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入仕不过短短三年,现在已坐上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算起来倒真是官运亨通的,虽说有父亲平阳侯相帮,姻亲故旧自然也会扶持一把,但自己如今得了萧国太子的青眼,否则也不会短时间又升一级,不觉感叹自己站队及时。 父亲并非那等愚忠之辈,早就叮嘱过洛玄,于朝事上灵活些才好,一味认死理便是自掘坟墓。仔细想想如今的局势,萧国势头强劲,早就不是当时做小伏低的模样,难保哪日元贞国就不复存在,所以即便平阳侯夫人与当今皇后同出一族,他们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总得保住平阳侯府的门楣,这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洛玄眼下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唯独…… 待洛玄回到府中早已是掌灯时分了,虽衣冠犹整,但满身的酒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路过之处飞虫皆倒,也不知罪魁祸首早已朝郁晏欢的院子走去。 他不知为何,从前郁晏欢即便再冷淡,也是会出来候着自己回府,如今却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上一装了。想起方才慕寒之派人递来的消息,他更添恼意,步伐也急吼吼的。 随从望着世子的身影,不免摇头,想来他酒意上头,少不得又要同夫人拌嘴了。 待洛玄推门而入时,便见郁晏欢一袭藕荷色单衣,披了件青色簇花外袍,坐在灯前绣着块锦帕,低垂的眉眼显得温婉动人,烛光在脸庞跳跃,更添柔和。 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略抬头望去,便起身唤了声, “夫君。” 她见洛玄面色不佳,还带进屋了不小的酒气,便朝侍女吩咐, “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说罢便走上前去,目光却有些淡淡, “夫君今日不去青珞房里么?原本以为夫君会直接过去,故而没准备着,只怕妾身今夜伺候不周了。” 原来这些时日洛玄常宿在青珞房里,鲜少过来,他今日突然出现,倒是让郁晏欢有些措手不及,本想着今晚可以早些睡下的…… 洛玄看着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狠狠气笑,冷冷开口, “你就巴不得我走,是吗?” 郁晏欢仍旧垂着眸子,眼神有几分轻嘲, “夫君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是妾室担心自己伺候得不如青珞罢了。” 洛玄却从她的言语间听出了别的意思,她这是吃醋了么?一时间声音软了下来, “我过两日便要南下赈灾,想来至少有半月不在府中。” 郁晏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自然地开口道, “好,妾身明日便给夫君收拾箱笼,近来风刮人得紧,还是要多带些厚实的衣服被褥。夫君还有什么想带的,妾身都一并收了?” 洛玄揉了揉眉心,听了她的话反而有些恼意,拉过郁晏欢就上了榻,帷帐落下之际带起阵风,烛火随之而灭,夜色深深,惟余细碎吟吟。 郁晏欢早已累得昏睡过去,洛玄目光泠泠,望着她身上的点点红痕,终是揽她入怀,喃喃道, “晏欢,我要离家许久,你就没有半分不舍么?” 屋内人沉沉睡去,可今夜可不是人人都能安稳睡下,夜间寒气袭人,吹在青珞脸颊她却没有什么反应,约莫是心里长久都是凉的,也就不知身上的有多冷了。 青珞一身单薄衣衫,斜靠在垂拱门前,望着已灭了灯的屋子,轻嗤一声, “男人都是这般,利用完了便甩袖离开,头也不回。偏生屋里那位是个糊涂人,又哪里会知道我的不甘?” 怀茹叹了口气,抬眼道, “姑娘,我们回去吧,仔细着了风寒。” 见青珞无动于衷便接着开口劝道, “姑娘,你端看这几日世子天天宿在你房里,却没碰过你半点,便知晓他心里没有你,这头怕是走不通的,不如我们就此抽身离开,倒怕好些。” 青珞闻言总算有了反应,冷笑着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池中,只见涟漪阵阵,目光愈发坚定, “怀茹你瞧,若是就此灰溜溜地离开,我可不甘心,若是世子不愿放手,那便让郁晏欢自愿离开,我即便像这石头一般,投入水中也会掀起些波澜,你且瞧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天际渐泛鱼肚白, 一晃便到了归宁的日子,郁华枝心里记挂着此事,即便睡意未消, 也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这一动身旁的赫连羽也睁了眼,轻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郁华枝眼睛都还没睁开,斜靠着他, “今日不是要回门么?我们怕是该起了。” 赫连羽掌心拂过她光洁的面颊,温和开口, “现在天色尚早, 再睡一会也无妨,不然我只怕你困坏了。” 郁华枝叹了口气, 无奈道, “他毕竟是我父亲,元贞国把归宁看得极为要紧, 礼数不周, 那是要被说道的。若是夫君在朝为官, 指不定要被参一本不敬尊长呢。” 赫连羽好以整暇地歪头看着她, 笑道, “夫人觉得元贞国内何人敢参我?” 