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忽然多了一瓶矿泉水。 喻婵抬头,发现递水的人就是任景。他穿着件很有设计感的水墨风卫衣,把少年气质中和进了衣服本身的故事感里。 这件衣服没人比他穿着更合适了。 “谢谢。” 喻婵接过水,抿了一大口。 任景顺势在她旁边坐下:“紧张吗?” 喻婵坦白:“会有点儿。毕竟我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待会儿可能会非常麻烦你。” “要听听业内人士不负责任的评价吗?” 喻婵含着半口水点头。 “评价就是,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出现在镜头之前,你就是那种人。”任景握着自己的矿泉水瓶,和喻婵手里的那半瓶碰在一起,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随即起身准备继续下一套服装的拍摄。 这小孩,说话风格一点儿没变。 虽然很跳脱,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慰确实很有效。 那股面对未知领域的紧张感散了大半。 她尝试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学习。 现在眼前刚好就有最好的学习对象。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任景的拍摄过程,学习他怎么和服装融合,怎么处理动作细节和面部表情。 很快,任景单人阶段的拍摄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她和任景的双人合照。 拍摄开始之前,摄影师先和她仔细地沟通一遍:“亲爱的,待会儿上去之后,你就听着我的指令,或者小景的节奏走就行,不用太紧张,保持平时最自然的状态就可以。” 喻婵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 都告诉她不需要做得太好,一切有专业模特和专业摄影师在旁边兜底。 话是这么说。 但喻婵心底的傲气让她总有股不服输的心性,虽然不喜欢,但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就要做到最好。 正式拍摄之前,她阖着眼眸将刚才记在心里的学习笔记又过了一遍。 开始拍摄之后,摄影师显然没想到,喻婵的效果可以这么好。 她本来以为加了个素人,今天的拍摄进度可能要直接延到晚上了。 谁知道这位喻小姐,不止脸蛋好看,在镜头下的表现力也能这么好。 好模特可遇不可求,摄影师的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了起来。 然而,拍了几组模式化的情侣照之后,她却总觉得不满意。 她仔仔细细地把照片过了一遍,又看看眼前正在低头交谈的这两个人。 终于意识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了。 这两个人都是有灵气的模特,站在一起摆那些“死”的pose,拍出来的照片就格外假。 她架起相机,就等某个合适的瞬间。 喻婵并不知道摄影师那里出现的小插曲,她以为拍摄已经结束了,毫无心理负担地和任景聊了起来。 “小景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 “大概是因为好玩吧。”任景眼里闪过几束光彩,“我就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尝试尝试不一样的角色。” “你呢,小喻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做心理咨询师,而不是继续画画了?” 喻婵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艺术风格里我最喜欢巴洛克,那小景知道我最喜欢哪幅作品吗?” “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吗?” “那个只能暂时排在第二位。我最喜欢的画,是一位女性画家的作品,她叫弗里达·卡洛,1944年,她创造出了一幅叫做《破裂的脊柱》的作品。画这幅画的时候,也是她人生最痛苦的阶段,被病魔缠身,日渐枯槁。” 任景点点头:“我知道那幅画,以前我们上美术鉴赏课的时候,老师们讲过。某种意义上,那幅画其实是卡洛的自画像,那些被钉上钢钉的脊柱,既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支撑着她强大地站立着的精神支柱。” 喻婵眉眼弯弯地笑了,露出两颊的小梨涡:“没错,对于我来说,画画这件事就相当于卡洛画里钉着钢钉的脊柱,既会带来痛苦,也是我的精神力量。我对它太矛盾了,所以只能当成爱好,不能拿来挣钱吃饭。” “bingo!” 任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们想的恰好一样。” 说到这个,喻婵想起矮墙上那几幅画:“外面那些,是你近几年画的吧,能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相比你高中那会儿,进步了很多很多。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很欣慰。” “那当然啦,”他的语速很慢,像一阵穿过耳畔的微风,浅色的眼眸始终注视着眼前人,其中的光彩,就仿佛在欣赏一副稀世珍宝般的奇画:“画画是我说过喜欢的事,就一定会坚持。” “喜欢”两个字特别加了重音。 旁边有人拉开挂在上半扇窗户的窗帘。 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向下落。 被任景抬手挡在了一片细微的阴影之上。 光影朦胧间,男人站在明暗交界线之内,被阴影笼罩着。唯独双手挡在被光选中的女人眼前,为她撑起一小块阴影。 男人的暗和明,女人的明和暗在此刻相互呼应。 一黑一白,一明一灭。 摄影师立马抓拍下这一瞬间,激动地跟旁边人说:“封面有了!!!!封面有了!!!!” 下午还有一场外景拍摄。 为了贴合冬天的主题,团队决定到北城外的滑雪场拍。 喻婵体质弱,极度怕冷。 一听说要去滑雪场,下意识就想拒绝。 