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和程堰毫无异议地点头:“老师,您放心。” 或许是止疼药起效神速,又或许是心理作用,胃疼慢慢好转,喻婵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不再紧绷着身体。 一般的止疼药都有安眠效果,半小时不到,她就有些意识模糊,耳边只有程堰和于洋两个人小声交流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陷入黑暗之前,喻婵最后记得的,是程堰站在旁边帮自己调点滴的画面。 仿佛在心头勾上一颗硕大的糖果,甜腻腻的,将她所有的意识包裹在其中。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叫醒的。透过雾蒙蒙的玻璃,隐隐约约的阳光扑了进来。 似乎是个大晴天。 晴天总是令人心情舒畅,不用军训的话,舒畅加倍。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被热闹的鸟叫衬得格外冷清。手上的针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印着奥特曼头像的创可贴。 仿佛雨后春笋一般,欣慰和雀跃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头,喻婵笑得愉悦,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张创可贴。这个小惊喜的出现,扫去了这些天所有的阴霾。 翻身下床,把被子叠整齐,屋里的东西也都按照原样摆好。 准备出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程堰,喻婵的指尖轻轻颤抖,险些没拿稳手机。 她慌忙咳嗽几声,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刚起床的那种沙哑感,才忐忑不安地按下接听键:“学长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表面上的平静语气,是她用尽自制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颤音的结果。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过电一般,在喻婵的耳边跳舞,所到之处酥酥麻麻:“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手机里有我号码吗?” 其实喻婵记得,昨晚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有人问她手机密码。那个瞬间,大脑过电一般,她猛地清醒了。 手机是高二的时候买的,密码设置好以后就没换过,是程堰的农历生日。 这个日子,还是高一的时候,她从奶奶家翻出老黄历,顺着程堰出生那年,一天一天对出来的。 那时,班上的女生十个有八个都对程堰动过心思,她们收集了许多和程堰有关的事,唯独没有他的农历生日。 千禧年之后出生的孩子大多不懂这些,也没有农历生日的意识。 所以,掌握了这个独一无二消息的喻婵,每次输密码的时候,都会生出许多隐秘的欢喜。 总觉得,这样一个小小的不同,能让她和其他人区别开,变得不那么泯然众人。 可别人不知道,程堰本人一定知道这个日期的真正含义。这么多年,她都隐藏得很好,没人知道她对程堰的心思,那些在阴影里悄然滋生的秘密,都是见不得光的。 千钧一发之际,她装作意识不清醒的样子,把手机拿到面前,用人脸解锁蒙混过去。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程堰在她手机里存下了他的号码。 “有一点。” 喻婵小声回答。 只有一点好奇,所以你回不回答我都可以。 “我们离开那会儿,太晚了,没叫醒你,又怕你有什么问题找不到人。” 这就是解释了,喻婵点点头,随即又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他根本看不到。 “你怎么样,胃还难受吗?” “已经恢复很多了,谢谢学长的关心。” 程堰低低地笑了,笑里有几分闲散的味道:“你怎么那么拘束,很怕我吗?” 喻婵心头一窒,像是个做贼心虚的人被当众戳穿,平白生出许多胆怯,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磕磕巴巴地否认:“没……” “放心,”他和缓地安慰,声音像平静的湖水,倾倒进喻婵的心田,“我不吃人的。” 似笑非笑的尾音清脆,硬生生让喻婵产生了,他这是在哄小孩儿的错觉。 “嗯嗯,我知道。” 程堰这下被彻底逗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像清流击水,悦耳入心:“你这么呆,怎么当省状元的呀?” “学长你怎么知道?” “你的照片在一中光荣榜上,占了单独一面,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喻婵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怕回学校要面对各种人的指责,又怕对上老师同学不解和失望的目光,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自然不知道那里的新变化。 “学长,你回一中了吗?” “嗯,”程堰那边忽然有些嘈杂,此起彼伏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今天下午在桐城有个比赛,我们刚好路过一中,顺便回来看看。” 喻婵忽然想起昨晚辅导员的话,他今天还有比赛。可是昨晚,他和另一个学长几乎没睡,能撑得住吗? 似乎是猜到了喻婵的想法,程堰提醒她:“放心,昨天我本来就被安排在校医院加班,别想着把责任揽到你身上,跟你没关系。” 电话这头,喻婵张张嘴,把没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 “好了,说正事,照片的事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喻婵没想到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专门说这件事,心里流过一丝微妙的感觉:“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程堰不赞同道:“别老把麻烦挂嘴边,这有什么,小事一桩而已。”