郁华枝刚打了个呵欠,眼睛湿漉漉的, 这般怔忪望过来, 实在惹人怜爱, “好像没有……” 赫连羽将她圈进怀中, 热息落在她耳畔, 便勾起昨夜那些个羞人的回忆, 只觉得浑身都痒痒的,笑着便要躲开,闹得红了脸才作罢。 顾嬷嬷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大着胆子朝屋里开口, “将军、夫人,可要起身了?今日归宁只怕迟不得。” 郁华枝朝他调皮一笑,便开口道, “知道了嬷嬷,我们起来了。” 待二人用了早膳,踩着吉时出了府门,马车从京城最繁华街巷驶过,从前或许还不知这是赫连府的马车,如今就算黄发垂髫也尽皆伸长了脖子张望,也不知是否有缘得见马车里的神仙眷侣。 前几日茶楼酒馆不少说书先生不约而同地讲起了两国相争的态势。 只道从前元贞国的领土如今在萧国治下,算得上十分安定繁荣,虽两国风俗不同,但明渊帝旨意陆续发下,凡两国通婚者皆有赏,或是田亩,或是银钱,皆登记在册,若是日后有了儿女,又另有赏赐,已施行一年有余,收效甚佳,两国百姓相处愈发融洽。 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推动,此类消息传遍连同京城在内的元贞国各州,在民间反对萧国之声也愈发弱了下来。 加之宣武帝驾崩不足两年,魏齐霄方继位便闯下那般祸事,以至于令元贞国陡然失了一半疆土,即便先帝余威尚存一星半点,还有忠心不二的臣子念其殊遇,欲报之于新帝,但心下又怎会不失望?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1],萧国此番动静配合得宜,就似那般温水煮青蛙一般,只要拿捏住了民心,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2]。 魏齐霄近来也听到了些风声,更有民间童谣,直指元贞将亡,萧国一统天下,震怒之下斩杀不少传播谣言之人,这才少了些议论。 只是谣言猛于虎,世人皆有口舌可辩,若仅靠杀戮截断谣言,待到杀无可杀之时,可还有百姓心悦臣服? 不消两刻钟便到了郁府,比起大婚那日水泄不通的街巷,今日马车明显快了不少。 说起郁文亭倒是好笑,明明起了个大早,又是挑选衣裳,又是仔细收拾自己的胡须,像极了要见心上人的姑娘,分明一早就派了管家在门口守着赫连府的马车,但又略作矜持,马车都快停下了才从府里出来,一派持重的模样。 郁晏欢和郁卿川兄妹得了消息早就在府门前等着了,见了父亲这般模样皆是有些无奈,只是不好多说。 这头赫连羽先行下了马车,一身绛紫金线君子兰绣袍,头戴玉冠,矜贵无匹,若说是皇子也无人会反驳。 本已足够令人赞叹,又见他目光柔和望向身后的女子,稳稳接住她下了地,待郁华枝站定,众人才看清她今日的打扮。 头戴点缀翠玉的珍珠花冠,一袭螺甸紫羽缎乌金云袖裙,娉婷生姿,顾盼生辉。 郁华枝同赫连羽站在一起,含笑望着哥哥姐姐,虽才出阁三日,却像许久未见一般,实在是有些挂念。 郁晏欢端看妹妹的气色便知,二人夫妻情浓,心下自是欣慰,郁卿川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望着妹妹与赫连羽走上前来, “女儿见过父亲,劳父亲久候,今日归宁给您请安了,不知这几日父亲一切可还安好?” 郁文亭见女儿懂事,自是欣慰,说着便红了眼圈,看得郁华枝心下慎得慌, “为父一切安好,可真是做新妇了,华枝懂事不少。” 他说着便转向赫连羽,笑得灿烂, “将军,我家华枝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若有不周之处,便劳将军海涵了。” 赫连羽耐着性子,略笑着点了点头, “小婿给岳父请安了,华枝这般好的夫人自然不会给小婿添麻烦。” 郁文亭见他如此袒护自家女儿,心就放到肚里去了,笑得愈发开怀, “都别在这门口吹风了,仔细冻着,快些进去吧。” 郁华枝朝哥哥使了个眼色,牵着姐姐一道进了府中,小声道, “姐姐,洛玄可是要南下了?” 郁晏欢脚步不停,见妹妹这般问起,定是从赫连羽那头得的消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 “不错,少说也得离京半月。” 郁华枝欣慰一笑,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目光狡黠, “这下可好了,瘟神离家,姐姐便可以同我一道出门散心了。” 郁晏欢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赫连羽,才回头调笑道, “同我出门散心?你新婚不久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他哪里肯放你独自出门?” 郁华枝嗳了一声,不甚在意, “他知晓洛玄那档子事,还主动提起让我多宽慰你呢。我瞧着他是很把你这个大姨姐放在心上的,姐姐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郁晏欢气笑,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妹妹的脑门,嗔道, “你这妮子,才出阁三日便胳膊肘往外拐,我若是小人,你又是什么?” 郁华枝挑了挑眉,挽着姐姐撒娇, “姐姐,我哪有……” 赫连羽并不留神听郁文亭一路同他说了什么,目光一直停留在美人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见她笑得开心,自己心里也不由浮上暖意,只要她高兴便好。 偏生郁文亭口若悬河,从府门前到正厅一路都未缄口,介绍着院中种种新置的景致,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太子殿下厚赏,不少古玩玉器都摆出来了,如此也算聊表谢意,将军看这般可好?” 