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裴行昭吩咐道。 众人起身后,张阁老、宋阁老下意识地站到皇帝近前,与姚太傅等人形成对峙之态。 裴行昭单刀直入:“听说是为了恢复殉葬制的事?” “正是。”皇帝气哼哼的,“他们简直疯了!” 姚太傅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此事因太皇太后而起……” “因谁而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提出来了。”裴行昭轻抚着案上的画纸,“你们有心恢复,可是实情?” 姚太傅默认。 裴行昭问:“可想清楚了?” 姚太傅道:“太后娘娘,殉葬制起源于开国老祖宗……” “不用跟哀家长篇大论。”裴行昭在书案后踱了两步,手撑在案上,“早先跟你们啰嗦的还少么?哀家只是要问你们一句准话,想清楚没有?” “自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进宫上折子面圣。”姚太傅抬起头来,有恃无恐地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轻叹一声,“放着安生日子不过,琢磨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这种东西,活着的确多余,寻个由头处置了,未尝不是好事。” 皇帝早被气得五迷三道了,脑筋竟出奇的灵光,此刻听出太后的言语别有深意,心中不由一喜,“母后作何打算?您说来听听,朕一定照办!”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明天入V,有九千字肥章掉落,之后会逐步增加更新量的~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支持,爱你们!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姚太傅鼻子都要气歪了。皇帝自进门来, 对太后就是“这些人要给我气受,您得帮我收拾他们”的样子。 不论如何, 他都不能直接挑衅帝王, 便只是望着裴行昭冷笑,“太后娘娘这话可是大有听头。恢复殉葬制怎么就成了琢磨惨无人道之事?又说什么活着多余,难道我朝有杀先帝托孤的重臣的刀么!?您进宫的日子不长, 言辞却是明显不如以往缜密了。” 裴行昭睨着他,神色已是冷如霜雪, “杀托孤重臣的刀,有或没有, 全在这重臣做不做人。说到这儿,哀家少不得问太傅一句, 我朝有没有对官员用的刑罚?” 若无特旨,不但本朝没有, 诸多朝代都不允许对官员动刑, 哪怕他是戴罪之身。 姚太傅反问:“太后似乎有所指,说的是哪一桩事?” “你心知肚明。”裴行昭直言不讳,清越的语声透着冷寂, “陆麒、杨楚成入狱时,先帝在外征战, 皇上与张阁老南下安民,姚太傅监国。 “你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着三法司缉拿关押陆、杨二人,动大刑审讯。二人入狱第二天开始,便受尽刑罚。 “我朝文人考中举人, 进公堂便不需跪, 便是七品小官获罪, 在堂上亦不需跪,三品以上大员更可落座答话。 “两个铁骨铮铮的儿郎,入狱十余天便奄奄一息。 “这般做派,好意思说哀家言辞不缜密?也好意思提及我朝律法?” 晋阳不悦地斜了姚太傅一眼:说点儿什么不好?把话往规矩纲常上引,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么? 姚太傅却是不以为然,哼笑一声,“那桩案子已过去三年之久,臣的确有过失,先帝也已降罪。太后娘娘旧事重提,是不是不满先帝当初的决断?” “哪里轮得到哀家不满?先帝当初明发圣旨,废除殉葬制,到今日不也要被你推翻么?” “老臣效忠先帝数十年,如今先帝给太皇太后托梦,臣自然不能装聋作哑,要继续为先帝尽忠分忧!” “为先帝尽忠,这话说的可真好。”裴行昭面上的笑意冷然,如一朵晶莹的冰花,“先帝也要太傅及子嗣为皇上尽忠,太傅是否也无异议?” 姚太傅语声铿锵:“自然没有!”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裴行昭神色稍稍缓和,转向皇帝,“殉葬这回事,翻阅史书,纵观前例,为帝王殉葬者,多为嫔妃、宫人、侍卫,臣子殉葬的先例,似乎也有不少?” “正是!”皇帝大力颔首。 “姚太傅等人请皇上恢复殉葬制,姑且认为是出于一腔忠孝之心,那么,哀家斟酌着,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历代帝王的吉壤、殉葬的人与物什,都该早做打算,毕竟,便是得以长生,迟早也有羽化登天之日,皇上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啊,母后说的极是。”皇帝笑起来,晓得她这次也是说三分留七分余地,当即愉快地开动脑筋,完善起细节来,“迟一些朕去问问皇祖母,听听父皇给她老人家托梦到底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说觉着无趣,要姚太傅、镇国公、右都御史、顺天府尹去做伴,闲来也能畅谈在世时的丰功伟绩,展望一番日后天下是何光景。” 姚太傅额角的青筋非常明显地跳起来。他没把裴行昭激怒到发疯发狂的地步,她却把他拉进了言语编织的杀机四伏的陷阱。他上前一步,张口欲表示反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这种资格。 镇国公神色一凛,悄然转头,狠狠地瞪了姚太傅一眼。