他跟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又补充道,“而且这事跟我也有点儿关系,帮你也算帮我了。” 具体的细节喻婵没再多问,以程堰的能力,他说解决了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了。剩下的,她也不怎么感兴趣。 “对了,”程堰最后交代一句,“我给你发了份东西,记得看。” 挂完电话,喻婵迫不及待地打开Q.Q,熟悉的头像后面跟了一个鲜红色的①,她莫名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程堰发的东西是张图片,姑且算是C大的食堂攻略,但在攻略的基础上加了很多小字批注,哪家的饭会放辣椒,哪个窗口的饭有不辣的美味,哪个窗口适合桐城人的口味,都写得清清楚楚。 喻婵差点儿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罢工,耳边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看吧,你是不同的。 这些话像美丽的罂粟壳,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完全没有否认的理由,不断吸引她向下沉沦。 可她清楚地明白,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程堰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他对她这么上心,这么关心她的病情,只是因为在他眼里,整件事的起因都归咎于他。 他闯下的祸,所以他必须弥补。 跟风月旖旎,没有任何关系。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所有行为都进退有度,这种得体的背后,意味着他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同学,无差别对待的疏离。 其他人不懂,她作为当事人,作为默默喜欢程堰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懂呢? 喻婵打开对话框,为了显得不那么生硬,她专门去搜索框里,找了个跟“谢谢”有关的表情包,发过去。 [程堰:不用客气。] [程堰:还有事吗?] [喻婵:没,没了。] 屏幕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喻婵的心瞬间被提到高空,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往下看,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她退出对话框,试图刷刷朋友圈转移注意力。 良久,屏幕顶端弹出个提示。 喻婵连忙点开,果然是程堰发来的消息。 他说—— [程堰:你不打算加我为好友吗?] [程堰:还是,你比较喜欢以陌生人的方式,在手机里聊天?]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9章 ◎有得选还是没得选,这话得我自己说了算。◎ 桐城多雨,正午时分,雨雾细细密密地覆盖在上空,浸透了整座城。 梁齐站旁边听程堰打完电话,好奇:“刚给谁打电话呢?那语气,啧啧啧,对面是个瓷娃娃吗?” 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打趣,说着无意听者有心,程堰脑子里忽然闪出喻婵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乖得过分,确实跟个瓷娃娃没两样,得被人揣起来,丁点儿吹着碰着,都不能见。 他失笑几声,刚好看见小姑娘的消息弹在屏幕上。 点开对话框,她发来的是个表情包——一只正在作揖的兔子,战战兢兢的样子,跟第一次见面时的她一模一样。 旁边的梁齐更好奇了,别的不说,就程堰回消息时的表情来看,对面铁定是个姑娘。 他撞撞程堰的肩膀,怪腔怪调:“唉,儿子大了,有秘密了,我这个当爹的,心里苦哇——” 程堰拿起楼门口的自助伞,语气寡淡得像杯放了一夜的凉白开:“我是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这事儿,你第一天知道?” 梁齐:...... 梁齐:“嘶——那些看上你的姑娘们,知道你这么刻薄又不解风情吗?”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一中大门。 “知道啊。”程堰撑着伞,另一只手闲适地插进口袋,语气随意,“但是她们不在乎。” 雨越下越大,脚下踩过的地方由内向外,晕开层层叠叠的水波纹:“你在珠宝店看上一枚戒指的时候,会在意戒托好不好看吗?” 梁齐听见这个比喻,眉头一挑。 他知道程堰这话的意思,他们这种家世的人从小就免不了要面对这个问题,身上的光环太多,附加的价值、代表的意义也多,生平里遇到的人大多戴着微笑面具,手捧鲜花,个个都是人间天使。 时间一久,他们也懒得关心面具下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只不过有时候梁齐会忍不住想,要是扒了这层贵公子的皮,他在那些人眼里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呢?与其说他和程堰头顶光环,倒不如说他们只是被迫地成了光环的载体。至于这个载体是什么人,甚至是不是人,没人会关心。 理是这个理,但梁齐还是好奇,他盯着身侧那张毫无死角的脸,忍不住纳闷:“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是不图名不图利,单纯喜欢你这么个人的?” 程堰笑得意味深长:“你遇到过?” “那当......” 梁齐回想着自己身边的那些知心妹妹,上一秒的理直气壮逐渐气焰尽失,好像确实没有。 