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码归一码。别来回扣帽子了,臣妾也很擅长那一套。”裴行昭不以为然地睨着太皇太后,“安平在寿康宫外晕倒,没个说法不能走。日后有个什么动静,病了要嫁了什么的,臣妾总要有个应承外人的说法,不然,罪过不还是臣妾的?” “那就告诉皇上!请他来!”太皇太后铁青着脸回身落座。 “那么,安平重则一尸两命,轻则服一碗药,到庵堂落发。”裴行昭奇怪地瞧着太皇太后,“这种事,作为帝王、男子、一家之主,能容忍的不多。怎么您像是认为这种事不算什么似的?” “你、你……”太皇太后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你成心要气死哀家!” “臣妾在说的,无不关乎皇室体面。”裴行昭望向已经回神惊惶不已的安平,“你怎么说?要不要请皇上亲自发落你?” “不要,不要!”安平的手又落到腹部。她肚子里的东西,可是国丧期间怀的…… 太皇太后一阵头晕眼花。百上加斤的,竟是她的孙女。她怎么会教养出了这么个孽障!? 裴行昭正色对安平道:“自己看着办。” 安平想了好一阵子,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哭了起来,“祖母,我错了,您开恩,帮帮我……” 太皇太后用力按着眉心。她跟裴行昭吵了半天,安平三言两语就害得她白费了力气。 她的手落到座椅扶手上,又狠狠地挥出去。 阿妩早就防着这种情形,一直站在安平近前,很从容地带了安平一把。 安平躲过了那不知道多狠的一巴掌。 太皇太后扑了个空,一时间收不回力道,人朝着地面栽去。 幸好吴尚仪反应快,及时将人拽住。 裴行昭一笑,“太皇太后息怒。臣妾怎么敢违背您的意思,早已派人去请皇上了。” 既然已经去请皇上了,刚才说那么多干嘛?这不是成心气她么?不,是戏耍她。太皇太后双眼喷火地望了会儿裴行昭,又望住安平,忽地双眼往上一翻,人往后仰去。 吴尚仪低呼出声。 “韩太医,”裴行昭气定神闲,“你的针呢?” 韩太医给太后施针的时候,吴尚仪对裴行昭道:“太皇太后身子不妥,不论什么事情,都该押后再议。奴婢要送太皇太后回宫,请太后恩准。” 裴行昭不理她,连个眼神都不给。 吴尚仪求助地望向皇后。 皇后权当没看见。 安平跪坐在地上,心里清楚,这次的祸惹大了。 有喜是必然的。韩太医不可能撒这种谎,况且有喜总归有些征兆,如何迟钝,现下也想通了。 那么,她是大祸临头了。 怎么办? 太皇太后醒来的时候,殿外恰好传来太监的长喧声:“皇上驾到——” 额角涂着药膏的皇帝大步流星走进来,先向裴行昭行礼,“母后万安。” 裴行昭神色温和,“有事请皇上定夺,否则也不会打扰你将养。” 皇帝挺不好意思的,掉沟里的事情传出去,能笑死一片,“谢母后体恤,朕已无碍。”随后才向太皇太后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虽然醒了,却没力气说话。 皇帝落座。 皇后与他说了详情。 皇帝听着,颈子梗了梗,再梗了梗,望向安平的时候,目光已如利刃,“孝期之内行秽乱之事,怀了孽种?你到底知不知道脸面是什么东西!?” 他想亲手宰了她!她犯的过错,是枉顾皇室尊严,更是同时挑衅先帝与他的权威。 安平吓得一哆嗦,哭了起来。 “谁的?”皇帝问。 安平抽泣着摇头。 “说!谁的?!不说实话,朕将你五马分尸!” “啊?”安平低低地失声惊叫,随后也不管后果如何,照实回道,“不、不知道,臣妹不知道……” 皇帝随手摸到茶盏,摔到她近前,“说人话!” “臣妹是真的不知道……”安平连哭都不敢了,“算算日子,是随亲信去了一个偷偷款待贵客的馆子,亲信给召唤了几个不知来历的少年人,后来臣妹喝醉了,醉的很厉害……真的不记得那人是谁了,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 “……”皇帝瞠目结舌。 皇后要无语死了。 裴行昭做官的时候,屡屡听闻安平令人发指的荒唐事蠢事,此刻也就无甚感触,招手唤皇后坐到自己近前。 “皇上,”终于缓过气来的太皇太后道,“关乎皇室体面,切勿闹到明面上,将安平交给哀家处置便是了。” 皇帝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笑意冷淡,“安平何时顾及过皇室体面?何时晓得她是皇室中人?当初为誓死杀敌的将士捐赠军需时,出了纹银三百两,而她的公主府,却是您再三与先帝讲情,先后斥资二百余万两,随便拆根柱子划拉张桌子椅子,价值怕都是大几千两。这才是真正折损皇室颜面的事!” “皇上这是何意?连哀家都怪上了?”太皇太后落下泪来。 皇帝不语。 裴行昭想,太皇太后倒也是能屈能伸,而且眼泪说来就来,也是本事,换她就不行。 太皇太后拭着泪,哽咽道:“不论如何,此事都该大事化小,若闹得满城风雨,哀家来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皇上的祖父、父亲?”说着作势起身,“送哀家去奉先殿,说说原委。” 胡搅蛮缠!皇帝几乎跳脚,却也真不知道怎么办,挂着一脸想挠墙的表情,望向裴行昭。 裴行昭淡然道:“既然如此,皇上便送太皇太后去奉先殿,着百官也前去听听。如此丑事,都闹到奉先殿了,百官若不知情,来日到了地下,如何回列祖列宗的话?” “对对对!”皇帝频频点头,“母后说的是!”左右是丢人现眼,那就把排场做大,倒要看祖母有没有脸唱这样一出大戏。
