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它有些踌躇。 张长老就传音道:“这妖兽瞧着灵智不低。” 周云辜微微点头,同样传音告诉长老,实质的伤害似乎只能伤及它的表面,不过对它的实力增长阻碍一二,而如今他们并没有找到这妖兽的要害。 混沌兽有目而不可视,有耳而不可听,此时乱哄哄的弟子被薛五一一规范在它的波及范围之外,范围内,周云辜同张长老并着一个林沅又谨慎地不肯泄露半点气息,它一时没了头绪,烦躁地用足刨着地,无爪的脚掌隐于周身流转的浓郁墨色气息中,却锋利得很,竟是将那块石台隐隐切割开来。 眼见它就要发狂,周云辜闭上眼睛,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藏书阁查到的古籍记载。 那一本不知年岁的古籍上详细地记载了混沌兽的特性,虽然由于年代久远,语句晦涩难懂,却能够一一同眼前的妖兽对上号。 而其中最平淡,如今却又猛然引起他注意的那一条信息便是——混沌兽厌恶纯善的气息,爱亲近邪恶事物。 眼下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混沌兽的要害,却被这一句话隐隐点明开来。 它为何会厌恶纯善之人?自然是因为惧怕。 他摸到怀中那枚泛着凉意的镜子,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心中有了主意。 他依旧稳稳握着剑,同愈发焦躁的混沌兽静静对峙,只是将他的计划传音给了张长老。 张长老听完暗暗点头,转身就离开,叫上林沅一起去布置。 混沌兽感觉眼前的威胁似乎变小了,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它还需要更多的进食。 周云辜再度提起剑,不知疲惫地将凌厉的剑光一道道送至混沌兽的所在,再度与之缠斗了起来。 另一侧,张长老带着周云辜方才给他的计划找到薛五。 薛五听完后,立时付诸行动。 他号召弟子们摆阵,听完他的指令后,多数弟子虽然惧怕,却也视死如归,准备上前就位;也有的弟子早已被混沌兽方才吞食明兮那一幕吓得胆战心惊,颤抖着身子死活不肯上前。 薛五走过去,拍了拍那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弟子的肩膀,沉声道:“怕什么。百年前我们的祖师爷能将这它封印,如今我们承了他的衣钵,又齐聚众人之力,我们定然也能做到。” 他又大声地将这句话说了几遍,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递在弟子们之间,众人的心绪瞬间就平定了许多。 乾陵山向来不拘束弟子的发展方向,符咒、阵法、术法、剑术都可以学,且不限种类,只要想学,乾陵山都教。然而无论如何,入了乾陵山的山门,唯有一项是必学的,那就是当年开山祖师爷用来封印混沌兽的阵法。 此时弟子间的躁动安定下来,排列出乱中有序的站位,向混沌兽的所在逼近。 混沌兽感受到众多逼近的气息,强弱不一,无一构成巨大的威胁,却莫名让它觉得不安。 它在周云辜的剑下堪堪躲避着,想要朝着众多弟子所在的方位冲去,却数次都被周云辜用凛然剑意封锁了走位,不得以重新退回石台上,背靠着悬崖。 张长老和林沅则联手用术法配合周云辜,压制混沌兽的行动。 一切都朝着预想中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混沌兽感受到了拘束,体型再次膨胀了一些,发出更为焦急的怒吼尖叫。 周云辜却在这时扔下了剑,郑重地拿出了藏在心口的那枚镜子。 混沌兽感受到了对方陡然间卸掉凛然气息,顿时觉得浑身松快,抖了抖身子就兴奋地要朝周云辜所在的方向扑来。 周云辜却连眼都不抬,只抬手抚上冰凉的镜面,缓缓将灵力注入其中。 灵力注入的异常顺利,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排斥,镜子贪婪地接受着他所注入的灵气。 渐渐,原本灰蒙蒙失去光泽的镜面重新变得清晰,里面并不映照出周云辜低垂的面孔,而是那一片如雾又如海的迷蒙之景。 他只在杳杳口中听说过这片景象,如今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那场景幽深晦涩,似乎空无一物,又好似蕴藏天地万物,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渺小。 周云辜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混沌兽转瞬扑至他的身前,带着邪异之气,如同一阵扑面而来的风,扬起了他一头散落的发。 周云辜眼里的镜中之景却陡然散开了迷雾,露出些微藏匿在其后的真面目,就好似在邀他进入。 他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意识就被生生拽入镜中,就好似进入了一个梦。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第34章 云山缭绕, 仙音阵阵。 