你很有钱,是神仙,定是不缺仆人,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被卖掉,我不想再挨打,你能不能带我走。” 说完她才后怕地想,他如果嫌弃被她碰了衣服,要她赔给他,那她可赔不起。 傅兰萧却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嗯,跟我走吧,黛争。” 黛争的身体在抖。 “这世间不适合我们生存。我们一起去一个永远不会挨饿,挨打,亦不会挨骂的世界。” “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的,跟我走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会幸福地活着,有漂亮衣服穿,不会被当成男人,不会为钱发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黛争的心在跳,她仿佛抑制不住这种狂跳了。 他会带她走,带她远走高飞,就像话本中的英雄儿郎…… 话本?她哪里看过话本,英雄儿郎又在话本中做了什么……? 好奇怪啊。 为什么她总在想着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 就这样,她的心好像真的在即将跳出来的时候,她眼前的一切的碎裂了。 面前的傅兰萧就像一片被打碎的铜镜,支离破碎,有的碎片是他的幼年,有的碎片中,是他成年的模样。 有的碎片他们依偎在一起,她在他身下挣扎,有的碎片,她背对在火光中,跪着向他求饶。 怎么哪一片都不随她心意,怎么哪一片都需要她补救? 她拼命地想将这个美好的傅兰萧重新组合在一起。 这个可以带她脱离苦海的傅兰萧。 可是黛争随意去拥抱任何一个碎片,都扎的她鲜血淋漓。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跟你走。” “为什么?” “破碎”的傅兰萧连声音都模糊空洞,很难再辨别是他。 “傅兰萧,你骗我!” 小小的黛争在他的怀中,神情悲怆,她挣脱开他,向后退去。 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扭曲,两个人在无数回忆间奔走。 “你根本没有对我好。” 黛争握拳,她向着唯一的光跑去,她不要再跟傅兰萧纠缠在一起。 爱恨痴嗔,应随风而去。 “黛争!我后悔了,我已经后悔了!我们可以跟现在一样重新开始,不是吗?” 傅兰萧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所有的回忆像沼泽一般,令他深陷。 “可那都是假的,是梦,我们从未在幼时相遇过。” 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我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黛争!你回来!” 黛争在尽头回头,她的长发无风自动,伴随着轻轻地叹息,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二人中“傅兰萧,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不可以!黛争!你不能……” 她全身都在发光,像一个遥远的幻影,从那道光芒间离开了。 “争娘!你醒了!” “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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