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就挂了。” “你!咳咳咳……” 程岳青再次剧烈地咳起来,酝酿好的慈父情绪被程堰一句话击得粉碎。 “你对我有怨气,我能理解,从小到大,是我对你亏欠太多了。”程岳青沉沉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慈爱温和,像所有家庭里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小堰,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这段日子,咱们父子好好相处,可以吗?” 印象里,从有记忆以来,程岳青几乎没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过话。程堰意外地挑挑眉,抿紧的唇勾起个嘲弄的弧度:“您说的这个‘父子’,包括您亲爱的大儿子,程绪吗?” “小堰……”程岳青停顿几秒,“我当年瞒着你和你妈,是怕你们伤心难过,都是为你们好,你现在还小,当然不理解我的苦心,等你以后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我听说,你最近在跟你大哥争项目,年轻人还是太心浮气躁,不识大体。他毕竟是你大哥,咱们父子三个都是一体的,你跟他争来争去,最后损害的,还是程氏的利益。” 果然…… 程堰讥讽地勾起嘴角,脸上漾开抹了然的微笑。他最了解自己这个薄情寡义的爹,所有的反常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什么夫妻,什么父子,都只是他达成目的时要用到的一块跳板。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父爱,全都给了那个他自认为亏欠良多的大儿子程绪。 手机屏幕明灭闪烁。 邮箱里来了封私人邮件。 看见发信人一栏里喻婵的名字,程堰开了车载免提,顺手点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段剪辑好的视频。 视频里,妆容精致的女人正惊惶地把一个男人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来自陌生男人的怒意和挥在半空的巴掌。 进度条缓缓地向前爬。 想打人的男人被餐厅服务员请出去之后。 女人摘下自己的围巾,动作亲昵地踮起脚尖给男人系上,而后拉着他的手腕匆匆离开了餐厅。 沉默着等视频播放到最后一秒,程堰墨色瞳孔中涌动起伏着暗潮汹涌的波涛,眉心微蹙,拧起的结节中是浓浓化不开的戾气。 喻婵不会做这种不知所谓的事。 这种总爱躲在背后蝇营狗苟的风格,只有可能是他的好大哥了。 在程岳青那里,他从小吃苦受罪的大儿子,永远孱弱单纯,做不出给弟弟下毒的事,更不会处心积虑地在弟弟身边安插各种眼线,一有机会,就想置弟弟于死地。 程堰按灭屏幕,手机在掌心转了一圈,挺直的背向后靠,陷在座位里,午后的残阳分出几束余光,透过车窗映在他的半张脸上,显出几分颓靡。 他忽然想试试,问出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程绪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程岳青的谆谆教诲戛然而止地断了,像是被人忽然关上了开关,停得猝不及防。他蠕动嘴唇,半晌才慢慢地说:“你大哥只是想管教一下弟弟,他没有坏心的。” 也就是说,他全都知道。 甚至程绪做的一些事,还有可能是他的默许。 程堰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哪根弦蓦地断了。 他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主地收紧,晚霞落在身侧,一寸一寸地挪开,将他留在阴影里。 浓重的,化不开的孤寂阴影里。 那个无所谓地说着“管教一下弟弟”的男人,逐渐和多年前,拉着他的手,带他一起做幼儿园作业的身影重合。 过去所有与程岳青有关的记忆在此刻决堤,波涛滚滚将他淹没在海底,几乎窒息。 所谓“父亲”这个词,从今天起,彻底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人人都羡慕他活得恣意张扬,挥挥手就能有无数人来爱他。 偏偏,他血脉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一个比一个恨不得他去死。 思念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无比想见到喻婵,想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小事。 目光落在车后座的玫瑰与挂画上,神情翛忽柔和下来。想起她看到这幅挂画时,可能出现的笑容,程堰眼里的坚冰被一寸一寸地化开。 那些沉重的悲怆的过去,终究也只是过去而已。 今天是12月31号,过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年。 未来会好的。 这是所有人对新年共同的期待。 车停在喻婵家小区楼下。 程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金色的打火机,攥在手心“咔哒咔哒”地开开合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打火机每响一声,离喻婵的出现就越近一寸。 他订了北城最有名的空中餐厅,都说在那跨年的景观最好,可以俯瞰北城的璨然灯火,也能和零点之后,升至半空的烟花共舞。 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发现,喻婵很喜欢那些能发光的东西。就像她的眼睛,光影流动间,总能有最耀眼的光彩。 车窗外路过了一对儿又一对儿挽着手的恋人。 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喻婵还是没有出现。 程堰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才发现,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十二个小时之前。 