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模样犹如蛰伏的狼,又像暂时休眠的黑色火山,周身透出一种危险的不安定性。 很快,叶清时又走回来,他今天大概没有工作,衣着穿搭都是日常款,简单,但依旧精致,看上去很有风度。 叶清时在车窗边停下,他站着,视线略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驾驶室里的陈鹤征,脸上虽然带着浅笑,目光却算不上客气,像功成名就的大佬在审视锋芒初露的后辈。 陈鹤征只在叶清时刚刚站定时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他便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似的,高傲与散漫全都摆在明面上,藏都不屑于藏一下。 叶清时笑了笑,先开口:“我住这儿,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 “不必了,”陈鹤征朝他看一眼,“也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叶清时被扫了面子也不见尴尬,常年和直播镜头打交道的人,表情管理是基本功,他淡淡一笑,又起了个话题:“前几天听说小陈先生病了,似乎是胃不太好,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需要的话,可以推荐给你。” “专家?”陈鹤征习惯性地屈起食指关节,顶了下鼻梁,似笑非笑的,“你泡夜店的时候认识的专家吗?” 这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还不顾体面。 叶清时没撂脸,只是皱了皱眉,继续说:“那天也是寸,我有点感冒,不太舒服。温鲤来给我送药,又跟我吵了两句,我心情不好出去喝酒,结果就撞上了狗仔。乱七八糟的样子全被拍下来了,台长好一顿发脾气。” 叶清时泡夜店被狗仔偷拍的那天,恰巧也是陈鹤征晕倒入院的日子,而温鲤专程跑到华庭府给叶清时送了药。 就像当初专门跑到桐大的男生宿舍楼下给他送简餐那样。 多亲密的关系,才会做这样的事呢。 “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陈鹤征一只手仍搭在车窗外,在车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缓慢叩击,反问:“你跟温鲤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对,”叶清时笑了笑,“的确跟你没什么关系。那天,你当众给了温鲤一支打火机,我以为她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看来是我想多了。小陈先生有偌大的唐和庇护着,向来自恃身份,看得上谁呢!”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来嚼舌头,挑事儿,”陈鹤征的语气不疾不徐,“是怕我抢走她?还是怕,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跟我走?” 这话一出,叶清时到底还是被激出了几分火气,他一手撑着车头,微微俯身,带着某种冰冷的气息,朝陈鹤征靠近些许,似乎要对他造成某种压迫感。 “你当她是狗吗?”叶清时眯了下眼睛,声音也随之压低,“由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车内,响起一串提示音,陈鹤征瞥了眼扔在旁边的手机,他伸手拿起来,回了两条消息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抬眼。 地下车库里灯光看得足,两双同样深黑的眼睛,在半空相遇,交锋一般的对视,看不见的情绪在涌动。 骄傲的头狼遇见另一只头狼,都想从对方身上连皮带骨地挖下一块血肉,都在想如何攻击才能让对方觉得疼,觉得更疼。 最好能疼到发疯。 “我从未当温鲤是狗,但我觉得,你很像一条狗。” 陈鹤征挑着眉,神色里透着股野性,还有点儿痞,那是做法制节目出身的叶清时所不具备的样子。 他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笑着,继续说:“一条饿疯了到处乱咬人的野狗!” 叶清时的神色冷到极致,他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种程度的羞辱。 陈鹤征半撩起眼皮,瞥他一眼,继续说:“据我所知,叶先生和温鲤相识快三年了吧?这三年我一直不在国内,你都没能把人追到手,现在我回来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说到这,陈鹤征朝旁边歪了歪头:“让开,别挡路,我赶时间。” 叶清时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直到陈鹤征不耐烦,开始鸣笛,叶清时突然开口:“你说得不对,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止三年。” 陈鹤征倏地看向他。 叶清时又找回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笑了笑:“早在你们分手之前,我就见过她。” 地下车库里似有细微的风,来回游走。 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感受到冰冷的凉,也不知是雨天温度太低,还是他身上的体温降了。 “当初她执意与reborn签约,初进入舞团时受过不少委屈,”叶清时说,“是我帮了她,给她撑腰,才让她在舞团内有了一席之地。以温鲤的性格,她一定会永远感激我,我倒要谢谢小陈先生,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接近她的机会。”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去,同时,陈鹤征的视线也和叶清时的对上。 周遭的氛围过于安静,那记对视也显得尤为剑拔弩张。 陈鹤征像是在出神,他一手拿着手机,指腹在机身边角处缓慢敲了两下。 “叶先生似乎忘了一个前提,”陈鹤征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慢地说,“唐和是陈家的产业,reborn也是。它们姓陈不姓叶,没有我点头,你以为你所谓的‘撑腰’会进展得那么顺利吗?” 