赫连羽并无太多表情,只随意答话, “甚好,殿下近来也有提起岳父,若是得空不妨上门拜见。” 郁文亭自然无有不依的,引着众人入前厅落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管家便进来提醒, “大人,时辰已到,该动身去祠堂了。” 郁文亭放下茶盏,起身开口先行,郁华枝同赫连羽紧随其后,神情带上几分严肃,毕竟今日归宁最紧要的便是入祠堂拜见先祖,也好让母亲瞧瞧女婿。 祠堂青烟袅袅,郁华枝同赫连羽举香跪下,郑重俯身下拜,一套礼节虽繁琐,但二人做起来却极为赏心悦目。 待礼毕时,也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因郁文亭在场,兄妹几人并不好随意开口搭话,只埋头吃饭就是,郁文亭见儿女这般,也无奈道, “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这个儿子早就到了该娶妻成家的年纪,可他却半点都不着急,将军可知晓哪家大人爱女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合适,能成就一番姻缘便算解了在下的一桩心事。” 郁卿川兄妹三人闻言,手中的筷子都顿了顿,姐妹幸灾乐祸地望着哥哥,就想瞧瞧哥哥打算如何应对。 郁卿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道, “不着急,不着急。” 郁华枝见父亲脸上又添怒意,不想哥哥在赫连羽这头下面子,便赶忙开口道, “这姻缘本就是天注定,月老早就牵好了的,急也急不来。女儿听说哥哥的缘分约莫是到了,那位姑娘心悦哥哥已久,父亲且放宽心吧。” 郁文亭一听这个苗头,顿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急着开口问道, “是哪家的姑娘?我怎的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郁卿川不愿多说,便瞪了一眼妹妹,无奈道, “没这回事,父亲别听她信口开河。” 郁华枝悻悻地挑了挑眉,埋头吃饭,她可是个见好就收的,若是哥哥急眼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 郁晏欢夹了些菜到郁文亭碗里,缓缓开口, “哥哥年纪不小了,心里自然是有谱的,缘分到了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父亲还是先尝尝这道菜吧。” 他抬头望了望赫连羽,也不好发作,便狠狠叹了口气,化愤怒为食欲,郁卿川这个小子,若是让他郁家香火断在此处,便是待自己百年之后到了地府也会日日托梦,叫他不得安生! 赫连羽余光察觉兄妹几人的眼神官司,眼底也带上笑意,适时出声, “岳父,大姨姐说得不错,缘分总会到的,从前小婿也未曾料到会与华枝这般,千里姻缘一线牵。” “当然,小婿也会多加留意,若有不错的姑娘便来知会大舅子,总不叫佳偶白白错过就是。” [1][2]《孙子兵法·谋攻篇》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每日一问预收文收藏了吗?收藏作者了吗?
第77章 正午日光明媚, 也无甚冷风来扰人兴致。天色剔透,似一匹刚染出缸的孔雀蓝绸缎,倒让人忘了如今已是深秋。 众人方歇了筷子, 郁文亭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将赫连羽请到书房,美其名曰商谈政事, 兄妹几人默契告退。 郁华枝牵挂着赫连羽,不住回头,他似是心有所感地回过身来,朝她投来一个安心的表情, 轻声开口, “等我。” 她乖乖点头,这一幕落在郁卿川眼里却引得他啧啧称奇, “怪不得古语说,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父亲总不会把人给卖了,你这般依依不舍所从何来?” 郁华枝瞪了他一眼, 便挽着姐姐往后院走去, 自然明白哥哥这是气不过她在父亲面前透了口风。 若是父亲当真上心了, 去打听那姑娘的家世, 指不定就上门去提亲了,人家姑娘定会一口答应下来,届时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除非郁卿川有上天遁地之术, 否则便是赶鸭子上架, 不娶也得娶了。 郁华枝之所以当着父亲说破, 也是担心哥哥白白错失良缘, 自己这位哥哥的脾气她可再了解不过,一切都不在意,从不愿主动去争取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姑娘喜欢他,但姑娘家面皮还是薄的,怎好事事都让她主动,总要推哥哥一把的。 三人穿过长廊,亭子里早就摆好了各色点心饮子,日色正好,照着郁华枝的冠子愈显光华,平白生出一种圣洁不可侵犯之感,郁晏欢瞧着心里欢喜,笑着开口, “华枝,这几日一切可都还好?” 郁华枝缓缓坐下,兴奋地说着各种婚后趣事, “姐姐你可不知道,昨日我们去给太子殿下请安,我便在殿下面前狠狠告了洛玄一状,这下好了,他不日南下,你不也能得个松快吗?” 郁晏欢闻言眉头微皱,觉得这般甚为不妥,便摇头道, “华枝,洛玄他在官场之上如何周旋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与我并不相关,更何况,你这般去同萧国太子谈及我的事,实在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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