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孤冷,氤着皎皎寒意。 第二天晚上单身派对。 所有人都嗨成一团。 喻婵拜托林安找到了梁齐,请他帮忙做一件事。 听了喻婵的请求,梁齐笑着点点头:“害,我还以为乖妹妹有什么大事呢,就你说的那个地方,程堰确实专门交代过,不让任何人进。但是你肯定可以。” 没来得及思索他话里的详细含义,喻婵就被梁齐请上了车,一路疾驰,带她去看私人别墅那边,山顶上的那棵古树。 时隔五六年,再次故地重游。 心境变得截然不同。 喻婵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都要离开了,心里却还想着,上山去古树那里还愿,祈求程堰可以一辈子平安快乐。 可是没办法,爱这件事从来就不讲道理。 她只能认栽。 到了山顶,梁齐把车停在路边。 原本空旷的场地此刻被人用院墙围了起来,中间是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整体风格精繁复古,和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能看得出,造这堵墙的人品味不俗。 程堰怎么会突发奇想,要把一棵树关起来? 她问了梁齐这个问题。 梁齐神秘一笑:“还能是什么原因,想留住这儿的回忆呗。” 回忆? 是他和谁的回忆呢? 那个难以忘记的初恋戚心语,还是他那位英年早逝的母亲?或者是哪个她离开的那些年里,曾经出现过的人? 种种猜测涌上心头。 喻婵有种误入了他人秘密花园中的难堪。 面前高大冰冷的铁门,仿佛就是专门为她而建。 因为要留住回忆,所以才会建门挡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而她,就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之一。 “我们还是回去吧。” 喻婵打起了退堂鼓,她一直都很识趣,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梁齐阅人无数,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 他从旁边的草丛里翻出园子的钥匙,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推着喻婵走到园子口:“乖妹妹别想那么多,进去看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不知怎么的,喻婵忽然就想起来那杯叫做“婵”的酒。 桉泊说,他们老板是个很痴情的人,心里装着个忘不了的白月光,所以一直没谈过恋爱。 喻婵听到这话以后,只当那是酒吧里的员工们以讹传讹,传出来的流言。 夸张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感激地冲梁齐笑笑,握着他递过来的手电筒,慢慢走了进去。 再回头,梁齐已经离开了。 倒不担心在这里的安全问题。 整座山都是程堰的产业,没有下面的允许,没人上得来。 她循着记忆慢慢向前,曾经的小路现在已经铺满了鹅卵石,路的终点,就是那棵屹立在山巅的长生树。 古树下方点缀着一圈黄色的小射灯。 光映在干枯的树枝上,勾勒着光影做出了一幅抽象张扬的画。 仅仅只是站在这里,过往便呼啸而来。 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处枝桠,都是那些鲜明记忆的载体。时至今日,哪怕发生这么多事,忘不掉的,仍然忘不掉。 喻婵慢慢靠近,目光在看到枝桠间挂着的木牌时愣了一瞬。 木牌上的字迹笔力苍劲,龙凤凤舞,是程堰的字,写着她的名字。 强烈的不真实感反复撞击心脏。 在一片夜色迷离中,她逐渐看清了木牌上的所有字。 “壬亥年戊丑月庚辰日,希望她可以健康快乐,岁岁安康。” “癸子年己丑月辛卯日,愿她岁岁安宁,日日常乐。” “甲丑年庚丑月乙酉日,希望她安康快乐。” “……” “……” 每一张木牌,就代表着一年一度的轮回。 刚好是她不在的那五年。 她的名字和落款人的名字纵横排列着紧挨在一起。 他们在人世间分分合合,重逢又离开,他们的名字,却在这几寸长的小木牌上,获得了某种圆满。 落款人 ——程堰。 一瞬间,所有的猜测疑惑,都有了答案。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事,随之而来的,又是更大的困惑。 梁齐说,程堰建这间园子,围着这棵树,是为了守护记忆。但她一路走来,能看到的,只有她和他曾经的回忆。 种种往事涌上心头。 那个潮湿缥缈的夜晚是她的毕生难忘。 她以为,只有她这么想。 喻婵颤抖着踮起脚尖,用指腹去触碰那些挂在一起的木牌。鼻头忽然发酸,眼前仿佛出现了他一年年一枚枚把木牌挂在树梢上的样子。 那他当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每个除夕夜,孤身一人上山,在这里许下这些愿望的? 他祈求她岁岁年年都可以平安幸福。 那他呢? 如果她今天没有来,没有看到这里现在的样子,这些隐秘的曾经,她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 眼前的一幕幕,还有别人说过的一些话,逐渐拼凑出了一个新的程堰。 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的程堰。 原来在这么多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早就埋藏了许许多多,不曾破土的秘密。 喻婵拨通了他的电话:“我知道你在桐城。” 远处的城市如荧荧炬火,方方正正堆叠在一处,映得山脉晕染出一片淡紫色的壳。 夜色妖娆妩媚,似有倾城倾国之姿。 电话那端的人陷入了死水般的沉默里。 喻婵做了很多年的乖乖女,谨小慎微地行走在规则之内,不逾矩,不叛逆,不给别人和自己添一点儿麻烦。 她头脑冷静,逻辑缜密。 始终都知道做什么选择最正确,最能让制定规则的人满意。 唯一的勇气和例外,全都给了程堰。 