叶清时没能在第一时间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眉头皱起。 陈鹤征不太爱笑,最多就是勾一下唇,那副散漫又恣肆的样子,放在他身上,显得极有味道。 顿了顿,陈鹤征继续说:“当时我不在国内,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温鲤那个性格,没心机,却够招人,很容易被欺负,所以我送了你一个顺水人情。” 叶清时这时才明白什么,脸上的淡笑不受控制地发僵,险些维持不住。 “我给你机会帮她,也是在找人代替我暂时保护她,”一边说话,陈鹤征一边回了条消息,之后,他将手机扔到一边,目光安静地看向叶清时,说下去,“想让鱼上钩,总要先给些点饵料,叶先生,说实话,你配合得不错,我挺满意的。” 这时候,叶清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任谁被这样摆了一道,估计都高兴不起来。 陈鹤征将叶清时的神情变化看得分明,他唇边难得浮了点笑,“这样一说,是我欠了叶先生的人情,有机会,我一定还你。不过,让温鲤爱上你这种事,你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他说得笃定,五官陷在车内的暗影中,显得深邃而立体。 话音落下,陈鹤征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抬起来,五指根根修长,食指上一枚纯银质地的宽边戒指。向上,是清瘦却充斥着力量感的腕骨,以及蓝色表盘的昂贵腕表。 隔着车窗玻璃,陈鹤征用食指遥遥朝叶清时一点—— “有我在,她绝对看不上你的,死心吧,”他说。 之后,黑色奔驰离开车位,一脚油门冲上出入口的上坡,离开了地下车库。 车外后视镜框出方寸镜像,叶清时的半个身影落在里面。透过镜子,陈鹤征看见他一脚踹在停车场里的水泥立柱上,气急败坏似的,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陈鹤征嗤笑一声,将车窗全部升起来,专心开车,不再朝后多看一眼。 任谁见了他这副模样,恐怕都要骂一句,真是个混蛋到骨子里的家伙! 可偏偏又混蛋得那么带劲儿。
第19章 陈鹤征离开华庭府的时候, 温鲤已经回到家里,她拿着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又想到腿上的好几处擦伤都不能沾水。正为难的时候, 傅染宁想了个主意, 在擦伤的地方帮她薄薄地缠了层保鲜膜。 温鲤坐在沙发上,看着傅染宁将自己“五花大绑”,笑着说:“我好像变成了木乃伊。” 傅染宁用食指勾她的下巴,玩笑道:“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木乃伊!” 温鲤赤脚踩在客厅的长绒地毯上, 她的脚趾生得好看, 圆圆润润,好似一颗颗饱满的珍珠,脚踝细腻纤瘦, 还有一个小小的红鲤刺青。 刺青是水墨风的, 水红色的线条扎在冷白调的皮肤上,周围做了打雾处理,视觉冲击极为艳丽,有种少见的浓稠味道。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傅染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处刺青做得真漂亮。” 和陈鹤征分手的第一年,温鲤将这个小刺青当做礼物送给了自己。 红鲤的“鲤”,温鲤的“鲤”, 她将名字刺在身上, 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好好生活, 好好爱自己。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都要好好去爱。 因为她曾是某个人的宝贝, 得到过很好的爱。 或许, 陈鹤征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给出的爱, 一度成为温鲤的养分。 这份爱,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拥有了宝贵的勇气,哪怕独自面对生活,也不再忐忑。 出神间,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广告信息。温鲤拿起手机将信息清理掉,一时兴起,又点开原相机,镜头对着脚踝处的纹身,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挑出质感最棒的一张,发在了朋友圈。 动态发送成功的同时,傅染宁忽然惊叫一声,抱着iPad爬到沙发上,凑到温鲤身边,说:“鲤鲤,你快看!” 傅染宁做校园活动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在读本科的师妹,三个人建了个微信群。五分钟前,有人往群里分享了一个链接,是几小时前发布在桐大校内论坛上的一个帖子。让傅染宁惊讶的是,帖子的标题里带着陈鹤征的大名。 “发帖的人说她今天在学校医务室偶遇桐陈鹤征了,大概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本人很帅,非常帅!”傅染宁快速看了眼主楼的文字内容,以及下面附带的照片,“这几张照片,看背景,都是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拍的,也就是说——” 话音猛地顿住,傅染宁抬头朝温鲤看过来。 温鲤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里压出痕迹,她强装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你在医务室上药的时候,陈鹤征很可能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傅染宁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语气不由地激动起来,“他为什么要去校医务室?想探望谁?鲤鲤,你不觉得这里头很有内容吗?简直细思极恐啊!” “伍洇洇扭到脚踝了,”温鲤一直没有去看iPad的屏幕,她垂眸,指腹在擦伤的边沿处轻轻按了按,冷静分析,“他应该是去帮伍洇洇拿外用药的,恰巧碰见我也在,所以,他就没进去,一直在外头的走廊里等着。”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呢?”傅染宁朝温鲤身边凑了凑,离她更近一些,小声说,“他担心你也受了伤,却不愿当众表现出来,所以,就去校医务室碰碰运气,也许能知道你的情况。” 会……有这种可能吗? 