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让她避开这样尴尬的境地,怎么样都可以。 急匆匆上了车,喻婵感激地朝任景递了个眼神:“小景,刚刚谢谢了。” 任景打开车载音响,选了几首喻婵爱听的歌,从后视镜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豪车,淡淡地勾起唇角:“这是他安排的?” 喻婵不太想和别人聊程堰的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随意地聊了几句,约好周末一起去北郊看画展。 到了她家楼下,任景率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喻婵微笑:“不用啦,只剩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就可以。今天谢谢小景。” 任景眼底涌过一丝落寞,一闪而逝,几乎无法捕捉。 他笑得灿烂:“那小鱼注意安全,”半靠着车门冲她挥手,“这周末见啦。” 角落里,一道身影隐匿在阴影里,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拆开掌心的薄荷糖,随手扔进嘴里。 却再也尝不出从前的味道。 喻婵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事。 她走出电梯门,疲惫地拖着步子,挪到家门口。 浑身的寒毛在看到碰到密码锁的瞬间炸开。 一个认知在脑子里浮现,恐惧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她家的门,没有锁。 她的记忆从不会出错,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肯定是把门锁起来了的。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 胸腔里的心脏猛然膨大,重重地敲击着肋骨,震得咚咚作响。 喻婵的感官从没有此刻这么灵敏。 她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放缓脚步向后退。 电梯就在离她十米外的地方,只要悄悄走过去,下楼,就安全了。 惊惧和恐慌无时无刻不侵占着她的思想。 这样的高度压力,在听到空气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达到了顶峰。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一双怨毒而锐利的眼睛,就在黑暗里锁定着她。 喻婵立马向后跑,电梯不凑巧地在此刻升了上去。她几乎绝望,没做任何停留,转向旁边的安全通道。 她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誰,但潜意识中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今天逃不掉,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太过悬殊,喻婵只下了一层楼,就被身后的人扯着头发抓了回去。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头皮处传来。 激得她眼里涌出泪花。 被拽回去的那一刻,绝望覆灭了她的所有思想。 她无力地唤着脑子里涌现的名字,眼角的泪彻底滑落。 “程堰……” 程堰。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会难过吗? 曾经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重现在眼前。 她好像看见他当年在操场上,痞帅地笑着,半只脚踩在台阶上,凑在她身边,漆黑的眸子如星海浩瀚,眉眼半弯,凝着她的脸,语调是十足的散漫,勾得她的心上上下下:“小状元,要哥哥教你防身术吗?” 是了。 程堰在很早以前,教过她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求生的欲望促使着她奋力挣扎。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地在心里反复回响。 喻婵凝住慌张的心神,跟着那个声音一起默念,他们的声音逐渐重合。 勇气慢慢归拢,她用尽所有力气,跟着程堰教她的动作去做。 “双手紧扣” “反身后转” “下压” 循着本能和肌肉记忆,奋力一搏。 喻婵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成功逃脱了。 来不及欣喜,趁着男人吃痛的瞬间,她立刻向楼下跑,不断在心里默念程堰的名字壮胆。 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她就可以安心。 之后的事仿佛是一场梦,她跑出单元门的瞬间,身后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使劲掐着她的脖子按在墙上,空气被剧烈地压缩。 头重重地撞在墙上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原来是他…… “萧舒瑞。” 她挣扎着念出男人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他是从哪里弄到她的家庭地址,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悠长。 喻婵看见眼前的夜空,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斜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脚把面容扭曲的萧舒瑞踹得翻了个跟头。 对方疯了似地按着萧舒瑞打,挥出去的每一拳,都用了十成力气。 喻婵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她被那人慢慢地从地上抱起来,动作很小心,仿佛抱着盏易碎的瓷器。昏过去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猩红欲裂的双眼。 他好像程堰啊…… 喻婵倒在对方怀里,迷茫地想。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死之前的幻觉,还是把见义勇为的路人看成了他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绝望而无力地意识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逼着自己不去念不去想,痛苦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再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堰。