他就说,这事情没戏,让裴行昭否定自己以前的主张,除非先死一片。瞧瞧,这不就来了。 右都御史和顺天府尹差点儿就跪了。他们是无辜的,是被强绑着上了这贼船:他们受过姚太傅的提携,恩情总是要还的。 四位诰命夫人额头沁出了汗。皇室殉葬,怎么就殉到自己夫君头上了?记得皇上以前也没这么歹毒啊…… 只有晋阳若无其事,神色悠然地品一口茶,又展目打量这间书房。上次过来,也没顾上细瞧。 书房格外宽敞,陈设却不多。 东西两面各有一个占据整面墙壁的檀木书架,书架上错落着史书、兵书和各色闲书,譬如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琴棋书画相关。 正面是一张宽大的出奇的檀木书案,书案后方是一排长窗,南面是与外间相连的槅扇,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雕工精湛的木质、竹质、玉质摆件儿,并没有多名贵,可贵之处在于样式新奇有趣。 此刻,立于书案后方的人,身着常穿的玄色深衣,绾了高髻,倾国的容颜含着似有若无的笑,猫儿般灵动的双眼眸色深沉。 该暴躁发怒的时候保持冷静,绝不是她裴行昭转了性子,这只意味着她强压着滔天的怒火,而又通常是越压制火气越盛,到末了,不让人褪层皮绝不算完——裴行昭恐怕都不了解自己这毛病,晋阳了解。 晋阳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不是她牵的头,是姚太傅极力主张的。 姚太傅与裴行昭之间,已不是政敌、有过节那么简单,他们有着深仇。 裴行昭的两位袍泽殒命,有五成的功劳要算在姚太傅头上。 而姚太傅之所以那样行事,是因为他钟爱的幼子、两个外甥死在了裴行昭手里——触犯军法,裴行昭没容情。 单看姚太傅这一节,先帝对裴行昭也有些不厚道:恨到了骨子里的人,不知要在眼前晃到何时,而且那老头子丝毫都不怕她,搁谁心里能舒坦? 反正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个德行,在谁那儿都不是十足的好人,他在世时,目的之一好像就是坑人气人。 晋阳这么想着,那边心情大好的皇帝还在侃侃而谈: “母后和皇后这几日在料理后宫诸事,委实辛苦。 “众所周知,宫里要处置一批大太监、女官,一些侍卫也不消停,得调换。 “宫中品级最高的女官是宫令,我朝自开国到如今,只出了两位。那差事,约莫可以类比官场上的全才,年岁轻见识浅的熬到七老八十也担不起,有资质出众的,又免不了被排挤打压的可能,再不然便是命薄,熬不到脱颖而出之时。 “父皇用人才,不拘男女,朕自然要秉承下去。女子如母后、晋阳,可领兵为官治世,自然也可进宫做女官,为皇祖母、母后、皇后分忧,想来这亦是先帝喜闻乐见的。 “听闻诸多命妇、闺秀都是表里通达之辈,进到宫里,自然能够得心应手。 “姚太傅、镇国公、右都御史、顺天府尹,你们四位的夫人、儿媳、女儿,择日进宫来为女官。 “至于你们的子嗣,进宫来做侍卫,到内务府、朕的吉壤领个差事也行,总要全了你们的忠心。 “朕百年之后,你们几家的人,不在的也罢了,还在的便随朕入土为安,继续为朕尽忠。 “有你们这些人死生追随,朕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不只是夫君搭进去了,根本是举家都搭进去了。四位命妇面白如纸,相继跪倒在地,却是不知道该向太后还是皇帝求情,更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镇国公急得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躬身行礼道:“回太后娘娘、皇上,恢复殉葬制,其实是姚太傅的一家之言,至于他为何提出,臣也不清楚,或许是误听误信了什么。臣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不疑有他,便跟着进宫谏言,却不曾深思其他,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国公爷说的是。”右都御史和顺天府尹异口同声地附议,前者又进一步道,“这、这不干臣的事儿啊,臣怎么敢质疑先帝早已明发旨意的大事?” 你姚太傅活腻了,就接茬跟小太后抬杠,然后去殉葬好了,我们可不起这种哄——三个人拆台的心思昭然若揭。 三个人的妻子连声附和着,向裴行昭和皇帝赔罪。 姚夫人用眼角余光瞥着姚太傅,只恨不能出言哀求他赶紧服软。 姚太傅只一味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裴行昭。 “太傅大人若能押上姚家全族的性命,那么,即便是主张取消殉葬制的哀家,也会请皇上考虑同意你的谏言。太傅怎么说?”裴行昭道。 姚太傅厉声质问:“何时有过这种先例?!” “何时又有过臣子代替先帝出尔反尔的先例?”裴行昭明眸危险地眯了眯,言语从牙缝里磨出来,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先帝给太皇太后托梦一事的真假,你敢不敢用你这把老骨头跟哀家赌?若证实是你无中生有,你是否甘愿祸及九族、满门被诛?” 姚太傅刚要说话,姚夫人跪倒在他身边,已是泪水涟涟,她哀声恳求道:“老爷……” 姚太傅恨恨地盯着她,“没用的东西!” 他就不信了,她裴行昭还敢杀他不成? 他长子可是手握三十万雄兵,盘踞北地。 就在此时,皇后扶着太皇太后走进来。 皇后回宫后刚歇下,素馨就六神无主地说了这边的事。 她哪里还躺得住,一刻不耽搁地赶了过来,想着自己就算再不济,也能帮忙压制命妇。进到寿康宫,听说太皇太后在宴息室,便先过去问原委。 