第08章 太皇太后咬牙切齿,“裴行昭,你存心要气死哀家!” 皇帝震惊,“皇祖母,您怎么能直呼太后的名讳?” 太皇太后盯着皇帝,目光凌厉,“怎么?不行?” “您做什么,有谁敢说不行?但下头的人会不会笑话,朕便不得而知了。”皇帝不擅长也不耐烦跟女子争执,说回眼前事,决定快刀斩乱麻,“安平即日起禁足宫中,终身不得出,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准探望。侍候她的,亲近者处死,其余发落到皇庄。至于她肚子里的孽种,韩太医,开碗汤药。” 但凡那胎儿的父亲是个有名有姓的,事情兴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偏生是最令人不齿的情形,那男子是最下等的男风馆里的小倌也未可知,要是留下,先帝怕是要气得诈尸。 韩太医领命。 安平哭着膝行到太皇太后跟前,求她帮自己想法子。 皇帝交待皇后:“对外就说,安平忤逆太皇太后,竟然出言辱骂,实在是不能轻纵。” 这理由,与已被处置的周才人大同小异。皇后称是。 处置得这么重也罢了,居然拿她说事!太皇太后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再看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安平,打心底失望了。况且皇帝旨意已下,她还能让他收回成命不成? 她挣扎着站起来,深深凝了裴行昭一眼,搭了吴尚仪的手,向外走去。 “祖母!”安平拽住太皇太后的衣袖,却被狠狠挥开。 皇帝吩咐随行的宫人:“带下去!”之后有心跟裴行昭说说政务,但因为皇后在,歇了这心思,闲话几句,告辞回了乾清宫。 裴行昭想了想帝后相处的情形,不免对皇后道:“瞧着你跟皇上的情形,跟君臣似的。” “本就如此。”皇后笑道,“先帝赐婚时,儿臣并不想嫁入皇室,皇上也不想早早成婚,兴许压根儿就无意姻缘,但又不能抗旨。有了大皇子之后,彼此对谁都有个交代了,便各过各的。” 搭伙过日子的典型。裴行昭一笑。 皇后见她心情不错,又道:“修道之后,他的讲究多了,本就很少与儿臣碰面,三年前有一日说,踩了一卦,儿臣要克他两年,想了化解的法子,但私下里也要尽量不相见。儿臣少有顺心之事,还不知道被谁克的呢,就说日后有事全让宫人传话,他定下每日见大皇子的时辰,省得撞见。” 裴行昭忍俊不禁。 皇后也笑。 那边的太皇太后回到慈宁宫,待得失去的力气回来了,大发雷霆,把正殿能摔的东西全摔了。 正盯着一地狼藉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贵太妃哭着奔进门来,“太皇太后,安平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囚禁起来了?您得救救她啊。” “救她?怎么救?”太皇太后神色阴鸷,“她与人厮混怀了孽种,到末了被发落,却连累了哀家,说什么顶撞辱骂太皇太后。她是哀家带大的,日后让哀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贵太妃悲伤的神色中融入了困惑:连累你?你也知道安平是你带大的?安平出事,全怪你只知宠溺却不悉心教导,不拿你说事,又要拿谁说事? 想归想,是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她只能往别处找辙,“听说事情是在寿康宫闹出来的?是不是太后挑出这事情又挑唆着皇上处置安平的?她分明是居心叵测,明打明地打您的脸啊。” 是啊,离开慈宁宫的时候说要送她一份意外之喜,转头就送到了。在外面刁难宋家赔上十万余两银钱,在宫里又处处拆她的台,所图谋的,不外乎是要这后宫姓裴。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厉声唤道:“李福!” “奴才在!”李福脸色骤变,生怕自己成为出气筒。 “你说的那档子事儿,何时能成?要是需要个三五年便早说,哀家也不需指望你了。” “在办着了,”李福松了一口气,保证道,“这一两日定然成事。可是这样一来,这一两日,奴才就不能在您跟前儿服侍了。” “正事要紧,你去吧。” “谢太皇太后隆恩!”李福行礼退下,转身后便已满脸喜色。 