第101章 ◎我看见了。◎ 晚上九点,程堰的私人公寓。 卧室里没开灯,他被无处不在的黑暗吞没其中,演化成了个孤寂的影子。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 她平稳规律的呼吸,是能拉紧他理智的最后一枚开关。 呼吸科的医生来过一趟,经过各种精密仪器的检查之后,松了口气地告诉程堰,幸亏被救下得及时,她的气管没受什么损伤,只是经受了过度的惊吓,心神枯竭,才昏了过去。 程堰握着喻婵的手,贴在脸上,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温度。 他这些天过得很不好,程绪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和程家那群老顽固的施压,几乎耗尽他的心神,越是这样,就越是发疯似地想见她。 从美国回来之后,她就没再主动联系过他。送去的花,找来的司机和阿姨,也统统被她退了回来。 就好像是在,竭尽全力地和他划清关系。 如果这是她的最终选择,他愿意尊重。 可思念就像是一把摧噬人心的刀。 刀刀深可见骨,越是压抑,越是汹涌。 于是他只好在每个疲惫的傍晚,开到她家楼下,见到她住的小区灯火通明,心里至少能有几分抚慰。 他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见一面,哪怕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聊聊天。 可望着她站在其他男人眼前,毫无负担的笑脸。他犹豫了。 见一面又能怎样,如果,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呢? 在那些时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那些占有欲和冲动,都只是附属品,无穷无尽的患得患失才是常态。 想起刚刚那个被他打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程堰的眸子散发出抹幽暗的凶光。瞳仁纵使在浓墨至此的夜里,仍然亮得异常。 就像是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眼睛。 时刻散发着凶狠的戾气和锁定猎物的狠辣。 男人只是个想傍富婆的建筑工程师,社交圈子简简单单,如果没有有心人的专门帮助,他根本不可能查到喻婵的家庭地址在哪里。 更不可能破译她家的密码锁。 程绪和他斗得再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他不该试图对喻婵动手。 他一直都不想认真,不想真的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留着最后一丝情面给程绪,以及他背后的程岳青。 早知道他的仁慈和怜悯,会变成他们拿来刺向喻婵的一把刀,那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拖着他们父子两个一起下地狱。 反正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失无可失。 身侧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程堰的思绪被猛地拽回来,眸色再次变得温柔。他点亮床头暖橘色的小夜灯,用手背探了探喻婵额头的温度。 眉眼敛起一层担忧。 她好像发烧了。 他起身从客厅的药箱里拿来酒精和冰凉贴,轮换着给喻婵降温。 愧疚感时刻不停地在心里碾压,几乎将他吞噬。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存在,似乎还是在不断地给喻婵造成伤害。 当年是这样,而今还是这样。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甚至是这次的无妄之灾。 她身边应该站着的,或许真的该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不是他这种,半个身子都陷在泥沼里,时刻需要费力挣扎,才能保持表面光鲜。 如果没有他,现在的喻婵,分明应该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笑容明媚。此刻却像个破布娃娃,了无生机地躺在床上。 他竭尽全力想保护她,想靠近她。 偏偏他的存在,总会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 忙碌的手忽然被她柔柔地按着,像是浮了层轻柔温软的云。 “学长……”云朵似的人眼角有泪意滑过,她语调喃喃,仿佛正陷在某种梦魇里,“跨年夜……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程堰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她紧蹙的眉头惹得他心口生疼。都这样了,她还想着怎么和他解释那件事吗? “我喜欢你……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 他双手将她灼烫柔软的手拢在掌心,眉间是浓郁化不开的深情:“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比盛夏还要明媚的小姑娘,在别人面前都是温声软语的,唯独到了他这里,眉眼躲闪,怯生生的。 一开始他只当是自己太凶,吓得人小妹妹害怕。 后来他才发现,哪怕熟悉之后,她仍然是那个样子,并且,只对他是那个样子。 他在视频网站上见过她参加比赛的录像。 站在台上的模样自信坦然,明亮的淡色瞳孔闪着不灭的光。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生人面前露怯。 更何况,每次见到他,她的眉眼都是软的,笑容总是甜的。 “喜欢他”这三个字,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你不知道。” 她好像能听见他说的话,声音微弱地像阵缥缈的风,“我给你送的画,你把它扔到垃圾桶了。