此地地处天地鸿蒙初启之处,半边是灼灼日光,映照着碧波垠的一片沧海, 半边是泠泠月色, 风吹万顷竹林, 抖动间簌簌如同人语。 远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怎么带来这里?”率先发问之人声音清脆悦耳, 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你不是可以入梦,探究他人留下的气息,从预知未来么。”另一人的声音比起先前那人清冷许多, 但此时语气反倒有些迫切。 “是呀。”声音清甜的小姑娘应了一声, 随后意识到什么,声音惊慌道:“不是吧, 余辞, 你去入你那个失踪师父遗留下来的残余梦境,然后帮你找他?” 另一人没作声,只是点头默示。 近看, 原来是位瞧着年轻的女, 一位身着月白色的襦裙,头松松挽了双髻,粉面桃腮,瞧着漂亮可爱;一位则穿着干练, 袖口裤脚都紧紧绑住, 面色冷凝, 腰间别着的一柄长剑。 “余辞, 你不是不知道, 向来不敢随意入仙同僚䥽的梦的,何况你那位师父, 秘又高傲,就连,这十数万年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是真不敢冒犯他。” 被唤作余辞的姑娘清冷的面就带了恳求。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托玄炽打的剑必须师父的力才能开锋。万年才能一块的玄铁啊,再拖些时候,灵气都逸散光了。” 白裙女面就露出些纠结色。 余辞见她面色松动,趁热打铁。 “杳杳,求你了。” 瞧着眼前友这张向来冷傲的脸露出示弱般的恳求色,杳杳就彻底服了软。 “行吧。你替保密啊,不对,是你师父找麻烦,你替兜着点儿!” 余辞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 事,她那个师父,教导她千年有余,但她都不敢拍板说己对他有多深的了解。可是如今事出紧急,她只能出此下策,先哄着杳杳帮了忙再说。 余辞掏出一块精巧的罗盘,面的指针杂乱序地转了一圈,最后悠悠指向竹林的方向。 月色下的竹林静谧幽深,月光透枝叶,被切割分五裂,冷冷散落在地。 杳杳深吸一口气,跟着余辞踏入那片竹林。 越往深处走,带着仙气息的梦境之力就越浓厚,杳杳向来对这种气息敏感,甚至不需罗盘就能找准方向。 又往里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原密集的竹林陡然朝着边散开,露出一片被迷蒙雾气笼罩的区域。 余辞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这应该是一片梦,没法儿进去。” 杳杳瞧着那片浓郁的雾气,眼中有些茫然。 “去吧,没事的。师父人真不在。” 杳杳就从袖口掏出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镜面朝着雾气,拈了个诀,那镜子就散发出柔和的光华来,紧接着被雾气吞没。 杳杳也消失在了原地。 杳杳再落地时,周身已被浓重的雾气全然包裹住。 入梦的瞬间,她仿佛整个人被投入一片汪洋之中,奔涌沸腾的海水没头顶,整个人就被死一般的寂静包围。 此时,那些雾气柔和清冷,缭绕在身侧,缓慢地流转,浓稠几乎不开。 她从未见这样的梦。 梦是诸般生灵的思所,映照它䥽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她见凡人贪婪权势与长生,见妖怪痴念不可的爱情,也见仙愁苦一望际的漫长岁月。 但她从未见任何一个梦,如同眼前的这般迷蒙空一物。 这位君隐世已有数十万年,连名号都不被如今的仙䥽所知,只知道他曾经杀伐果断,一手剑意出入,留下了剑君的赫赫威名。 她以为这样一位冷肃果敢的君,梦里应当是不息的刀光剑影,却论如何也不应当是眼前的这般模样。 有低哑的琴音从雾的中心响起,松沉旷远,时顿顿,时泛泛。 她顺着琴音的方向试探着再往里走,却倏然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 她是司梦的女,掌控万千生灵的梦境如同呼吸般简单,眼前的这个梦境她却半分奈何不,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耳边响起一道冷哼。 那声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苍老音色,反听着分外年轻,如同山尖下的泠泠冰泉缓缓流淌碎玉。 她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不由主地紧闭了双眼,只拈起诀,操纵灵力护住己,随即掉出了梦境。 周云辜被拽入迷梦镜中的思,也随着这个画面的发生,被再度送出了镜面,重新归位。 他被混沌扑面扫来的邪风扬起的发还未落下,方才那场漫长的大梦似乎不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云辜收敛了心,抬眸静静看向即将扑至眼前的混沌兽。 混沌兽感受到了凛冽的气息,动作顿了一瞬。 