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推门进来见了这番场景,明微颇觉有趣,噗嗤一声倒是让郁华枝坐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半开露出雪颈的衣襟,只消略瞥见一眼,便不难看出美人曼妙的身段,那可真是每一处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 明微笑着问道, “小姐可要起身了?今日怎不多睡会儿?” 郁华枝眼眸微沉,摆了摆手,怔怔开口, “不必了,起身吧,今日有正事要做呢。” 明微闻言略蹙着眉头,犹豫开口, “小姐当真要去沈府么?若是沈夫人不同意小姐的婚事那可怎么办?” 郁华枝缓缓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道, “那难道还能不去么?干娘待我这般好,我岂能瞒着她,反正到时候若是她打我骂我,我都受着,这样或许还能好受些。终究……是我理亏。” 明微也只得轻声应了,唤来伺候郁华枝洗漱的小婢女,又出门去吩咐上早膳。 走在廊下便已经看见下人来往忙碌的身影,郁华枝下月初九便要出嫁,府中也是慌着准备大婚事宜。 虽说已经有大小姐晏欢的例子在前,但如今赫连羽身份特殊,也一下子拿不准应该参照何种规制。 好在郁文亭散朝后得了陛下单独召见,瞧着陛下眼下乌青,显然是未休息好,郁文亭便趁机劝道, “陛下还是应该保重龙体,好好休息才是。” 魏齐霄略带倦意,摆了摆手道, “无妨,朕叫你来是听闻你家华枝要嫁给赫连羽了。” 郁文亭身形一顿,悄悄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魏齐霄,总觉得瞧他的样子倒不似生气,反而有几分颓唐,便小心回话, “启禀陛下,昨日赫连将军过府提起,微臣想着眼下不宜与萧国作对,当缓缓图之,便未推拒这桩婚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魏齐霄杵着下巴,自嘲一笑, “他们二人……极为般配,朕召你过来也是想赏些东西给华枝,愿她平安顺意,你便一并带出宫去吧。” 言罢大监便端着一水的赏赐入了殿中,小到珠钗头面,大到玉器摆件,衣裳锦缎,尽数都有,郁文亭一时竟看花了眼,赶忙转身惶恐回话, “陛下,这些赏赐实在太过于贵重,小女福薄可承受不起,还望陛下收回赏赐!” 魏齐霄微扯嘴角,摆手道, “这些也不光是朕给的赏赐,太后和皇后也着意添了许多,朕瞧着甚好,你就不要推辞了。” 郁文亭本来还要开口,却见陛下已经闭上眼睛,不知可是困倦了,便从善如流跪谢陛下厚赏, “微臣多谢陛下,小女改日定会入宫向太后皇后谢恩。” 想起郁华枝与母后那日闹得人尽皆知,魏齐霄倒是担心她入宫是否又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多说了两句, “之前华枝入宫时同母后闹得有些不好看,若是要入宫谢恩,便让淑妃陪着去吧。” 郁文亭见陛下又提起那天之事,心中惴惴,但言语间又显然是偏袒自家女儿的,心中纳罕,陛下竟然没有站在自己母后那边,那日之事想来果真有古怪。 但他面上还是压下种种疑虑,笑着谢过陛下关怀,悄然告退。大监自然跟在郁文亭身后直出宫门,朝着郁府去了。 这番阵仗又能瞒得过谁?那些大臣浸润朝局多年,谁不是千年的道行,成精的狐狸。既然陛下表明了态度,如此厚赏,那众人也便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桩婚事了。 这不,刚回了府中,郁文亭就塞了好一包鼓鼓的银子到领头大监手上,才恭恭敬敬地送了人出府。 待大监走远,他才收回视线,眼露精光地转身回府,打起精神吩咐下人,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类差事,只说这会的婚仪定要风光大办,如此才能不负皇恩。 其实他早就想往大了办,只是碍于陛下,吃相不能太难看,这才不好过于铺张。如此一来正合他意,婚仪气派也给了萧国面子不是?所以他便更是来了精神,比处理政务都要一丝不苟。 郁文亭正沉浸在自己的种种幻想之中,全然不在意女儿华枝的去向,而大婚的主角眼下却是低调到了沈家府上。 这次来门口相迎的却不是干娘身边的嬷嬷,只是个外间的寻常侍女,郁华枝见状眼神微黯,但还是朝她笑着开口, “这位姐姐,不知干娘现在可有空见我?” 这位侍女也并无多余的表情,只垂着头低声回话, “姑娘请随我来吧。” 刚进了陆氏的院子,侍女便行礼退下,虽说这个礼行得敷衍,但郁华枝并未在意,抬脚走进陆氏的屋内,只见里间只有干娘一人,身边并无下人贴身伺候。 待郁华枝走进才发现陆氏正坐在桌案前抄写经文,屋中檀香四溢,像是有能让人沉下心来的魔力。 郁华枝走到桌前舀了一小勺清水于砚台,开始给陆氏研磨,二人倒是颇为默契地不发一眼,任由屋内寂静丛生。 陆氏笔下时不时传来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待她抄写完一整遍经书才搁了笔,到一旁净手,郁华枝顺势便将手帕递了过去,陆氏面色无波地接下,仍是无话。 直到她挪到榻上安坐,轻抿了口热茶这才缓缓望向郁华枝,有几分明知故问, “华枝,你今日为何前来?” 郁华枝闻言走到陆氏身前,躬身行礼, “华枝有愧,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干娘我的婚事……” 陆氏眼神无波,淡淡开口, “同谁的婚事?” 郁华枝略顿了顿,沉下肩膀,轻声道, “同赫连羽。” 陆氏却突然一笑,目光沉沉, “那你今日告诉我,是想让我说什么?” 郁华枝秀眉微蹙,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陆氏便接着开口, “你是希望我作为你干娘恭贺你新婚大喜,为你添妆,还是希望我骂你一场呢?”