但这毕竟是工作,没有人有义务因为她的一些习惯就迁就她。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专门去旁边的超市买了好几张暖贴。 虽然不能起到什么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大巴车上的氛围格外融洽。 一群人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喻婵的男朋友。 南星的几个同事笑:“我们喻师已经名花有主了。” 其中一位男咨询师调侃:“你们是没见过,喻师的男朋友,那身材那长相,我看了都心动。” 任景的经纪人听见这话,下意识看了坐在后排的任景一眼。发觉他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人聊天内容似的,正伸着手,心无旁骛地给睡着的喻婵挡窗外的阳光。 经纪人无奈摇头,叹口气:“年轻真好。” 下午拍摄的主题主要就是雪景,拍完静景,摄影师带着助理先走,去找能拍动景的地方。 留喻婵和任景还有他助理在原地等。 过了会儿,助理被经纪人叫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 喻婵缩在口袋里的手冻得僵硬,她有些后悔今天早上出门没有带上那只兔子手套了。 站在旁边的任景忽然开口:“小喻老师,你的护目镜好像有点儿问题。” 在大片大片空白的雪地里站久了,很容易对眼睛造成灼伤。 出发之前,在任景的坚持下,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分配了护目镜,用来保护眼睛。 听任景这么说,喻婵下意识就想摘掉护目镜检查。 “别摘!” 任景的声音有些急切,“现在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摘了对眼睛的伤害很大。我帮你调一下就可以。” 喻婵点点头:“那就麻烦小景了。” 这片空地的斜上方,是一片雪屋度假村。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端着香槟从室内出来,走到阳台边缘,对着一早就坐在栏杆边的人微微一笑:“cheng,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似乎是一对儿来雪场约会的小情侣。男生正在仔细地帮女朋友调整护目镜,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cheng,你这是想女朋友了吗?” 程堰收回视线,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勾勾唇角,锐利的目光似把杀人不见血的尖刀:“我是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斯里兰先生再多让两分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cheng,你讲话真有意思。提前祝你和斯里兰先生的合作顺利。” 两个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度假屋。 外景拍起来的确比内景辛苦很多。一群人折腾到接近傍晚才收工,任景大手一挥,决定请大家一起去酒馆喝酒。 喻婵原本想拒绝,她知道自己就是一杯倒的量,参加这种工作聚餐,免不了要被灌酒,到时候很容易产生问题和麻烦。 其他人一听说喻婵不想去,纷纷不答应。 虽然只接触了一天,但他们都对这个长得漂亮又有礼貌的喻老师颇有好感,好不容易能有和她喝酒团建的机会,她本人却不想去了,这怎么行。 一群人拉着喻婵半推半就地向外走:“没事喻老师,你到时候就只喝果汁,谁要是敢灌你酒,我们就把他赶出去。” 十几个人欢声笑语地朝酒吧走过去。 刚进门,一群人立马蔫掉了一半。 喻婵不明所以,抓着旁边任景的小助理问:“大家都怎么了?” 小助理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喻婵姐,你看那边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最左边那个,就是我们公司大领导。” 喻婵顺着小助理的指尖望过去,怔在原地了两秒钟,尴尬地扯着嘴角。 那边一共坐着三个人,两个人她都认识。 并且,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恰好抬头的程堰对视了。 为什么总有这么巧的事? 三分钟之前她刚给程堰发过短信,说自己可能要加班,今天就不用来接她了。 三分钟之后他们就在酒吧相遇了。 喻婵心理素质过硬,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硬着头皮跟上其他人。 直到上到二楼,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包包里的手机震动几声,她拿出来看。 屏幕上赫然躺着程堰发来的消息:“喻老师加班辛苦了。” 哭笑不得。 任景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喻老师,出来玩就不要看手机了。” 南星的几个同事们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跟我们喝酒还玩手机,先罚三杯。” 喻婵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果汁。她也不扭捏,直接端起来喝了三杯。 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嘻嘻哈哈地玩了几圈,气氛正融洽的时候,最角落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握着手机如临大敌:“各位,有个坏消息,大老板说,他想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有人大着胆子:“能不能回他说那你想着吧。” “成子要真敢这么说,明天就得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被开除。” 大老板毕竟是大老板,说出来的话说一不二。 