他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她还没有回复。 异样感忽地击中他的心脏。 他握着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忽然看到了她朋友圈的ip地址。 ——美国。 没记错的话,那个叫任景的小孩,前天也去了美国。 路两边的大屏忽然闪烁着切了画面。 那是最近大热的模特jing拍摄的一组广告封面。 程堰苦笑着,将大屏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尽收眼底。他们互相望向对方,眸中尽是明显的爱意。 自重逢的那一刻起,程堰从没有想过,喻婵可能会成为他人妻子爱人的事实。 可今天,这种可能性就这么直白且残忍地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不想。 五年的时间的确很长。 足以改变一个人,改变一座城。 更何况,是一段多年前就被辜负了的心意呢? 没人会无怨无悔地永远留在他身边。 更何况,她本来就光芒万丈,有惊才绝艳的才华,有悲悯温柔的心。 想爱她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刚刚视频里,她面容坚定地将男人护在身后的样子。 记忆中,她也曾这样保护过他。 像位无所畏惧的骑士,坚定不移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 她喜欢他吗? 心脏蓦地抽痛。 掌心的打火机此刻仿佛有万钧重。 程堰怔然地愣在原地,想着的全是她曾经站在他面前,明艳动人地笑着的模样。 他固执地将车停在原地没有离开。 哪怕心里早就清楚,喻婵今天,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她曾经也像今天这样,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从满怀期待,到心如死灰。 他对她过分残忍。 今天体会到的,也不过是她当年的万分之一。 远方钟楼上的时针缓慢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一寸一寸地向前行走。 直到夜幕低垂,星河漫天。 零点的钟声悠远绵长,无数人同时驻足仰望天空。有人面带微笑,期冀地望着身侧人的脸。有人其乐融融,和家人朋友依偎相守。 车窗外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焰火璀璨如明日白昼。 他却被困在这间小小的方寸之间。 犹如困顿的野兽,挣扎皆是徒劳。 时间一分一秒地沉寂下去。 有人忽然大声喊:“下雪啦!” 程堰疲惫地抬眸望向窗外,白色飞絮如破碎的云朵,飘飘洒洒地落在空荡荡的大地上。 这是他今年看到的第二场初雪。 可是北城的初雪,却没能让他见到想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请叫我端水大师。
第100章 ◎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 喻婵昨夜守了喻柏一整晚,天刚擦亮,见林安来接她的班,才在旁边的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她已经昼夜不停地撑了二十四个小时。 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林安问护士要了厚点儿的毛毯,给她盖上,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喻柏的床头。 喻柏差不多也在这个点儿醒了,见喻婵在旁边睡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林安姐,我姐什么时候睡的?” “刚刚。” 林安小心地不让声带震动,用气息带动舌腔。 “那就好,”望着喻婵疲惫的倦容,他懊恼地垂下头,“我又给她添麻烦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弟弟,她也不会这么辛苦。” 林安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这话让你姐听到多伤她的心啊。你要真觉得你姐辛苦,以后长大了对她好点儿,别老说这些有的没的。” 喻柏揉揉自己被敲的部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确实不合适,不好意思地鼓起嘴巴,低低地应了声:“哦。” 他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歉意:“我前两天不该跟她吵架的。等她醒了,我要好好跟她道个歉。” 林安抚着下巴,见喻柏乖巧认错的样子,没忍住揉揉他的脑袋:“傻小子,多陪陪你姐,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刚好今晚是跨年夜,咱们三个一起去广场看烟花。” 喻柏看了看时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林安姐,按照国内的时差来算,家里那边,已经快十二点了吧。” 林安点点头。 “姐,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给外婆打个电话。明天就是元旦了,我跟我姐两个人都不联系她的话,她又要担心了。” 林安忙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喻柏:“快快快,这是大事。还是你小子细心,不提这一茬,我都忘了。” 喻婵是被房间里浓郁的肉香味激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林安和喻柏正在分配餐盒。 她揉揉自己因为通宵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阖上眼皮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慢慢归拢。 “几点了?” 她在身侧摸索了一阵,没发现自己的手机。说话的腔调中还带着鼻音,闷闷的,像是磨砂纸在心头摩擦。 林安看了眼手腕:“下午三点多了。来吃饭吧,我点了馄饨、皮蛋瘦肉粥、虾仁粉丝汤和骨头汤,全都是你跟小柏爱吃的。” 