这倒不能怨别人,又不是网上那群拿“真爱”道德绑架姑娘的毛头小子,他从懂事起,就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都是以“利益”为纽带。 人姑娘跟了你,图名的,图利的,图财的都正常。 对于他们来说,金钱和资源都是招手即来的东西,没什么太大价值。 给就给了。 他把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狠狠吐了口烟圈,要说真的有人能为了点儿虚无缥缈的“真爱”,不图回报默默牺牲,那不成了大傻子么。 再抬头,就撞进程堰那双了然的眼睛里,梁齐低低地骂了声国骂:“天天听我们家老爷子夸你脑子聪明,没想到今儿真让你给我上了回课。” 程堰眼里憋着笑跟他打趣:“乖儿子,这都是爸爸应该做的。” 笑意还没在眼底彻底漾开,迅速冻结成冰,碎裂四散,消失不见。 梁齐也察觉到不对劲,顺着他的眼神向身后看,一辆加长林肯正朝他们缓缓驶来,周围还跟着四辆黑色越野车,队形整齐划一,隐隐透出车队主人非富即贵的气质。 程堰轻嗤一声,冷笑嘲讽:“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搞表面功夫。” 车队在两人面前停稳,下来个黑西装白手套的男人:“少爷,请您上车。” 嘴里说着“请”字,白手套的态度却不显丝毫恭敬,从动作到表情都隐隐透着傲慢。 梁齐嚣张跋扈久了,看不惯想替程堰出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堰按了回去:“我刚想起来,学生证忘到老杨那儿了,得麻烦你回去帮我拿回来,晚上请你吃饭。” “那你一个人,”梁齐也不傻,知道程堰是为了把自己支开,他对程家那一堆破事略有耳闻,有些放心不下,“能行吗?” 程堰对着他肩膀来了一拳:“这话说的,不能行的话,在程家这么久,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当着外人的面,程堰丝毫不避讳,话里的诛心和讽刺都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听得白手套眉心突突地跳。 “那行。” 梁齐摆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堰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懒得看白手套,耷着眼皮漫不经心:“说吧,什么事?” “少爷,老爷听说您回了桐城,想让您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我下午还有比赛,”程堰无所谓地补充,“跟你们吃饭,能有我的比赛重要?” 车内的人被程堰话里的轻慢气得震怒,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他铁青的脸,厉色斥责:“再说这种话,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那您试试?” “畜生!!” 程岳青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被这几个字再度挑起,他抓起手边的拐杖就要往程堰脸上抽。 刻着繁复雕花的拐杖末尾被程堰伸手接住,只带起几颗雨滴溅在脸上,他轻蔑一笑:“爸,您还是省省吧,总是生气容易早死。” “小堰,你爸也是关心你,才特意赶过来的。” 眼看程岳青的脸色愈发阴沉,一直坐在程岳青旁边的程绪站出来打圆场,他穿着一身端端正正的西装,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透着几分斯文。 程绪为人做事向来温柔妥帖,拦住又要发火的程岳青:“大哥,小堰难得回来一次,外面还下着雨呢,小堰在路上奔波那么久,肯定又冷又饿。” 他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冲程堰招手:“小堰,听小叔的,先上车喝杯热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被这么一提醒,程岳青的火消了大半,语气也缓和许多:“还不快上车,要我们做长辈的,下去请你吗?” “爸,我半年没回家,您跟我小叔已经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程堰随手把杯子扔给白手套,“我说过,我要去比赛,没时间陪你们吃饭。” 他们永远都兄弟一心,高高在上地妄图安排着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至于他在说什么,想要什么,从没关心过。程堰对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没觉得生气,只是很烦躁。 “比赛?”程岳青嗤笑,话里话外都是轻视,“你那个比赛,我是幕后赞助商,谁拿第一,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有参加的必要吗?” 这句话里的傲慢和嗤之以鼻,彻底将程堰激怒了,他脸色平静地望着车上的两人,没再说话。 程绪看他脸上的不耐散了大半,还以为他妥协了,笑眯眯开口:“这才对,小堰,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要总是跟你爸吵架,伤了一家人之间的和气。” 程堰也笑了,单手撑伞,上前一步。 空气潮湿冰冷,丝丝凉意在裸露的皮肤上跳跃,他沉静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哗啦啦的雨声:“程绪,我早就想说了,你让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小叔,不怕折寿吗?” 程绪脸上精致的笑容出现了一抹裂痕,他怔愣一瞬,宛如运转精密的仪器忽然卡壳。 程岳青的眼底快速闪过丝微妙的情绪,似震惊,似恐惧,随后被呼啸而来的愤怒填满:“畜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快给你小叔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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