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彻底地消失在那处转角。 故事的结局,好像就此画上句号。 满地狼籍,一室潦草。 林安跟梁齐在楼下咖啡馆订了位置,两个人兴冲冲地讨论,如果程堰和喻婵要是这次成了,四个人过两天去哪玩比较好。 还没从悉尼和北海道之间争出个高下,就看见喻婵眼眶通红地从程堰家小区走了出来。 情况好像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产生了某些偏差。 林安瞪了梁齐一眼,扔下咖啡和蛋糕,冲了出去,把喻婵搂在怀里:“聊得怎么样,他欺负你了吗?” 喻婵睁大眼睛,用手掌在脸颊两侧扇了扇,露出个无所谓的笑:“没事安安,就是我们刚刚看了个电影,情节太感人了,我没忍住。”她拍拍林安揽着她的手,“我有点儿累了,咱们回家吧。” 目送着两人离开后,梁齐慌忙给程堰打了电话:“你怎么回事?怎么把人妹妹气走了?” “没怎么回事,”程堰掌心的黑金色打火机“咔哒”一声,吐出亮橙色的火焰,映入他墨色的瞳孔中,扭曲跳动,“不喜欢了。” * 喻婵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十五天工伤假期,她只休了八天。 周一不到,就返回南星继续工作。 和程堰有关的所有事好像已经被她彻底释怀了。 哪怕是平时和她关系最亲近的小前台们,都没察觉她情绪上有什么异常。她依旧是整个南星业绩最突出,技能最专业的咨询师。 周三临近下班的时候,喻婵刚出办公室,就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 每个见到她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眼里都闪过几分掩盖不住的同情和怜悯。 喻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掩下眸中的不解,决定待会儿找个熟人问一下。 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是南星的合伙人王师兄。 他眸色有些沉重,语气为难:“喻婵,你跟我来一下。” 喻婵心里浮现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她跟着王师兄上了二楼,不确定地问:“师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琦推着喻婵坐到沙发上,眉头紧锁:“喻婵,你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相信你都可以承受它。” 王师兄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喻婵已经隐隐有了推断,说出口的话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是……哪位来访者出事了吗?” 王琦闭上眼睛点点头,他艰难地掏出一份死亡报告,别过头递给喻婵:“师妹,你自己看吧。” 眼前的纸白纸黑字,排版明晰。 清清楚楚地写着,在她这里咨询了三年的来访,今天中午,跳楼自杀了。 来访者自杀,这在世界各地的心理咨询师那里,都是最严重的“黑天鹅事件”。 而喻婵,是南星成立以来,第一位经历这种事的心理咨询师。 王琦相对来说更有经验。 他知道发生这件事之后,应该快速找专业人士对喻婵进行干预。 “我联系了咱们老师,老师说他快回国了,约你周五去他那聊聊。师妹,”王琦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这两天你就先在家休息,等这事带来的创伤平复一些,再回来上班。” 喻婵也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明白自己这个时候不能逞强。 否则很容易陷入对其他来访者“过渡补偿”的极端反应里?。 但是很奇怪,她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种意外的冷静。 她木然地点点头,回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办公物品,在所有人的眼神注视中,离开了南星。 她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害怕。但是一来萧舒瑞已经被抓到了,现在在看守所里。二来北城的房子很难找,再加上之前签合约的时候,她付了一年的房租,提前违约需要出30%的违约金。 综合下来,继续住着最方便。 这两天家里的水管坏了,房东人在国外,一时找不到人过来修。 水管不好就没办法洗澡。 喻婵在网上搜到了修水管的教程,在楼下超市买了个简易版的扳手,蹲在卫生间亲自动手。她拧着扳手捣鼓了很久,淋了一身的水,终于勉强算是修好了。 她欣慰地笑了笑,随手把扳手放在旁边的洗手台上。脱下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被急促地贴紧身体的冷气冻得瑟缩。 要把衣服塞进洗衣机的时候,她才发现,洗衣液已经用完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洗衣液桶,她一直动作不停的手猛地顿住。心底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悲伤起初只是一片星星点点的萤火,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直至变成燎原之势,灼得她整颗心都痛至骨髓。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顷刻将她吞噬进去。 喻婵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密不透光的深海里。 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被窒息感不断压迫神经,感受着濒临死亡的痛苦。 她自诩自己足够专业,技能高超。 可她却连自己的来访都救不了。 那个自杀的男生只有二十岁。 人生一片大好年华,生命的版图才刚刚展开了一半。 