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忙道:“您别听二娘的混话,她当然不想齐书好。可您是他的亲娘,您也不想他好么?您愿意看到他一辈子都关在在那间斗室里吗?”
“那做点其他的,办什么学堂?”
“娘,那是齐书喜欢做的事情啊。要是娘能想到其他他喜欢的,愿意费心费力去做的,我自然不会坚持办得砚学堂。”
冯慧茹顿时哑口无言了。
除了与书相关的,她哪里还知道郁齐书喜欢做什么?
“算了,他就自己安安静静地看看书静养吧,我让周保隔一阵子就到省城里去给他买些新书回来。”
“看书看书,他每日都看书,越看人越闷了!娘,齐书已经二十八了呀,他早就成年了啊。又是男丁,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还不能做主了吗?为什么要反对?”
冯慧茹只得道:“他行动不便,身体又不好,搞这些事情好费精力……”
“就是要他费精力啊,省得他闷在床上,痛苦于不良于行。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这点您不用担心。这是齐书想做的事情,我真的想为他办到……”
冯慧茹恼了,“他想做的事情?你总扯他的名义!哼,他是读书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现在靠教学生赚钱养家吗?就为那点点钱?简直有辱斯文!你缺钱用,我不是叫周保每月发你月钱了吗?你还不知足?!”
读书人怎么就不能教书赚钱了?这迂腐。
来的路上,芦花已想好了应对之词:“我听说齐书的外公也是教书的,读书人当老师做先生,这不是可耻的事情。”
“那能相提并论吗?他外公教的是皇帝啊,是帝师!”
“娘,谁敢断定以后齐书的学生里不出几个秀才、举子的?以后我们还可以得意地炫耀说,那那什么大官老爷,可是我们家齐书教出来的呢。”
“行了行了,你别给灌迷汤了。”冯慧茹厌烦地一抬手,“你说什么都不行,他是状元郎,是翰林院编撰,现在去做村里的私塾老师,教那些鼻涕横流,穿破布烂衫的小泥腿子,我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你回去给他说,就算咱们喝粥咽糠,也不能自降身价去做这份营生。”
“娘!”芦花“扑通”一下,跪在了冯慧茹面前,“不是为了赚钱,就算是倒贴钱,我也希望能把学堂办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们要给齐书一个希望!他那双腿能不能好是个未知数,尽量往坏处想,双腿不能好了,但是他还那么年轻,日子还那么长,所以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而不能像花儿一样经不起摧折,没到季节就枯萎了。办这个学堂,唯一的目的就是,我想要他能勇敢地自己面对以后没有双腿的生活,让他明白,即使没手没脚,他也能把日子过得像春天一般美妙!”
冯慧茹:“……”
芦花离开后,冯慧茹对窗静坐半晌。
她想起那日去齐书房里搜玉如意,芦花身上穿的个啥呀?
一身发白的棉布衣裤。
还叫二房的男人都看见了!
当初给她做衣服的时候,为了郁家的面子,都是用的好料子,也做的都是少奶奶穿的款式,裙子居多。可那天闯进去的时候,她在给齐书洗脚,却又将从前嫁过来时那天穿的土布衣服裤子穿上了,比个家里的丫头都不如。
她也不讲究,撸起袖子挽起裤腿,把白生生的胳膊也露出来了。家里还有小厮进进出出的,也不避忌,更是直接揪起衣服就给齐书揩脚!
女人都重视外表,要好看,要有仪态。若不是一颗心真扑在齐书身上,她不会这么不讲究的。
想想就汗颜,她竟然能照顾到齐书的心情,规划他的将来。自己做娘的,只以为不缺他吃、不缺他穿,有人服侍,就足够了。
倘若,她真能想到办法帮齐书走出卧室,走出痛苦,自力更生,那做个教书先生又何妨?
自己已年老日衰,定然会比他走得早。没了自己这做娘的照应,半残的齐书,他在郁家又该怎么办?
