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先是呆了一呆后,面色遽变, 冷笑一声道:“如果要靠其他男人来成就我的事, 那我宁愿一辈子瘫在床上, 直到腐烂。”
芦花没想到这结果, 稍稍一想,似懂非懂,莫非他拈酸吃醋?但又觉得不可能。
她对他的一颗心坚如磐石, 他还不确定么?
应该是大房同二房之争才是事实。
嗔怪道:“你不是在意其他男人, 你就只是在意那个男人是二娘的儿子吧?你心眼儿咋这么小?跟芝麻绿豆似的,人家不过是好心帮我们, 说到底其实都是一家人……”
“我们?他好心要帮的是你。”
芦花登时耳朵发烫, “你不要胡说八道!”
郁齐书倒身睡下,翻身留给她一个挺直孤傲的背脊,闷声说:“我是不是胡说八道, 你自己扪心自问, 不必在此与我一争长短。”
“……”芦花自讨了个没趣儿。
回首先前郁齐山拉着她不放,她真是有那么点心虚了,不敢再驳, 怕说多错多。
可,不让郁齐山插手帮忙,那开办学堂的房子问题又跟拦路虎似的挡在了跟前,芦花一筹莫展, 愁得她数日眉头打结。
不过很快, 发生了另一件事情叫她更加心烦了, 开办学堂的事情就暂且撇到了一边去。
原来是冯慧茹看芦花为了让自己儿子重新振作起来, 给他筹办学堂而东奔西走,有些感动,对芦花心生好感。因为自己肚子大了,已没精力操持郁家家事,便起了心思想要让芦花学着管家了。
她是没骨气、没胆子的小怂货,哪里有当家做主母的担当和野心?心头只叫苦不迭。
我连你这个婆婆都搞不定,你还叫我管后院这一大家子?
芦花一听明白了冯慧茹的意思,顿时苦了脸,“娘,您把这个家管得好好的,我啥也不懂,贸然插手,只怕会给您平添许多麻烦的。”
冯慧茹只当她谦虚,说:“一来我肚子大了,身体笨重,精力也不济。二来,你是齐书的媳妇儿,总要有掌家的一天啊。趁着我现在还能四下走动走动,就带着你学学。万一我生了,那时候才叫你上手,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才容易给我惹出麻烦事呢。”
“可是,……其实有周保和张妈辅佐你,您就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也不会耗费许多精力,您还是接着管家吧。”
“既如此轻松,那你还推辞什么?”
“可是,可是……”
芦花受宠若惊毕,当然是再三推辞。
她的反应终于叫冯慧茹看出端倪来了,不是真谦虚,纯粹就是小眉小眼儿出不得世,根本没勇气接下这份担子,当下就气得心口疼,狠狠放话:“我是抬举你!”
言下之意,你别不识抬举。
到这地步,芦花不接受安排也得接受了。
掌家,一开始,肯定是给她细数郁家事务,诸多内容要她记得、提点她注意的事项更多更杂,大到对外待人接物、请客送礼,小到大门口何时灭灯,何时点灯,不一而足,又繁琐至极。
芦花听得头昏脑涨,每每回去同郁齐书诉苦,“好几天了,我仍旧连家里每天都要处理些什么事务都闹不明白,还管人事和钱财?还要时不时约束、敲打公公的小妾?我的天呐,每天走出这个房门都像是去上坟,真的很怀疑婆婆是不是故意□□我。”
面上是这么说,其实么,她心里腹诽的却是,十分怀疑婆婆是为了养胎,转移火力,骗她说叫她学着管家。
就说那几位小妈吧,今儿嫌菜色不好,明儿要求房中添置两个火盆,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这种小事哪里需得着找上她?都是跟管家说的---当然,可能根本就没这些事儿---反正,那几房娘,每天支使丫头婆子只管直接越过周保往她这里要东要西,提很多要求。她不是正在学吗?本着少给婆婆惹是非的心思,就去找周保结局,回过神来,嘿,把我就当个传话筒是么?!
芦花心头那个气恨,却有苦说不出。
她怎么也不会把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说给郁齐书听的。说将出来,论婆婆的是非,男人不多心?肯定不高兴。
这点,芦花还真没猜错。
看她叫苦后,还是乖乖地把记不住和白日犯过的错事一一都记小本本上,口中碎碎念个没完,倒叫数日没好脸色的郁齐书心情大好起来,笑话她:“出息!娘抬举你,你还不高兴?”
这件事情最高兴的就数郁齐书。
一年了,瞧着自己的身体越发健朗,大半时间已不必瘫睡在床上,不免对以后的日子生出诸多奢望,于是乎,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芦花能早日让娘接受。如此,他才好和芦花把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天长地久。
听出了他语气里隐隐的开心,芦花暗叹,扭头,将眼一瞪道:“换作你,二娘三娘四娘,个个天天刁难你,你能高兴得起来么?哼,我要真是当家作主了,第一个就把旁边墙推倒,明儿就把学堂开起来,那才叫出息!”
