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闲云野鹤,生平唯一的爱好便是睡觉,难不成我还能找到一个也爱睡觉的娘子?不过……你说的有理,两个妹妹过两年便要议亲了,提前出来见见人也是好的。” 他说着却忽地转过身来瞧着沈云疆,“你也小不了我两岁,家中想必也在帮你掌眼挑娘子了,不然……从我的妹妹里挑一个,娶到你家去?” 沈云疆家中世代从武,父亲沈亦为乃云贞国骠骑大将军,这几年边境安定,虽还未上战场历练,但眉眼也已有坚毅之感,一袭墨蓝长衫,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但就是这位少年,此时耳朵竟红了个透,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郁卿川自顾自地朝前走去,道:“你同我幺妹华枝的交情甚笃,平日又谈得来,她的品貌自是没得说的,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你娶了她也不算亏。” 此时沈云疆总算缓了过来,只是脸上微红,“你身为兄长,怎能随意拿妹妹做筏子?我同华枝是朋友,你可勿要再混说了。” 郁卿川一愣,“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做什么,走吧,咱们入座吧。” 女宾那方倒是言笑晏晏,笑声银铃般阵阵传来,沈云疆闻声望去,见郁华枝正与新结识的小姐们畅谈。 因早年间父亲外放,家中儿女随郁文亭去了不少地方,郁华枝便挑着奇人趣事给京中贵女们讲,不消一刻钟,小姐妹们纷纷有了相见恨晚之感,见此情形沈云疆嘴角都带上笑意,少顷才转身回席。 作者有话说: 郁华枝:我想跑路…… 赫连羽:不,你不想。
第3章 踏破门槛 皇后娘娘此时驾临,众人赶忙起身恭敬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悠然落座,环视了一圈才笑着开口,“诸位免礼,今日举办这留春宴便是为了图个乐子,祈愿良辰美景常在,且待来年春日。故而今日便免了那些虚礼,以求尽兴为佳。” 众人起身称是,贵女公子们从善如流,或起兴作赋,或相携外出赏花,三五成群的年轻人,配上园林里的花草,人喧花繁,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暮春图。 姜弥趁这个机会也拉着郁华枝出去逛了,原来这姜弥乃兵部尚书姜维嫡女,从前随姜维外任时,两家比邻而居。 郁华枝生性舒阔不拘俗礼,两人自然玩到了一起,虽常有书信往来,不过正经算起来也两年未见了。 二人见园中望春玉兰开得极好,信手摘下一只插于鬓间,衬得人面桃花,更添几分姝丽,这也算不负春色了。 姜弥拉着郁华枝端详,不免感慨,“才两年未见,你如今出落得可是愈发标致,现下便有这般品貌,再过两年只怕要名动天下,你家可得多备银钱修门槛了。” 郁华枝不以为意,“太过拔尖冒头可不是好事,过刚易折,过慧易夭。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也是我不太出来见人的缘由。又不指望以色侍人,我情愿自己长得平凡些,安稳度日便好。” 姜弥正色道,“虽说再过两年你才及笄议亲,只是你家毕竟没有当家主母,只父亲能操心婚事,还得自己先相看一番,早做打算才是。” 郁华枝凝神看着枝头娇嫩的花瓣,“你瞧这花开得多好啊,不过转眼也快到了尽头。虽说花无百日红,纵使百日后凋零,但至少盛开过、热烈过、勇敢过,人不也应该这样吗?若是注定无缘,遇不到心悦之人,又何苦将就?” 姜弥闻言一怔,“今日留春宴的目的,你不会不知道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不见得能做自己的主。” 郁华枝眼神清亮,“若不是我郁华枝心仪之人,我是断然不会嫁的,富贵又何为,若真喜欢,平头百姓那也是不妨事。” 见姜弥听了这话有些发愣,她却展颜,“快别说我了,你还大我一岁呢?如今可有着落了?” 不知可是暮春的风热气扑人,姜弥脸都红了大半,支支吾吾,“或许吧……” 郁华枝轻笑,“看来姐姐是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啊?也让妹妹我替你品鉴品鉴?” 姜弥睨了郁华枝一眼,急道,“你可不许胡来,我尚且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眼下我这心也乱得很,且再让我琢磨两日,下次再同你说。” 这时旁的贵女也过来凑趣,直道郁华枝是个妙人,下次定要邀郁华枝过府小聚,郁华枝自然顺嘴答应,无有不依的。 实则她心里想着,“我甚懒怠,若不想去百八十个借口也是编得出来的。” 郁晏欢瞧着妹妹的神情微微一笑,自然知道这个妮子心中所想,却不揭破鼓面由着她糊弄人。郁家姐妹鲜少出来见人,今日一见众人皆叹,大姐郁晏欢柔善温和,女工更是一绝,精妙的双面绣也不在话下。 小妹郁华枝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自恃美貌,张弛有度,教人如沐春风。自此留春宴后,京中便传:“京都芳菲尽,郁家有华枝”。 