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鼻尖略红,轻声道, “干娘就算是拿大棒子将我打一顿,华枝也绝无怨言。此事,是我有愧……” 陆氏闻言眼中透出几分荒凉,缓缓对跪在身前的郁华枝开口, “你有愧?有愧的只怕是我,你唤我一声干娘,我向来将你当成亲女儿一般,如今转头便要嫁给那赫连家的人,日后我也是愧对沈氏列祖列宗的。” “你可知,究竟有多少元贞国的将士葬身赫连家的刀下,五万将士,自然包括我的夫君,更包括你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我的儿子云疆,如此你还是要嫁?” 郁华枝眼中的泪似珠玉散落,一时竟控制不住,打湿身前的地毯,听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 “干娘……” 陆氏略闭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平稳心绪,微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这是心意已决,今日过来是为告知,并不是来征得我同意的。” 陆氏再抬头时,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沉声开口,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郁华枝恍惚抬起眸子,陆氏看着她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面露讥诮,接着道, “你今日从沈府出去,来日就莫要再上门来,便是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华枝,你可明白?” 郁华枝来之前便想到这等局面,此乃死/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自己选择赫连羽的那刻起,她想或者不想都已经舍弃了沈云疆,更舍弃了同陆氏的情分,今日她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就已经是极大的涵养。 当然陆氏也明白,此事并非是郁华枝的错,只是自己也无法如从前那般若无其事地同她来往了。 郁华枝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开口, “我自小便没了母亲,但这些年干娘待华枝的好,华枝全都记着。自小我同云疆玩闹,干娘都偏袒于我,就算是他因我感染风寒,您也没说过我一句,还时时叮嘱他要看顾好我,我也是发自真心地敬您爱您。” “但这次,是华枝对不起干娘,如今婚事已定,我也再无颜面对干娘。只能向您磕个头,日后我会时常向佛祖祈求,愿干娘平安顺遂,略尽些孝心。” 陆氏敛眸,不想再多言,便只淡淡道, “去吧。” 郁华枝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却活像是敲在陆氏心上一般,待她起身走到屋门口,陆氏仍是未有言语。 郁华枝面朝晴好的日光,脸上暖暖的,身后却是略显昏暗的屋子,一面阴,一面阳,像是预示今后她与沈府不会再有交集。 眼眸微垂,在脸上留下阴影,终是扯出一个微笑,缓缓走出了沈府。 郁华枝正欲上马车回府,却听见府内有声音传出, “郁姑娘留步。” 待她转过身却见是干娘身边的嬷嬷,捧着个颇有些分量的楠木盒子追了出来,嬷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将盒子递到郁华枝手上,躬身道, “这是夫人命老奴交给姑娘的,夫人说姑娘既然将要出嫁,嫁给谁且不论,嫁妆是必得为你添一份的,否则这么些年白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倒成她的不是了。日后姑娘成了别家的人,便也是新的日子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夫人想着姑娘不缺衣衫首饰,倒是不如铺面庄子地契和银钱来得实在,便给姑娘装了些,还望姑娘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还未等郁华枝开口,嬷嬷便挂着一个疏离的微笑道, “姑娘慢走,老奴告退。” 郁华枝望着手上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心中五味杂陈,叹道, “后悔么?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必回头了,徒添烦恼何苦来哉?” 说完她便转身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雨打风吹去,不知何处觅英雄,沈府门前石狮子仍旧伫立,只是不似往日神气,正如现在的沈家,谁管从前战场呼啸往来的盖世之姿,也不过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凋零景象。 陆氏默默坐在原位,分毫都未曾挪动,望着华枝那番模样,自己若说半点都不心疼那便是自欺欺人。但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或许赫连羽的刀下尚沾着自己夫君儿子的鲜血,她实在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笑着送她出嫁。 这般也好,倒也用不着她多费心了,自己能给的也都给了,今后自己便守着这座偌大的宅子终此一生,倒也不失圆满了…… 59. 