“急什么?”郁齐书倒不急了。
芦花现在不过是给冯慧茹打下手,但他心里同母亲一样的想法,郁家迟早也是要交到芦花手里的。所以,媳妇儿若是能把这个人口庞大的郁家管好了,可比他那学堂重要多了。
索性就把芦花要他做的什么教案拂到一边去,耳提面命,专心致志地辅导起她要如何应对父亲那些小妾们的刁难来。
翌日芦花同周保对账,对了大半日。
自那回落人口实,吃了亏,周保每月月初都主动向主家了上个月的账。
冯慧茹也谨慎了,往回她是叫张妈做这事儿,有了芦花,便她叫去。芦花在郁家生活本就战战兢兢,更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婆婆叫她去核账,她一点儿不客气,一大早就被周保请到账房,听他汇报上个月钱财都用到了些什么地方,哪些超支,哪里省了钱,边听边查看账簿,审得很仔细,不觉半日光景就过去了。
揉着僵硬泛酸的肩膀走出来,离着兰苑还有几百米远,无人的巷道里,从侧旁那处荒废的小院门内忽的闪出个大男人来,一见她就跪下了,“求大少奶奶救救桂香吧!”
第106章
拦着芦花的这个男人叫牛武, 正是芦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落入的那个便宜婆家潘家的倒插门女婿。
牛武口中的“桂香”说的是“刘桂香”---芦花的便宜婆婆。
芦花困在潘家的时候,她对她极好,后来还帮她脱身进了郁府。
芦花原先同潘家不是一同做戏, 谎称自己是刘桂香的远房侄女么?当时一伙人对前来相面的周保和张玉凤说她本家已经没了, 潘家就是她的娘家, 而刘桂香是她的干娘。
那刘桂香, 确认是个苦命的女人呢,命运似乎从来就没有眷念过她---才醒事的十来岁就被拐到了潘家,生个儿子跟自己不亲, 嫁的不是个良人, 婆家不把她当人看,临到半生岁月, 还给她安个谋杀亲夫的罪名。
祸事来得无妄。
那日一大清早, 潘凤娇被母亲王婆子骂了,说她厚脸皮长期住在娘家,不做事不赚钱, 吃娘家的用娘家的, 近四十岁的人了还向娘老子索要银子花费。
潘凤娇受了这一顿窝囊气,恨自己没生就个男儿身,不然父母哪里有这么多废话?于是跑去骂对面屋里的弟弟潘家宝空比女人多长了个东西, 却什么本事都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潘家宝半身不遂瘫在床上,把她没奈何,只能同潘凤娇对骂。兄妹俩互骂半日, 一个躺在床上捶胸砸床, 一个叉腰站在床边冷眼看人。终究是潘家宝没骂得赢自己妹子那张刻薄嘴, 瘫痪在床后的潘家宝, 他的心思本就变得敏感,这日他妹子全捡着他的痛处直戳他,潘家宝竟然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潘凤娇吓坏了,潘仁贵和他那厉害婆娘王婆子也都没了主意,一边是不中用的儿子,一边是废物女儿,又痛又恨,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只能保着潘凤娇了。但是家里死了人,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在潘凤娇的撺掇下,一家三口齐齐陷害说是刘桂香害死了丈夫潘家宝,一伙儿苦大仇恨地将刘桂香连夜扭送至官府衙门要给儿子和哥哥偿命!
芦花听得火冒三丈。
潘家老太婆老头子没了儿子,儿媳妇刘桂香于他们家就是个累赘了,光消耗粮食的多余人。而且,他们定然还担心刘桂香跟家里不齐心,到外面乱说话,这一出又何尝不是在掩盖他们想杀人灭口的心?
芦花将牛武扶起来,“牛叔,你是怎么进来郁家的?怎么躲这里?”
她侧眼看看那破败的院子,脸现疑惑。
牛武起身道:“回大少奶奶,小的给郁家送过几次新鲜菜蔬,晓得一些门道。因怕给其他人看见,给大少奶奶添麻烦,所以未敢直接找上门。今日也是想撞撞运气,万幸碰上了。”
牛武会找上自己,芦花并没多少诧异。
牛武虽然姓牛,但他是牛家村的外来户,不是本地土著。他父母都死了,也没其他亲戚朋友,又是倒插门。加之潘家是那样人见人嫌的人家,他便甚少同村里人来往,人前一直是个老实憨厚、寡言少语的性子。而自己,还算是同刘桂香走得近的。他要救刘桂香,找上自己,该是迟早的事。
但是,牛武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她一个在郁家没什么地位的小女人,除了郁齐书紧着她,谁在意她一分一毫?