一起合作了三年,每次见他,他总是温温柔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偶尔还会给她带他亲手烤的小饼干。 为什么啊? 他明明已经在做咨询了,已经向她伸出求救的手了啊。 心被缓缓撕裂,露出无法被填补的缝隙。 很多年前,她救不了一直微笑着鼓励她的房东太太。今天,她依旧救不了和她合作了三年的来访。 她缓缓蹲下,用尽全力抱住自己,汲取那些微弱的暖意。 喻婵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大概并不适合,在这个行业里继续工作了。 时间熬到周五,喻婵随意地吃了顿早饭。 坐上了回C城的航班。 裴植教授前段时间一直在澳大利亚参加学术交流研讨会,元旦之后才回国。 刚回国就听说自己的爱徒遭遇了这种事。 他深知这种创伤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喻婵今后的职业生涯,为了这次见面,特意做了好几手准备工作。 喻婵赶到C大家属院小区,刚到中午十二点。 她照着裴植教授发来的地址,一栋楼一栋楼挨个找过去。 在10号楼下,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见到对方,两人俱是一愣。 目光穿透雾蒙蒙的冷气,打在彼此身上,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缠绵悱恻的纠葛。 很快又同时移开视线。 错身而过的时候,程堰忽然叫住她:“你,还好吗?” 喻婵顿下脚步,抿着唇笑了笑:“还可以,谢谢关心。” 他余光望到了她细弱白皙的脖颈,下意识想替她拢拢围巾,指节在身侧小幅度动了动,被理智抑制了回去。 “那就好。” “嗯,我先走了。 他们彼此寒暄,客套生疏得像两个刚认识的邻居。 他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天地只剩下灰蒙蒙一片。 了无生机了无痕。 得知喻婵出事的第一时间,他连夜飞到澳大利亚,找到正在那参加交流会的裴植,询问相关案例的解决办法。 裴植告诉他,来访者自杀这种事,在全世界心理咨询师那里,都是难题。造成的巨大创伤,需要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咨询安抚,才能渐渐痊愈。 程堰二话没说,架着裴植就回了国。 今天专门过来一趟,也是想着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安好。 他就离开。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欲望。 一见到她,思念便似风中野火,肆意壮大,将脑子里的所有理智都吞噬干净。 他只能承认,他很想她,想得几乎要疯掉。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只能靠酒精和药物,才能勉强入睡。 来见她的前一晚,躺在冰冷的公寓里,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暖色的。 他的母亲并没有自杀,也没有被父亲逼成疯子。 她带着他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里逃了出去,到了一座风景如画的海滨小镇。 镇上的景色秀丽如画。 每呼吸一口,似乎都会心旷神怡。 他从小在母亲的爱里长大,每一天都是简简单单的幸福快乐。母亲更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目光怨毒地诅咒他去死。 后来,他在学校里遇到了喻婵。 她陪他一起学习,一起打游戏,一起参加各种比赛。 开着赛车从终点线疾驰而过,在风狂烈的拥抱亲吻中,他从欢呼祝贺的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了母亲和喻婵。 那是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 那是他生命中最热烈灿烂的瞬间。 他被她们见证着,被漫天的爱包围着,在花团锦簇中,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醒来。 空荡荡的公寓冰凉似水。 卧室里没开空调。 刺骨的冷意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理智。 血淋淋的残酷摆在面前,母亲去世前的笑容,和喻婵离开前欠身鞠躬的表情,反复交替着出现在脸前,和梦里欢笑着冲他挥手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被现实压得无法呼吸。 脱力地倒在床上,望着眼前的空白发呆。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心被一寸一寸地撕碎。 他曾经竭尽全力地想抓住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指间沙,什么都没留住。 可笑人心贪婪难求。 终究不过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程堰的梦会在正文完结之后写一个if线的番外 我私心想给他们一个圆满。 还想看什么番外可以留言~ - 注:1出自DeAngelis,T.(2008).Coping with a client's suicide.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 感谢在2022-11-21 16:48:20~2022-11-23 17:2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通宵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新增2k)愿她岁岁安宁,日日常乐。◎ 梁齐听京泓的人说,他们小程总已经在公司加了一个多星期的班,每天不到四点不下班,气得直接乐了出来。 他带着几个保镖杀到程堰办公室,坐到他桌子上,咧着嘴角冷笑:“你要是真把自己累死,你那小叔可就是最大赢家了。” 程堰手头动作没停,继续翻阅面前的资料。 “妈的,姓程的,越劝你越来劲是不是?”