且看这边,皇后娘娘虽坐在席上,但此处四面通透,放眼望去尽是公子贵女,连她们的神情都不错看。 因郁华枝实在太过出挑,皇后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今日宴会说是春日小聚,实则是太子到了年岁,该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了,皇后今日便是来见见这些贵女,摸摸底细。 而公子也一同邀来,想是公主也到了议亲年岁。如今局势平稳,边境安定,自不必公主出降,在国中挑选适龄公子尚公主便是。 皇后看着郁华枝,侧身问身边的女官,“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女官恭敬答道,“回禀娘娘,这位是吏部侍郎郁文亭的幺女郁华枝,与姐姐郁晏欢、哥哥郁卿川都是一母同胞“。 皇后微蹙眉,“郁文亭么?他的女儿瞧着倒都是极好的,不过……” 女官俯身,“娘娘是担心……” 皇后眯了眯眼睛,“如此样貌恐有祸国之嫌……” “也或许是本宫杞人忧天了,不过这郁文亭官职并不甚高,也不得陛下青眼,若是以她为东宫太子妃,只怕于太子也无甚助益,太子的婚事自然要慎之再慎。” 皇后叹了口气,“罢了,且先瞧瞧别家的贵女吧。” “若说这些世家公子,也只有沈云疆合本宫的眼缘,不过始终是武将,若将来上战场,岂非让我儿担惊受怕?” 女官连忙宽慰,“如今国泰民安,何处会起硝烟,娘娘多虑了……” 皇后轻叹,“眼下太子不得圣心,陛下总觉得他天资欠佳,大臣也多有轻视之意。若不是子息单薄,只怕也轮不到他入主东宫,日后若当真继承大统,国中情形如何,实在难料啊。” 此话令人心惊,不敢细想,女官也只得道,“娘娘放宽心,陛下正值壮年,太子殿下只要多加历练历练就好了。” 皇后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上的杯盏,不发一言。 宴会至晚膳毕方散,众人送走皇后娘娘后各自乘车回府,沈云疆同一众好友道别后翻身上马,追上了郁家的马车。 郁华枝闻声掀开车帘,便见他递了一个锦囊过来,她轻笑着接过,打开来看,竟是一串圆润的琉璃珠链,珠内澄澈,湖蓝雀绿相间,是难得的上品。 “这么好的东西给了我,你不心疼?” 沈云疆故作难过,“唉……自然是心疼的,只是寻常的东西怎能入你的眼,你喜欢便是值当的。” 闻得佳人轻哼,“得了吧,我可不吃这套。不过……沈公子得了好东西能想着我,果然仗义,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对了。过几日待新纸做好了我给你留一些,可好?” 沈云疆握着缰绳,喃喃道,“只是朋友么……” 郁华枝见他无甚反应,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你寻思什么呢?” 沈云疆见她不开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榆木脑袋。” 郁华枝捂着脑门,“你今日怎么阴晴不定的,我经手的纸满京城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如今这纸要价不菲,你平白得了去怎还敲我脑袋?” 沈云疆无奈摇头,“好好好,山陵公子的纸自然是有价无市,小的在这里道谢了,他日若有烦难之事,小的定上穷碧落下黄泉,刀山火海但凭姑娘驱遣,如何?” 郁华枝波澜不惊,放下帘子,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你最好是。” 沈云疆闻言挑了挑眉,策马离开,“走了。” 半个时辰后郁家三兄妹回到府中,顾嬷嬷和侍女们已经候在门口,见公子小姐归来顾嬷嬷忙上前相迎。 “大公子、大小姐、二小姐,大人正在前厅喝茶,命你们回府后先去见他。” 三人相视,无奈一笑,看来一顿数落又躲不掉了。才入府门,穿过白鹿照壁朝前厅走去,沿途竹影飒飒,映照着小桥流水,池中鲤鱼往来,自是惬意。再经名为“出云间”的拱门,才算来到前厅。 三人进门见郁文亭居上座,随意翻着闲书,见三人朝自己请安行礼,才缓缓放下手上的书,身子略往前倾, “回来了,今日可同皇后娘娘说上话了?” 郁华枝看了眼哥哥姐姐,见他们低头默默,才开口, “父亲,今日留春宴各家公子小姐都去了,我们相谈甚欢,只是皇后娘娘乃国母,以我们的身份,凑上前去只怕僭越,顾及父亲的名声,故而并未与娘娘说上话。” 郁文亭沉默了片刻,摩挲着自己的胡茬才又开口,“你们知道顾及为父的名声自然是好,但是自己的前程也要放在心上。过两年你们姐妹便要议亲,无论是入东宫为妃还是嫁入高门显贵,都好,只要郎君家中有权有势,细枝末节自不拘的,为父辛苦养你们一场,将来嫁人了自然不能忘了自己姓郁。” 三人听到这番话并无太大反应,想来郁文亭也不止说过一次,只低头称是。 郁文亭又接着开口,“我是不指望你们大哥了,好不容易把他塞进了国子监,三天里头有两天在睡觉,你说这能有什么前程?” “如今年岁也大了,每次提起娶妻之事,哪回不是搪塞过去,这都请过几次家法了,就是不松口。” 郁文亭正色瞪着郁卿川,“我可就你一个儿子,听说这次皇后娘娘要为庆佳公主挑选驸马,你去打听打听公主何时出门,也好去偶遇一番,至少留下些印象。