不一会儿,就带着自己的两个朋友上了楼。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梁齐。这位是咱们公司初创阶段的投资人,程堰。大家别拘束啊,刚刚怎么玩的,现在接着来嘛,我们三个就是单纯凑个热闹。” 一听说程堰就是那个神秘的投资人,不少人都好奇地用余光观察他。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胸口月牙形状的胸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价珠宝。 他翘着腿,半隐匿在阴影里,气质里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沉稳和威压。 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任景见到程堰的瞬间就认出了他。 他拍拍喻婵的肩膀:“小喻老师,可以帮我倒杯酒吗?” 喻婵的注意力都在程堰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有人求助,下意识就照做了。 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瓶酒,倒好递过去。 任景勾勾唇角,端着酒杯站起身:“程总,我们年轻人的气氛可能会吵闹点儿,我敬您一杯,希望您多担待。” 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任景的潜台词。 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投资人啊,小景这是被夺舍了吗,怎么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程堰动作没变,仍然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淡淡的:“我待会儿还要送她回家,喝不了酒。” 吃瓜人对视一眼,这个“她”,不会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吧。 南星的几个知情的咨询师们都快憋死了,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把头埋进酒杯里。 “来酒吧不喝酒,程总是在开玩笑吗?”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任景举着酒杯,程堰敛着眼皮,谁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女声打破了僵局。 “我喝。” 喻婵站起来从任景手里拿走那杯酒:“这本来就是我倒的,我来喝。” 她的动作太快,任景连阻拦都来不及。 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 程堰立马起身,跨过人群揽过喻婵护在怀里:“你疯了,这酒都快50度了。” 喻婵已经有些晕了。 脑子好像在被一只木棍搅来搅去。 朦胧地看了程堰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无奈地弯下腰,把人公主抱在怀里:“我送你回家。” 任景拦下他:“等等,你是她什么人,就要带她走?” 除了梁齐,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三人。 嘴巴几乎张成“O”型。 唯独梁齐,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那不然你觉得谁可以带她走?” 程堰只是习惯在喻婵面前温和而已。 他本来就是冷血不留情面的主,浸淫在权力中心多年的气质不容置喙,冷漠的眉眼锋利如刀,泛着凛冽的寒光。 “单已经买了,今晚我请客。” 撂下这么一句,程堰面无表情地抱着人离开。 等他和喻婵彻底走远之后,剩下的人才敢大口呼吸。不停地抚着胸口仿佛逃过一劫。 有人向南星的人八卦:“那个就是喻婵的男朋友吗?” 南星几人拨浪鼓似地点头。 “能让这么凶狠的大佬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喻婵姐太牛了。” “原来刚刚不止我一个人发现这个细节,嗑到了。” 任景表情黯淡,目光幽深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回神。 “不是吧,他这次来真的?” 梁齐冲室友挑眉:“拿来吧,愿赌服输。” * 北风迎面拂过,闷热躁动的情绪被安抚下了大半。 喻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囚禁在极地冰川之下的孤魂,四周全是黑蒙蒙的海水和冰棱,没有光亮,没有温度。 就这么不停地向下沉,只有看不到头的冰冷孤寂。 恍惚间,好像有人凿破了坚硬的冰层,将光明和温柔一起带进来。他站在光里朝她伸出手,把她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拉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木质香里,一件羽绒服被搭在她身上。 喻婵奋力地想要回头看,她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渴望见到身后人的脸。 那双眼睛似乎有某种魔力,吸引着她向里面不断沉沦。那些风声,酒吧的音乐声,忽大忽小,落在耳边都成了空灵的背景音。 而后彻底失去对意识的控制权。 望着面前女人绯红的脸庞,和完全失焦的眼睛,程堰心跳吓得几乎漏了一拍。忍不住曲起指关节,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下:“什么酒都敢喝,真是长本事了。” 喝醉之后的喻婵软糯糯的,脸上没了那些防备和漠然,好像一下子抽掉了平时挺直的那根脊梁骨,像一只粘人的猫咪,从背后环着脖子,挂在程堰身上。 到了停车场,程堰扶着她站好,去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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