我在论坛里留下的摩斯密码,你大概永远也看不见。你不知道吧,我是因为你,才来的C大。” 程堰的动作倏然顿下,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那晚,他听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故事里有炽烈如火的晚霞,小巷子里恣意奔跑的少男少女,有酸涩懵懂的心动,还有课堂上随意翻动书页的风。 那是一片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天地,亦是一份从没见过天光的痴心。 “原来是你……” 他曲起指节,缓缓划过喻婵的脸颊。指腹在她浓密柔软的睫毛上略过,最后停在精致小巧的鼻尖上。 母亲去世前,精神好的时候,总爱用这样的方式,描画他的眉眼。 尽管她在世的时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的怨恨。她恨他的出生拖累了她,恨他身上流着程岳青的血。 可她也是唯一一个,记得他真实生日的人。 当年程岳青给他上户口的时候,记错了他实际的出生日期。 于是,所有人就这么默认这个错误的存在,将错就错下去。 小升初,初升高。 记得正确日期的人,他遇到了第二个。 那一年程堰高三。 学业压力如同座难以越过的大山,重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程家内部也是一堆的鸡毛蒜皮。 一质测的前一天晚上,他得知了程绪和程岳青的秘密。 从小视为长辈的男人,居然是他的亲哥哥,这样的秘闻,出在任何有头有脸的家族里,都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 难怪他们要藏着掖着一辈子,宁愿逼疯他的母亲,眼睁睁看她走到自焚那一步,都不愿意送她去专业的精神病院疗养。 他们原来,是在怕这个。 还是个高中生的程堰,世界观在那一天崩塌了。荒诞和悲怆不断地冲击着他尚未成型的三观。 就好像一夜之间,那些日夜生活在一起的生物,忽然从家人,变成了会吸骨食髓的恶鬼。 那份礼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收到的。 虽然并不贵重,只是两张手抄的小诗。 却足以在那一刻,将濒临崩溃的他拉回正常的现实。 文字有它独有的温度。 娟秀工整的字迹,温婉柔和地祝他前程似锦。 的确,要想从那样的家庭里逃出去,彻底主宰自己的人生,他就只能先有个似锦的前程。 祝福总能最动人心。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句牵挂。 带着这份牵挂,程堰考上了C大,从过世的外公手里接过京泓,一点一点把它发展壮大。 直到,大三那年,新生入学典礼,在主席台上,遇到喻婵。 后来他的确试图找过当年送礼的人是谁。 可那两片单薄的纸上,并没有署名。 于是他只好把它当做是,已经过世的母亲,送给他最后的温柔。 原来,温柔并不是母亲给的。 而是眼前人。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命运的齿轮只会严丝合缝地不断向前,根本不会询问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好,或者,有没有注意到。 “对不起……” 他喃喃道。 为他们错过的那些光景,也为当年那颗被一遍又一遍辜负的真心。 后半夜刚过,天边擦着几分鱼肚白,喻婵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她睡得很沉,像只惊惶过后的小鹿。 程堰松开被她紧握着的手,给林安打了电话,交待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抓着车钥匙出了公寓门。 他找人要到了高三同学的通讯录,一边开车往桐城赶,一边循着记忆,给当年的同学打电话。 * 喻婵睡了一天一夜,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嗓子痛得像被热油泼过,稍微张张嘴,就像有刀在割,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痛觉,是不是说明,她还没有死? 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疼。 不用看都知道,此刻上面肯定全是淤青。 原来昏过去之前的画面不是幻觉,她是真的被人救了。 喻婵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似乎产生了某些幻觉,呼吸间总有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味,熟悉得令她心惊。 按下胸口的悸动,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被推开门进来的林安拦了回去:“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多休息会儿。” 喻婵眨眨眼,指着嗓子示意自己现在不能说话。 林安心疼地拍拍她的额头:“放心,你们公司那边给你算了工伤,准了半个月的假。外婆和喻柏那边我都帮你瞒着呢,没露一点儿风声。” 喻婵松了口气,轻阖眼皮,安心地点点头。 随即又想起什么,就听见林安继续说:“袭击你的混蛋已经抓到了,据他自己交待,因为你,他丢了工作,才想着来找你打击报复的。” 林安愤然道:“当年早知道姓萧的这样一个货色,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接触他,气死我了。” “幸好程堰赶过去得及时,不然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我们谁都不敢想。” 听到熟悉的名字,一直迷迷糊糊的喻婵骤然醒了神。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对上林安义愤填膺的眼神。 几乎是同一时间,枕头下的铃声忽然响了。 喻婵摸出手机,震惊地发现新消息的提醒来自一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过的APP。 那是她高中时,曾经参与开发过的一个类似于油画爱好者交流会的APP。 她以开发者的身份,在APP论坛里的第1314篇帖子里,留下了一则显而易见的摩斯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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