可,芦花抬眼看看眼前这男人,他看起来木讷,听他刚才的回答,却是个心细体贴的汉子。
他口中所谓的“门道”,只怕是意指他听说了郁家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不想名正言顺叫人知道他来找她,是想尽量减少对自己的不好影响。
被个算是熟人的熟人听到了关于自己不好的传言,芦花脸热,“牛叔,你叫我芦花就可以了,别大少奶奶的喊,太客套了……那人说要多少银子?”
芦花已是过来人,牛武会找上她,定然是他其他法子都试过了,其他人都找过了,没成功,这才来找自己的。
能不能帮上忙,心里没底,只好先拿其他话安抚住人。
牛武拘谨地交握着手,语气急切,“我已经想了许多法子,给人下苦力,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奈何这样来钱实在太慢、太少,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没奈何,才拼得不要脸,求到大少奶奶跟前……”
“我找到衙门里的人问清楚了的,县衙没有处决死刑犯的权利。他们说像桂香这种犯了害死人命的犯人需要重重审批,层层上报。先是由县太老爷审判,继而向上报给知府、巡抚等大老爷复查,然后再呈到京城,等到秋天时候进行会审,即“秋审”。秋审完了,等到霜降后十日再组织朝审,最后就由皇上御笔朱批确认后便是秋后问斩!眼看冬天来临,很快便是开春,县令大人就要审判桂香这案子了。他判决后案子往上呈送。一旦案子往上面送去,于我们这等平头百姓而言,事情就没了走展的机会!”
牛武絮絮,只为解释自己找上门的无可奈何,芦花心有戚戚焉,不住点头:“牛武,我明白的,你不必如此。”
牛武听了这话,焦急纠结的脸色方和缓了些,然后道:“潘凤娇死咬着说桂香害死了潘家宝,出了人命,桂香就被衙役抓走,押送到了县衙大牢,已经在牢里关了三月。我找的那个县衙里的人在衙门里有些地位,在县令老爷面前也说得上话,他告诉我说,桂香这件案子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其实要脱罪并不十分棘手,他偷偷指点我说,这事儿其实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芦花听得懂,这转圜余地就是要银子铺路的意思,她点点头,鼓励道:“牛叔,不妨事,你尽管说说那人要多少银子吧,咱们一起想办法。事到如今,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办法,咱们都要尽量试一试。怕的就是没路子,无处使劲儿。”
牛武得了鼓励,小心翼翼地觑着芦花的神色小声开口:“他说百来十两银子,死罪能变活罪。如果能有个两三百两银子……反正,银子越多,自然后顾之忧就更少,案底都不会有,相当于桂香根本就没进衙门这一遭……”
芦花听罢,暂时没言语。
百十两银子,就能免了死罪。翻个番,案底都不留?平头百姓的命这么不值钱吗?感觉像是随便打哈哈说的数啊。
听起来牛武找的那人有点不靠谱,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如果运气好,也说不定能将人救出来。
毕竟,几百两银子在这些地方,似乎是一笔巨款了。收钱的那个,应该不至于乱来。
而且牛武找的那人既能将他领到牢里见到刘桂香本人,把人彻底救出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芦花思来想去,吃不太准这事儿能不能信。
但是,刘桂香她是想救的。
而且,她手里确然也有笔钱,是婆婆冯慧茹给她让她给齐书买学堂的,可那是她和齐书的希望。若将钱给了牛武去救人,婆婆问起,她如何交代?齐书那里又如何交代?
芦花两头作难,半晌后道:“牛叔,想必你来郁家几次,应该也听到了些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我在郁家……”
“大少奶奶,小的明白的!”牛武膝盖一软,再次跪在了她的面前,“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跟前!”
芦花慌得又扶他。
牛武执意要跪着把话讲完,“牛武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这份大恩大德!”
咳,刘桂香是你什么人呀?你为了她给我做牛做马。
五大三粗的老实男人,说着话,泪水溢出眼眶,滑落脸庞的泪水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补巴的藏青色短褂,芦花看得心酸。
到此时,哪里还看不出牛武对刘桂香的心思?
刘桂香被官府收了监,他不惜与潘家撕破脸,还破出潘家。为了救刘桂香,四处奔走。两个人不过都是潘家的外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都不是,是一份称之为“暗恋”的情愫,才叫这个木讷的男人激发出了身体里叫“勇气”的东西。
芦花咬咬牙,“牛叔,这样,几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件事情我得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你且在这院里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尽我一些绵薄之力的,您放心。”
牛武欣喜若狂,又一次拜倒在地。
事不宜迟,芦花不愿耽搁牛武救人的功夫,帮与不帮就几个字,不必要将人家拖着。如果齐书不同意,就好及时回转告诉牛武,让他好去想其他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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