梁齐抽过他手里的文件,“老子后天订婚,你现在弄这一出,什么意思?” 程堰终于从成堆的纸片中勉强抬头,扔给梁齐一个眼神,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哑:“新婚快乐。” “快你大爷,老子怎么偏偏摊上你这么个好兄弟,”梁齐看不得他现在这样明明难受得要死,偏偏还要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今天,要么跟我一起去喝酒,要么去我妈那跟她聊天,总之就是不能继续再上你这破班儿了。”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程堰,就把自己母亲的名号搬了出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管得住程堰的话,梁夫人算是仅存的一位。 听到这话,程堰眼里总算有了点儿人气,压低的眉眼中掩着黑压压的情绪:“干妈找我?” 梁齐摸摸鼻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叫你回桐城老家吃饭,说很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程堰最尊重长辈,听到这是梁夫人的邀请,虽然眉宇间闪过一丝抗拒,但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梁齐和林安的订婚日期定在1月23日,听双方父母请的大师说,那天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两家商议之后决定,订婚宴在梁林两家的老家桐城办,结婚宴再回北城。 作为准新娘这边唯一的伴娘,喻婵提前三天跟着林安一起回了桐城。 她现在是个无业游民,南星给她放了不限期的带薪长假,不用工作还能有钱拿,喻婵经常调侃,自己年纪轻轻,就提前五十年过上了不少人就梦寐以求的生活。 两个人坐在客厅检查后天要送给宾客的手卡和伴手礼。 林安听着她故作轻松地调侃自己的现状,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刀。喻婵平时嘴上没怎么说过,可她看得出来,对于这份事业,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热爱。 现在在事业的上升期猝然遇到这种事,走不出来,她就真的毁了。 “小婵儿,”林安握着喻婵的手,“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其实更想喻婵扑在自己怀里大哭一场,把所有事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却还要把自己全身上下武装成一块玻璃硬壳。表面上看着坚不可摧,但谁都知道,这块壳是注定要碎的。 像一枚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碎在下一秒。 相比于林安的忧心忡忡,喻婵的表情平静淡然许多。她抬眸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以后,出国读博吧。我的实践经验还是太少了,并不适合这么早独当一面。可能,我再多深造一层,以后就能多救下一个人。” 林安知道她现在仍陷在自责的情绪里。 这一点,她们做医生的,同样感同身受。 没有人能面对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却毫不在意。 必然会自责,会痛苦,会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再努力一点,再尽力一点,那样,是不是就能把人救下来了。 可是事实是,大家都是血肉铸成的普通人。 普通人能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好,让所有人都不留遗憾。 喻婵不是不懂这些道理。 但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作为最卓越优秀的那个,应该会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至少,只要她足够专业,足够用心,肯定能救下每个向她求助的人。 她太自信了。 顺风顺水的求学经历给她带来了太多错觉。 以至于,被现实的当头一棒打回原形。 这些天不少同事和心理咨询业内的同行,都给她发来了安慰和鼓励。大家都说她只是运气不好,这类突发的“黑天鹅事件”,并不能代表她的专业水准。 喻婵自嘲地笑笑。 “运气不好”这样的安慰,她听到过很多次。 好像从小到大,她总是运气最差的那一个。 可运气再不好,她都不想离开心理行业,至少现在不想。 “出国?想好了吗?” 喻婵点点头:“前几天裴老师告诉我,他的师兄迈克尔教授的实验室在招博士生。那边刚好离小柏的学校也很近,起码我们可以相互照顾。” 林安眼底已经蓄出了湿意:“可惜这次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她揽过喻婵的肩膀,“我好怀念以前我们三个一起在那边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无忧无虑,好像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是能难倒我们的。” 少时心性岁月长,而今两悲凉。 那时总觉得自己最灿烂,好像整个世界都可以握在手里。 后来才发现,人越长大,越渺小。 时光推着他们步履匆匆地向前跑,全然不顾到底有没有准备好。 时至而今,喻婵成了个被困在一片狼藉中的普通人,生活到处都是废墟,努力了那么久,没做好一件事。 林安自诩风流自由,到头来,还是要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一个只见了三次面的男人。 她们好像都没有变成小时候渴望成为的那种大人。 林安越想越难过,她只有喻婵这一个朋友:“以后你走了,我找谁喝酒啊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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