太皇太后对贵太妃道:“你且安心,不论为了谁,哀家都要整治裴行昭,等到拿到她的把柄,就得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放安平出来。” 贵太妃却没这么大的信心,心说但愿如此,面上则道:“如此,嫔妾便先替安平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太皇太后举步去往内殿。 贵太妃亦步亦趋,建议道:“您的安排,嫔妾不晓得,也不敢问,只是觉着,您大可以召裴家的命妇进宫,给下马威,敲打几句,怎么都行,她们吃了苦头,少不得规劝太后,太后也会晓得,她也有软肋在您手里拿捏着,您说呢?” 太皇太后目光微闪,“说的是,哀家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于是,当日午后,裴老夫人、裴夫人奉太皇太后懿旨进宫,先在宫门前苦等了一个时辰,到了慈宁宫,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得以觐见。 太皇太后见了她们,待她们行礼请安时也不叫平身,自顾自品茶享用糕点,耗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出声免礼,隐晦地提了提裴行昭下她面子的事,再说了些事,便打发她们去寿康宫。 这时候,已近傍晚。要说裴家婆媳两个没脾气,那是骗鬼。她们实在不明白,裴行昭干嘛跟太皇太后作对,这不是太傻了? 在她们看来,先帝的遗诏是一回事,新帝和内阁的心思是另一回事,裴行昭摄政的事,若无裴家鼎力支持斡旋,绝对成不了,如此,她怎么能不跟家里打招呼就惹事?只要太皇太后将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裴行昭便会失去所有被先帝允诺的权利。 出于这些考虑,婆媳两个来到寿康宫的时候,脸色委实难看,仿佛谁欠了她们八百两银子。 内侍态度淡然地请她们稍候,去里面通禀。 她们开始打腹稿,想了好几种劝说裴行昭不要锋芒毕露的章程,然而—— “太后娘娘正在习字,没空见二位。”内侍如是说。 裴老夫人、裴夫人愕然,前者更是道:“怎么会?公公可曾告知太后娘娘,我们是裴家命妇?” 内侍的笑容不冷不热,“瞧您这话说的,没名没姓的,怎能来到寿康宫门前?奴才禀明太后娘娘的时候,又怎么能不说来历?”顿了顿,欠一欠身,“二位请回,不送。” 婆媳两个在原地僵立了半晌,灰头土脸地离开。 此时的裴行昭在书房,却没习字,而是边看书边与阿蛮说话。 阿蛮道:“今日奴婢到寿康宫外办差的时候,有人在暗处跟踪,手法较拙劣,很容易识破。” “有没有反过头来跟踪?”裴行昭问。 “有。”阿蛮一笑,“先帝留给您的那些暗卫,倒是堪用的,很快就告诉奴婢,那些人是李福的爪牙。” 裴行昭若有所思,“他为什么要派人跟着你?” “……那个人,下作得紧,暗卫告知了奴婢一些事,不止他,还有吴尚仪,奴婢真被惊住了,只怕脏了您的耳朵。” “只管说。”裴行昭睨她一眼,“鬼丫头,何时也学会了那些没用的场面话?” 阿蛮笑出来,“不是场面话,他们的事儿,真的很脏。”顿了顿,凑到裴行昭跟前,耳语一阵。 裴行昭挑了挑眉,“这样说来,现在那畜生盯上了你?”说话间,明眸闪烁着寒芒。 “您别急着生气。”阿蛮连忙安抚,“奴婢先跟阿妩说了,商量了一下,都觉着要是那畜生真存了那份儿心,不妨将计就计,去探个究竟。奴婢的身手,您还信不过么?也只是比不了您。” 裴行昭敛目沉思了一阵子,“不行,那是什么东西?不值得你以身涉险。” “诶呀,不是还有暗卫么?”阿蛮携了她手臂央求,“您给他们传道命令,派些人手策应奴婢,还有不能成的事儿?太后娘娘,护短儿行,护短儿到让心腹束手束脚,怎么也有些不可取。” 裴行昭又思忖了一阵,仍是否决,“不准你做诱饵,只准你反过来收拾李福,找出人指证他和吴尚仪令人发指的那些行径。我会吩咐暗卫,详细调查李福和慈宁宫,侧面帮衬你。滚吧。” 阿蛮听了,有的只是满心的暖意,笑着行礼称是,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裴行昭唤来暗卫统领,传令之后,又派李江海去传话给皇后,要她留意与李福、吴尚仪相关的账目,如果调阅受阻,只管用太后的名头压人,不管用便将人带到寿康宫。 翌日上午,皇后挂着黑眼圈来请安,礼毕后开门见山:“儿臣昨日得了吩咐,连夜与得力人手一同调阅一些账目,发现了诸多问题。巧的是,有太监到坤宁宫状告李福贪婪无度,诉诸李福诸多令人发指的行径。”
第09章 裴行昭捻着手里的白玉珠,“仔细说说。” “之前几年,内务府由李福掌管,账目上,支出的宫人例银与以往一样,寻常宫人实际到手的银钱,都减少了一到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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