下午三点…… 喻婵在脑子里算了算国内的时差。 忽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大脑因为她的剧烈运动有些缺氧,几乎又栽回到座位上。 林安吓得立马过来扶她:“哎哎哎,小祖宗,怎么了这是?” 喻婵抓着好友的手腕:“安安,国内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一号了?” “嗯啊。”她神色放松道,“哎呀你放心,小柏早上已经给外婆打过电话了,给她老人家拜了年,说你来美国找他玩,过两天就回去。” “不是这个。” 喻婵有些急迫,“程堰之前约我一起跨年来着,我好像忘了告诉他,我去不了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喻柏这里,用尽了所有的精力才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后来坐着跨洋飞机来美国,根本忘了时差这一回事,下意识以为国内国外时间是一样的。 歉意和愧疚在此刻密密地噬咬着她的心。 林安望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心疼道:“放心啦,那可是程堰,他还能愁没人一起过节么?等不到你,肯定就找别人去了,再说,你看他这不是也没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么。” 喻婵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确实没有程堰的任何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聊天页面里只躺着几个同事和亲近朋友的节日祝福。 他,对她昨晚为什么没出现这件事,原来这么不在意吗? 是因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没为她的失约,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吗。 一股淡淡的失落跃上心头。 原来,他的确只是一时兴起。 是在艳丽花丛中流连得久了,猝然见到她这种不一样的,乍然而现的征服欲。 算不得认真。 可她在那些温暖的瞬间里,的确真的信了。 有些可笑。 本想给他打电话解释的手停顿在屏幕上。 国内现在是凌晨四点。 这样随意地把电话打过去,有些不太礼貌。 林安后知后觉自己刚到好像说错了话,拍拍后脑勺:“额,小婵儿,我说的只是猜测,说不定他们公司刚好遇到了突发情况,需要加班什么的,来不及看手机也是有可能的。” 喻婵没站稳,走路的动作踉跄了下,吓得林安和喻柏赶紧伸手去扶。 她下意识拉着病床旁边的桌角稳住身形,动作太急,指尖被桌子下沿突出的一块铁皮勾破,刺痛感强烈地布满心脏。 “我没事。” 把渗着血珠的指尖藏在身后,抹去上面的殷红,她扯着唇角无所谓地笑,“快吃饭吧。” 其余两人谁都没察觉她的异常。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过午饭。 下午,医生来检查的时候,夸了喻柏的预后效果良好。林安和医生聊了几句,敏锐地发现喻婵有些魂不守舍。 她走到她身边:“小婵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喻婵好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林安的话,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安安,你刚刚说什么呀?” 林安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说,医生刚刚说小柏的情况很乐观,让你不要太担心了。” 喻婵感激地笑:“嗯,谢谢你安安。” 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林安看见喻婵的眼里忽地浮出一束光,亮了几分,发觉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之后,光芒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像被倾盆大雨浇灭的微弱火种。 猜到她在等程堰的消息,林安心疼又无奈。只能揉揉她的头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婵儿,今晚市中心的Grand Park有烟花,要去看看吗?” 喻婵低着头没说话,沉闷地窝在空气里,静了几个呼吸之后,林安才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极小又极轻,喃喃细语:“安安,我是不是很傻啊……” * 回国之后,程堰也没再主动和她联系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悬在一根紧绷纤细的风筝线上,只要任何一方松手,就会彻底失落在人海里。 可能是对她彻底没兴趣了吧。 喻婵怔怔地想,毕竟是那么张扬桀骜的程堰,被她这样一个普通人接二连三地拒绝,又放了他鸽子,任谁都会觉得无趣。 接送她上下班的司机,不间断出现在门口的花,以及按时按点上门做饭的阿姨,都被她淡淡地挡了回去。 既然已经没关系了,就不该再接受他的好意。 日历一页一页地撕开。 某天下班,喻婵的车被同事借走,被迫步行去地铁站。 程堰安排的司机照例在她身后跟着。 喻婵明白这是对方的工作,不想强人所难。 可是身后跟着辆这么显眼的车,她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进退维谷之际,身侧停下了辆火红色的牧马人。 车窗摇下,露出张活力四射的脸:“小鱼,需要帮忙吗?” 小鱼是任景给喻婵起的称呼。 他总说,两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师生关系了,还叫老师有些不太好。直接叫小喻又显得不尊重喻婵,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称呼最合适。 喻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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