心跳因为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悸动的同时,温鲤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有点没出息,都分手那么久了,还在幻想前任对她牵肠挂肚。 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在桐大的时候,伍洇洇受了伤,我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医药费。”温鲤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手,慢慢地说,“他拒绝了,这就证明他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牵扯。” 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夜风,拂在脸上,清凉而舒适。 温鲤扭头看着傅染宁,笑了笑,继续说:“我想,他应该已经彻底放下了吧。” 说完,温鲤站起身,她正要走开,傅染宁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鲤鲤,如果难过的话,你可以再哭一场,发泄出来,千万不要忍着,我会陪着你。” 温鲤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我今天已经哭过一场了,现在很平静,别担心。” * 那晚,温鲤洗漱后躺下,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入睡。 卧室里关了主灯,晦暗不明,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温鲤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侧躺,抱枕搭在臂弯里,盯着投映在地板上的纹路看了很久,久到鼻尖开始发酸,像是要哭出来。 聊天的时候,她对傅染宁说谎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平静。 只要想到陈鹤征当着她的面走向了别人,她就觉得好难过。 不是一点点难过,是好多好多的难过,累积在一处,沉甸甸地压着心跳,阵阵发疼。 温鲤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那个会抱她会宠她的陈鹤征已经属于别人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的了。 以后都不是了。 夜色昏暗,无边无际,温鲤闭了闭眼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湿湿润润的,掉在枕头上,瞬间被布料吸收,留下一处颜色略深的痕迹。 恍惚中,她脑袋里忽然浮现一句不知打来看来的话—— 我依然喜欢你,那么喜欢,可惜,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真遗憾啊。 实在睡不着,温鲤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客厅的大窗没有拉窗帘,仰起头,能看见黄澄澄的圆月亮。 温鲤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抱着膝盖,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覆在手臂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本来就瘦,又把自己团了起来,愈发显得单薄娇小,有种脆弱的易碎感。这样子,很容易激发起旁人的保护欲。 坐了一会儿,好像有一根逗猫棒一直在她眼前晃,温鲤到底没忍住,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桐大校内论坛的地址。 论坛不对外开放注册,本校学生可以发帖留言,路人只有浏览功能。 首页上飘着几个带红色标志的热门贴,每一个都和陈鹤征有关。被最新回复顶到前面的,就是校医务室偶遇陈鹤征的那个帖子。 温鲤不自觉地咬唇,拇指落在屏幕上,点进去,缓慢的加载速度下,陈鹤征的身影一点点出现。 他个子高,脊背笔直,逆着光线,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不用说话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是个很高傲的人。 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野性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征服他、拥有他,同时,也清楚地明白,陈鹤征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征服的,除非,他心甘情愿地选择低头。 游客无法保存论坛上的照片,温鲤逐一截屏,将那个人的影子小心地保存进手机。 夜晚实在太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鸣笛,截屏的提示音尤为清晰,像低沉地喟叹。 看着相册里的截图,温鲤很想把它们设成壁纸,设成屏保,设置成所有社交软件的聊天背景,可她知道,这样做并不妥当。 她已经失去了明目张胆的权利。 进行完一系列动作,温鲤切换到微信,看见朋友圈那里多了个红色标识。 她鲜少发动态,偶尔出现一次,还挺热闹。那张红鲤刺青的照片下,有不少评论和点赞,温鲤草草翻了翻,在各色头像里看见一副艺术画—— 那是郑嘉珣的头像。 郑嘉珣不仅点了赞,还留下一条评论:【好看。哪家的纹身师?介绍给我吧。】 语气有点自来熟,但是不招人讨厌,显得挺亲和。 温鲤盯着那条评论看了将近一分钟,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响得脑袋里的思绪也跟着乱作一团。 迟疑良久,她再次点开郑嘉珣的头像,下面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就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六张图,陈鹤征亲手做的宠物项圈套在萨摩耶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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