不就在那一瞬之间,周云辜已然操控着灵气注入迷梦镜,那枚镜子便悠悠悬浮至半空中,对准了混沌兽,散发出耀目的光华。 混沌兽还未来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被那束纯净的光映射到,发出了惨痛的哀嚎。 薛五在一旁看心惊。 这道光他瞧着觉熟悉。 这不就是他追逐乾陵山的邪异之人去时所见的,爆发在树林里的光吗。 混沌兽转眼受了重创。 薛五来不及细思,连忙呼喝众位结阵的弟子一同注入灵力,启动阵法。 周云辜则丢了剑,站至阵眼中心,将方汇聚来的灵力聚于一点。 封印的大阵缓缓被启动,形的灵力如同一座大山,缓缓朝着缩在地气息微弱的混沌兽压去。 混沌兽感受到压迫,突然怨毒地尖啸了一声,收缩了身形,朝着阵眼中心的周云辜飞扑去。 在众弟子的惊呼声中,混沌作一团黑雾,穿周云辜的身体,紧接着被仍旧悬浮在半空中的镜子吸入了那片迷蒙的清雾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飞快,没有人来及反应。 周云辜只觉身体仿佛失去了感知,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响起薛五一声凄厉惊慌的“周师兄”,随即便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他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许多这世的画面。 他恍然间觉,他早已明悟己的道心不止痴念已,也可以是普济之心;只是到了最后,他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他最初的执念已。 乾陵山此番受人算计,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混沌兽逃逸出,伤及诸多弟子。 乾山镇虽然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却也因为这一段时间的人心惶惶逃走了许多人,不复往日的热闹。 混沌兽既已制服,弟子䥽便在长老的命令下,撤掉了山下镇子的诸般禁制,重新将人手收归山门。 然更加令乾陵山氛围沉重的是,混沌兽被那面镜子收服的第日,老掌门闭关之处天降雷劫。 半日的雷鸣电闪后,看守闭关处的弟子带来悲报。 元德道人没有熬天劫,已然辞世。 乾陵山顿时乱作一团。 最受掌门青睐的大师兄周云辜在与混沌一战中,受了重创,如今双目失明,耳失聪。 入梦居里,薛五知道屋内之人已然听不见声音,却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才步入室内。 感受到来人,周云辜失去焦距的双目微微转向门口。 薛五叹了口气。 三日了,当时周云辜双目泣血的模样仍旧在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走近了些,周云辜示意他抬手。 薛五顺从照做。 周云辜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他读完,气叹更重。 周云辜问他,是否有杳杳的下落。 他只能在对方手心写一个否字。 对面的人顿了良久。 即便是耳目失明失聪,他坐在那里,依旧如同一副的画卷,眉目如画面如玉,冷沉的态一如既往。 薛五再不忍心看下去,正想提及离开,对方却突然在他手心里又写下几个字。 那其中的内容让薛五愕然良久,最终,却还是收了所有的心思,只写下一个字。 坐在那儿的冷峻公子面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这是薛五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是最后一次。 乾山镇没了往日的繁荣,难有位客人从外头进来,茶馆的小厮都分外热情。 来人是位老头,瞧着年纪很大,腿脚也不利索,浑身下被包裹在一身暗色的斗篷里,却也藏不住枯瘦身材。 他只了一壶茶,就在窗边落了座。 老头名叫昆三水,如今已经活了近百年的年头。 若叫常人知道,必定哗然,这可是惊人的长寿,老头此时却饮着茶,面是掩盖不住的阴沉色。 他这一生似乎同乾陵山这片地界犯冲,次大亏都吃在这里。 一次他操控着混沌,试图血洗乾山镇,增进功法,却被乾陵山开宗镇派的那位老头儿破坏了计划,吃了个大亏,只能仓皇逃跑再作计议,容易寻来的混沌兽也被镇压在山中。 终于熬死了那讨厌的老头,他再次寻到机会,试图潜入山中,却天降意外之喜,叫他发现了个仙的魂魄。他然不肯放,谁知道却因为这个降生在凡间的仙魂魄,己再次吃了大亏,散一身修为才以逃出乾山镇,乾陵山的精心布置也尽数泡了汤。 如今一切都重头再来,夺来的阳寿也快走到尽头,昆三水怎能不恨。 他记下了这片地方,也记下了那位女的脸庞。 若是让他寻机会,他定叫所有碍了他的人与事,尽数作灰烬,湮灭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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