若是你娶了公主,为父的官职只怕还能再升两级,听到了没有?” 郁卿川无奈苦笑,只敷衍着,“知道了,父亲。” 郁晏欢犹豫着开口劝道,“父亲公务繁忙,还是要注意身体。大哥想必心中有数的。” 郁文亭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便让他们下去了。少顷管家入了前厅,给郁卿川续了杯茶,见郁文亭揉着眼睛便劝道,“老爷还是要注意保养才是”。 郁文亭哼了一声,“想我在朝中苦心经营十几年,如今也只得四品官职,瞧着今上对我谈不上重用,若不靠姻亲关系,我升迁只怕无望。你瞧瞧他们三个,对自己的事情毫不上心,真是随了他们母亲,胸无大志。” “当年若不是她母家煊赫,我又承诺过若有后绝不纳二色,闹得众人皆知,否则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个主母料理后宅。” 管家闻言也叹了口气,“当年夫人因生了三个孩子,落了虚亏,不过生下二小姐两年便撒手人寰,也是可惜。现在后宅虽无主母,但大小姐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老爷可稍宽心了。” 郁文亭起身,“罢了,想想就心烦,府里的事有你和顾嬷嬷照应着,之前吩咐你要给几位大人的例礼也要预备好。若是账上银钱不够,他们母亲留下的嫁妆丰厚,取来用便是了,这次若能得几位大人的青眼,升一级还是大有可能的。” 管家暗暗叹气,闻言低头称是。 作者有话说: 皇后:只怕是红颜祸水。 郁华枝:您误会了,臣女只想搞钱。
第4章 红尘往来 三人自前厅出来,郁卿川便打着呵欠回房休息去了,今日起得早,只怕明日不到正午他是不会起床的,也难怪在京城中有个“南柯公子”的诨号。 郁华枝同郁晏欢缓缓走着,她看着姐姐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姐姐,你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郁晏欢闻言一顿,抬头望着被云半遮住的月亮,“自然是记得的,这些年父亲几乎没提起过母亲,但我却从未忘记。” 郁华枝了然,定定地望着姐姐,“小时候我常缠着你问母亲,你却总也不愿说,想来是从前我还小,你不愿惹我伤心,今天姐姐便给我讲讲吧。” 郁晏欢点了点头,寂寥地开口,“我们的母亲是永宁侯府嫡女,才学相貌都是京中翘楚,而当时的父亲却只是刚考中进士的贫寒子弟,父母早亡,没有任何根基可言,怎会被如日中天的永宁侯府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当年重阳灯会母亲出门赏灯,父亲一首《重阳赋》艳惊四座,也入了母亲的眼。” “二人情投意合,虽家中百般反对,但母亲还是毅然嫁与了父亲。凭借着姻亲关系,父亲官运也算亨通,后来又有了我们兄妹三人。只是因外祖父病逝而家中并无子息,便选了旁支的子侄过继,承袭永宁侯府爵位,后来……外祖母也相继离世,侯府与母亲关系就愈发淡了。父亲一直苦心经营,意在权位,对母亲日渐冷淡。她离世前曾同我和大哥说过,父亲冷心薄性,这辈子她选错了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叫我们一定要记住她的教训。” 听完这番话,两人默默许久,郁华枝眼神中有些茫然,“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父亲或许从未喜欢过母亲,有的只是利用,又或许喜欢过,但那些个喜欢也是建立在外祖父提携之上的吧。” “姐姐你知道,我一直对父亲没什么期待,为了平步青云,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自然不能依靠他。也是因为这个,我这才想法子制纸,攒一点积蓄,至少以后日子也不难过。” 郁晏欢轻叹,“我知道你对母亲印象寥寥,也因你年纪尚小就没细说,现下说开了也好,你我也少了些顾忌。” “我学着掌家是因为我害怕,怕若真的无人料理后宅之事,父亲会娶个续弦的主母,到时置母亲于何地,我们三人又如何自处呢?” 两人越说越觉凄凉,如此交谈竟能让夏日的夜间透出凉意。 郁华枝苦笑,“若非良人,何苦托付,枉为他人做了嫁裳,母亲的殷鉴不远,我们也该擦亮了眼睛才是。” 郁晏欢摇了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始终是父亲,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如何能拒绝呢?” 郁华枝瞧着槛外池中的涟漪,出了神,“如今的情形,只得奋力向前,日后有转机也未可知。” 两月之后,京城已入初夏,春花纵谢,但城中芙蕖骨朵摇曳生姿。 眼下时兴诗会雅集,从王公贵族到秀才举人,不拘什么季节,皆好吟诗作赋,若四韵俱成,外再捎带点意境,友人少不得是要夸上几句:文采甚佳,腹有诗书的。 百姓观莲,只觉莲花浑身是宝,既可食用也可入药,可不会说什么: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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