太皇太后一改以前的冷淡倨傲,把事情娓娓道来,遂携了她的手,“既然来了,就陪哀家去听听,看看是何情形。” 于是,祖孙两个就听到了这样一出惊心动魄的闹剧,所闻一言一语,无不关乎人命。 公允地说,太皇太后为人处世有心大、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到没边儿的大毛病,信佛却是真的很虔诚,对殉葬那种最残酷的杀生害命之事,打心底不能认可。 谁进宫是为了殉葬的?谁不知道活着好?生生成为殉葬品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怨气?到了地底下,怎么可能给主子安宁? ——这笔账,她是这么算的。要不是打心底认可裴行昭当初做为条件的提议,她自己就想法子用这事儿给裴行昭添堵了,哪里还轮得到别人。 到此刻,太皇太后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进门来。 她径自走到姚夫人面前。 姚太傅退开两步,躬身行礼。 太皇太后只盯着姚夫人,“这几日,你是不是去过慈宁宫几次?” 这是撒不得谎的,姚夫人端正地跪好,“回太皇太后,臣妇曾进宫四次,向您请安。” 太皇太后用左手摘下右手戴的护甲,随即右手重重挥出,室内便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音。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混帐东西!”太皇太后怒道,“这几日,哀家连见都没见你们,纵着你们死皮赖脸地逗留多时,不过是顾着你们各家的体面。你们却反过头来造谣,说什么先帝曾给哀家托梦,真有那种事,哀家怎么可能不知会皇上?怎么会借你们之口宣之于众?哀家确实曾有行差踏错之处,却绝不会连这等行事的章程都浑忘了!” 姚夫人生受了那一巴掌,吭都不敢吭一声。 姚太傅的脸色当真难看起来。尊贵如太皇太后,到何时,也不必亲自动手惩戒于谁。她这哪里是在打他的夫人,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太皇太后的手点了点姚夫人,又转身,视线如刀子一般在其余三位命妇的脸上逡巡片刻,末了,深凝着晋阳,“这几日了,晋阳今日带命妇去请安,明日带朝臣去请安,哀家着实不明白了,你这是在唱哪一出?此时又来到你母后面前,是来请安的,还是来跟这起子闲人一起过来生事的?” “祖母,”晋阳笑吟吟地站起来,深施一礼,“孙女可是什么都没做。他们记挂着您,要请安,儿臣便顺势带他们到慈宁宫,半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来见太后娘娘,是听着姚太傅说的事情重大,儿臣跟过来,也是怕太后动怒,气坏了身子骨。真的,不信您问问他们。” 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也没任何人出声否定她的说法。 太皇太后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抛下她,看住姚太傅,“姚太傅一把年纪了,按理说应该更为持重有度,怎的如今倒做起这种无谓的事?你要是不相信哀家头脑清醒,大可以让你的儿媳妇、女儿进宫来,每日守着哀家,瞧瞧哀家是否真的老糊涂了,连做过什么梦都要从别人嘴里听说。” 姚太傅不语。他不屑跟任何女子争论长短。晋阳与裴行昭不同,在他眼里,她们比男人还狠,根本算不得女人。 该敲打的都敲打完了,太皇太后这才对皇帝道:“今日皇上和太后受委屈了,不论如何,不能轻纵了他们,你与太后商量着处置,有哪个仗着年岁大跟你们撒泼打滚儿,便让他去慈宁宫,哀家乐得开开眼界!” 皇帝忍着笑意,行礼道:“多谢祖母体恤。” 太皇太后对裴行昭点了点头,拍拍皇后的手,“送哀家回去吧。”发作了一通,她心里舒坦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就说错话,帮忙变成帮倒忙,那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皇后飞快地望了裴行昭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恭顺地称是,扶太皇太后离开。 晋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清楚,这皇宫已经是裴行昭的天下,连太皇太后这个最大的变数,如今亦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如此,日后想在宫里做什么文章,必须得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才能动手。 姚太傅却已气得脸色涨红:太皇太后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撒泼打滚儿?当他是泼妇么?有这么拐着弯儿地骂人的么? 皇帝上前两步,目光恳切地望着裴行昭,“母后,怎么处置他们?朕听您的。” 裴行昭对他打个手势,“处置之前,哀家得先把一些话说透。” “您说。”皇帝袖手站到一旁。 裴行昭语气沉冷:“殉葬一事,哀家如何都理解不了。 “只要皇室沿袭这规制,宗亲、勋贵、高官便会效法,一度更是一些门第用来攀比的事由,譬如这家活埋、绞杀了多少家仆侍卫,那家带到地底下多少妾室通房歌姬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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