距大婚还剩半月不到的时间,赫连啸就似扎在军营之中,赫连羽虽府邸军营两头跑,倒未让人觉得他分身乏术,诸事都处理得极好,就连最为挑剔严苛的赫连啸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赫连啸这段时日从未过问他同郁华枝的婚事,让人产生此事与他无甚关系的幻觉,但今日总算听他提了一嘴。 赫连啸头都不抬,随口向赫连羽问道, “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赫连羽原本冷峻的眼神冰释,涌入一阵暖意,温声道, “回父亲,一应府中陈设、宴席已准备妥当,但还有些迎亲细节需商议。” 赫连啸轻轻点头,便提醒道, “毕竟是我赫连家娶新妇,也该按照萧国的规矩来。为父尚有公务在身,不日便要回去,娶妻时虽然我同你母亲都不在,但日后待你成了家主,她便是赫连家的主母,这个分量你自己明白,可不能马虎了。” 赫连羽低声开口, “是,儿子明白。” 赫连啸之所以如此轻易答应儿子迎娶元贞国之人倒也有自己的考量,首先,便让陛下明白赫连家替他吞并元贞国的决心。在他看来元贞国迟早也要纳入萧国的疆土,那元贞国之人日后也便是萧国的子民,赫连羽的夫人若是元贞国的子民,便愈发让百姓明白他们一视同仁的态度,则使天下逐渐归心。 其次便是想到,若他替赫连羽挑个萧国世家大族的女儿为妻,这并非难事,但怕的是如此强强联合之举会惹得陛下忌惮,留下赫连家僭越的疑影,倒不如选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子,好叫陛下安心。 最后一条,便是他身为赫连羽的父亲,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性,看似沉静自持,但他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他不同意,也不知赫连羽会为了这个女子又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之事,倒不如顺水推舟准了两人的婚事,以免节外生枝。 赫连啸对这个郁华枝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能入自己儿子的眼,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便复又开口, “既然大婚时为父不在,明日便让那郁家姑娘来府中一趟,也好让为父看看,究竟是何人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羽心下一沉,只怕父亲会为难于她,便开口周旋, “父亲,这几日华枝在府中备嫁,琐事颇多,只怕不得空,不如父亲下次再见吧。” 赫连啸见他如此袒护一个小小女子,便冷笑道, “待她过门便是我赫连家的媳妇,我便是她公爹,难不成她还能在我面前摆架子?况且为父并不打算为难于她,你何必如此担心,自己照照镜子吧,你这般模样活像护崽的母鸡,令人发笑……” 赫连羽闻言垂眸,得了父亲的话便躬身道, “那儿子明日便带她过府拜见父亲。” 赫连啸未置可否,不再出言,只低头看着军报,手指在地图上流连,最后落到芡州,定定出神。 萧国之内,位于元贞国以北,秋日便已有冬季北风肃杀之感,楚筠一袭广袖云雁鸾衣裙,外披湘色织金灰狐大氅,鎏金步摇微垂,显得愈加雍容华贵,不知可是因为生育,少了些出嫁前少女的清冷之气,反倒更添韵味。 乳母抱着裹在襁褓中的皇孙,见他眨巴着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四处张望,显得灵动可爱,楚筠淡淡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浩浩荡荡跟着一路的侍女太监。 待行至明渊帝的宫殿之外,不必等大监通报便有人恭敬行礼, “参见太子妃娘娘,陛下正在殿中,太子妃娘娘快请进来吧。” 楚筠轻轻点头,接过乳母怀中的孩子便独自进入殿中,见明渊帝正在案前练字,笔走龙蛇,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楚筠倒还记得少时初见这位帝王的模样,那时她口齿都还不够清楚,便出言睁大眼睛感叹,此乃天下之主应有的模样。 明渊帝闻言龙心大悦,夸楚旻教女有方,当即升了她父亲的官职,也因此楚旻对这个女儿也颇为看重,许她接触政事,虽让她长了见识,但心眼也渐大,此举究竟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 楚筠抱着太孙走近桌案,恭敬地朝明渊帝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明渊帝略抬头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手下并未停笔, “起来吧,今日天寒,怎么还把孩子抱出来了,仔细冻着。” 楚筠闻言并不在意,微微笑着回话, “若这点寒气都受不住,那便愧为陛下的孙子了。况且天气再冷,过来向皇祖父请安也是他应尽的孝道。” 明渊帝听了这话心下还是高兴的,搁了笔便移到上方坐下,抬手让楚筠也坐下, “听闻这段时间你父亲身子不大好,近日新得了几朵天山雪莲,正对他的体质,待会去库房取了给他送去吧。” 楚筠谦卑一笑,起身谢恩, “多谢父皇,儿臣父亲的身子固然要好好保养,但父皇也不可大意,这个时节最易生病,父皇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明渊帝笑着点头,楚筠的孝心他是看在眼里的,若她有异心,倒也不可能让她平安诞下皇孙,他开口调转话头道, “前些日子朕派去元贞国的眼线被连根铲除,出手之人下手又准又狠,倒不免让朕怀疑此事乃太子所为,但好在重新派过去的人手已妥当,今日便传了消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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