是程堰让她记起了,当年那个还能爬到二楼的阳台上,为了救一只小狗,惹得全幼儿园所有的老师们全体出动的自己。 也是在程堰身上,她看到了自己曾经想要成为,却始终没能成为的影子。 好像命运轮回,让他们兜兜转转,在此刻角色调换,她变得勇敢变得一往直前,他反而瞻前顾后,不停退缩。 此生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喻婵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又坚定,她说:“我在山顶看到了一些东西,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她听见他的呼吸猝然变得很重,像一团浓雾,氤氲在她心头。 指尖也泛起了胭红色。 她猜得没错,他确实对这里很在意。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她听不真切,而后就是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语气随意:“嗯,然后呢?” 毫不在意的调调,几乎涌出手机屏幕。 熟悉感猝然跃上心头。 五年前的那个迷蒙的夜晚。 他也是用这样的语调,云淡风轻地将她好不容易捧出来的真心,付之一炬。 喻婵凝着远处的山巅怔怔地出神:“我可能要出国读博,”她补充,“以后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恭喜。” 他坦然道。 喻婵仍然平静:“所以,这算是你最想对我说的话吗?” 程堰呼吸一滞,脑子里全部都是她挥之不去的笑容。他见过她站在高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天地。 半束月光顺着窗缝淌在了他面前。 他伸出掌心接住了那片洁白,指节再怎么紧握,再摊开手掌的时候,仍旧是一场空。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会忍不住为她着想,希望她好,希望她永远闪耀。 对她的爱把他变成了凡夫俗子,再怎么妄图抓住月亮,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他苦笑着吐出祝福的话:“祝你在那边一切顺利。” 凝神屏息地等了很久很久,只等到了这样一句。喻婵忽然累了,他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这一点她早该知道的。 可偏偏她想要勉强,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怎么会呢? 她从来都运气极差,和幸运有关的事,怎么可能落到她头上。 “见一面吧,最后一面了。” 她垂下纤长的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我在山顶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她卸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无力地靠在古树上,任由射灯刺目的光侵占了她所有的视线。 眼睛被照得发酸。 止不住的委屈在心头反复蔓延。 她关掉了手机,不给程堰任何拒绝的机会。 就这么孤注一掷地等在这里。 时光如梭,岁月却成了轮回。 当年她一如此刻,同样的濒临离别,同样的约定,同样明知结果,却偏要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地等待。 她像条搁浅的鲸鱼,被巨大化的钟表指针悬在头顶,时间一到,就要被落下的指针判处死刑。 远处的山巅之上,一片灯火亮了又灭。 冲动之所以会产生空虚,大概就是因为,人们既想不承担冲动带来的后果,又不想忍受放弃结出的遗憾。 于是两头都想要,两头痛苦。 水果表皮腐烂就不能再吃了,刮奖看到“谢”字就该停止了。 等一个人同样。 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再怎么抱有期待,再怎么祈求神明,还是不会改变。 她必须接受现实了。 毕竟长了五岁,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抱着丁点儿可怜的希望,绝望而无助地继续自己那点儿可笑的坚持。 最后感动的,只有自己。 喻婵黯然神伤地从树上收回视线。 艰难地迈着步子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手里的钥匙忽然滑落。 她下意识顿下去捡。 眼眶里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地上。 明晰的视野被氤氲成了模糊一片。 她的指尖触碰着金属钥匙的冰冷,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带来了个温柔磁性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一瞬间,她分明听见,心脏狂跳。 难以抑制,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梁齐,今日最佳爱情保安 注:天干地支是我编的,和现实不符。 少时心性岁月长——化用自陈粒《历历万乡》 -
第105章 ◎至少,他曾经吻过那片缱绻的月亮。◎ 程堰蹲在她面前,用食指骨节,接住了掉落的眼泪。温柔地拂过她的发顶,语调轻绻:“怎么哭了?” 所有的悲伤仿佛在那一瞬间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她想控诉,想质问,心里明明憋着一堆想说的话。可是此刻真的见到程堰,却只剩下本能地哭泣。 程堰拉着她站起来,帮她拍干净身上沾着的杂草,牵着她向车边走。 山顶的风很大,喻婵最怕冷,手指和鼻尖都被冻得通红。 程堰看得心疼,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脱下外套,将喻婵整个裹了进去。他细心轻柔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将她的手捂在怀里取暖。 他越温柔,喻婵就越委屈。 不是说不喜欢她,对她没兴趣了吗? 那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他不经她的同意,就这么肆意闯进她的生活,随随便便地留下痕迹,又竭力把她推开。 这一切,他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凭什么啊…… 喻婵一开始只是沉默着落泪。 到后来,抑制不住地耸动着身子窝在座椅上抽泣。 她眼眶涨红,瓷白的脸晕开大片的胭脂粉,嘴唇被牙齿咬出痕迹,委屈得下一秒几乎要噎过去。 “以前,林安总爱说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是个胆小鬼。” “你不是……” 程堰没办法看她这么伤心,她痛苦,他也就跟着痛苦。 “我是!” “我就是胆小鬼,重逢之后,你每靠近我一步,我都怕得心痛,我怕你只是我做得一场梦。梦醒了,我就什么也抓不住了。你说你喜欢我,你都不知道我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试着相信。然后你就说,没兴趣了。程堰,你告诉我.…..…”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张着嘴巴呼吸,很久才说出后半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大颗大颗的泪肆意滚落,沾湿了她颈侧零落的碎发。 程堰听着她的控诉,心被歉疚和自责占满,酸涩胀痛,无所适从。想帮她拭去泪水的手悬在半空中,挣扎着不知是进是退。 她的担忧她的顾虑,以及她此刻显露给他的恐惧,他从来都不知道。 以为,她真的已经向前走了。 所以才会反复推开他的手。 原来她也和他一样,日复一日地饱受过去那些曾经的折磨。 他以为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可他终究还是做得不够好。 “之前,你在公司楼下等我下班,朝我走过来的某个瞬间里,我真的有种美梦成真的幻觉。” 那段时间,她就像是一个恐高的人,被放到了一座独木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立刻粉身碎骨。 她被困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 而桥的开关,就在程堰手里。 他掌握着她的生死命脉。 那段时间,她连做梦,都能看到程堰满脸讥笑地望着她,语调随意:“我说着玩的而已,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惊醒之后,连被子里,都是晕湿的冷汗。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拒绝不了摆在眼前的巨大诱惑,只能一边妄图沉溺,一边痛苦克制。 忘记了放下了都骗人的。 她从来都没放下过他。 离别的那五年,每时每刻,她都能想起程堰。 她记得他的一切,包括记忆,包括味道,包括那些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的月色阴晴圆缺。 毕业之后,导师用高薪和绿卡留她在美国。 可是都被她拒绝了。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执意要回北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的每一颗泪,都像滚烫灼热的油,滴在程堰心上,炙烤折磨着他每一寸理智。 他从不知道他的靠近会让她这么痛苦。 终究是没忍住,他倾身上前把人抱在怀里。 她湿漉漉的脸被他捧在掌心,温声软语地哄着,雨点似的吻落下来,一颗一颗地吻过她眼角的泪水,唇瓣划过她潮湿的睫毛,激着心口一阵战栗。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瘦瘦小小的人,感受着她细微的颤动,心跳用力地撞着胸腔。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喑哑沉重,似最虔诚的信徒:“我告诉你,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这该是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最初始于十九年前,程家老宅的那场火灾。 程堰那时还是个七岁大的小孩。 家里只有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一个表情冰冷的父亲,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叔,以及行色匆匆、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的佣人。 程堰以为,全世界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夫妻反目成仇,相互争吵,目光怨怼。 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家庭不幸。 他只是习惯性把自己关在房间,学习、看赛车视频,或者,和精神偶尔正常的母亲聊天。 这是他能在这个家里获得的,唯一一点儿温暖。 转机是在他八岁生日那天出现的。 母亲那天早上的精神状态很好,似乎完全康复了一样,看不出丁点儿异常。 她没有诅咒程堰去死,没有用尽手头所有的东西往他身上扔,更没有怨毒地掐着他的脖子。 所以程堰才会以为,那天的母亲,真的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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