郁家这头瘦骨嶙峋的骆驼,也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
冯慧茹叫来张玉凤,给芦花送去两百两黄花银。
“你给她说,办学堂的事情,我不懂。我一妇道人家,常年窝在家里,没做过什么营生。这件事情就由她自己去筹划,但我有几个要求。一、学堂坚决不能办在郁家家里,要做事,就到外面去。家里开私塾,老爷肯定不同意,叫她也不要去求老爷了,否则后果自负。二、不能丢了郁府的脸和齐书的脸,要恪守妇道,在外面行走,交代她带上清箫,再找个丫头伺候她,尽量避免与陌生男子单独接触,省得村里头人说咱们家大少奶奶的闲话。若传入我耳中,那我就只能叫她停了学堂。”
“另外,银子不够,叫她再来找我,不过---”冯慧茹叹气,挥挥手:“哎,你还是叮嘱她能省则省吧。”
郁家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家越来越困难。虽然还有几十家商铺,可是收入也锐减了大半,冯慧茹有心也想将商铺的账簿拿来查一查,可被郁泓斥责了。
“家里的帐,李小莲能插手,凭什么外面的帐我不能插手?”她不忿。
“你赚过钱吗?懂做生意吗?你妇道人家就是个只会花钱的主!”
家里都是开支,商铺却是银子来源,郁泓现在要紧着李小莲母子也无可厚非。毕竟商铺由着二房经营已经好些年,贸然插手,恐二房故意撂挑子不干。
现在郁家的生意都躲在暗处,不敢叫朝廷察觉,能赚点钱都已经很不易了。
冯慧茹也就这么想想,没较真一定要查账。
周保每每给她报账,总会说一下郁家总资产还剩下多少。
其实两月前,家里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周保曾给她提议在牛家村买几十亩地来节省开支。
怎么会有此提议?
光郁家一大家子每日吃的菜,那开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什么都要靠买,但往往,牛家村买不到现成的。所以,周保不得不叫人常常出村去,到镇上,到县里,甚至是到汉阳城去采购。
农村人种地都只求糊口,可郁家主子京里回来的,嘴养刁了,就说平时随便炒个小菜吧,什么香葱啊、芫蓿啊、薄荷、紫苏……这些东西,农村人谁种它啊?不是专门的种菜户,谁种它?一个馍馍,一碗咸菜就能对付一天,根本不讲究,只求填饱肚子糊了口。
可是郁家一家子人在京城生活了少说二十来年,吃的讲究精致,少一样味道,做出来的菜就不是那个味儿。二房三房的奶奶们,常骂人,说咽不下去!
就是家里的婆子这些伺候主子多年的老人,胃口也都养刁了,也往往会觉得菜里少了样调料就不好吃了。
周保难做得很。
就向冯慧茹请示,要不,买些地来自给自足?省下来的每日的车马费,一个月也能省下上百两银子呢。
但是,土地,即使是薄田,索价也不低啊。
而且冯慧茹知道郁泓一直惦念京城,每日都想回去,哪里会在这里长待?就否了周保的提议。
除了管家实在点,要解决生活的实际问题,郁家一家子人,都指望着早日回京哩。
第104章
冯慧茹不让芦花在家中开私塾, 房子问题现在便成了最大的难题。
郁齐书看事情几日没进展,芦花愁眉深锁,开口询问, 芦花就把事情给他说了下。
两口子之前说好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瞒着、憋着, 要说出来两个人商商量量的解决, 所以郁齐书既问起了, 芦花也就没有瞒他,一五一十的,连在婆婆那里撞到李小莲告状, 二娘当时说了些啥话都给他讲了, 但是,现在芦花后悔了。
因为郁齐书听了后, 本来原只是她一个人发愁, 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发愁,他好几天神色郁郁。
芦花也没办法,强颜欢笑道:“房子的事情我肯定能解决的, 你不用操心。你的任务是只管心无旁骛地准备你的教学计划就行啦。”
可这种空话套话, 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自然,也不能让郁齐书的情绪高涨。
好在, 令芦花感到欣慰的是,郁齐书并未说出打退堂鼓的话,令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她于是每天更勤快地往外跑,希望早日能找到地方把得砚学堂办起来。
但乡下地方, 要找到合适的房子开办学堂, 根本不容易。都是住家户, 不似城里, 可以租赁个大点的铺面。
芦花想过两种方案,一时买地或者租地建房。但这一条,恰恰最行不通。
这世界,土地于百姓而言就是命根子。又仅有薄田几亩,也没什么杂交水稻啊,化肥啊,大棚种植技术啊啥的。田不肥,技术又没有,几亩薄田种出来的粮食,能干点的人家,还有余粮拿出来卖了换钱换物。不能干的,也就够一家子养家糊口罢了。
就这样的情况,谁会租售土地给你呢?
但芦花觉得主要还是她钱少了,有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那两百两,想要买地建房,杯水车薪。
买不到地就建不成房子,没房子就没办法把学堂办起来。
只能转而走租房子这条路。
这条路还看似可行些。
芦花现在就是在每日挨家挨户走访,看看谁家有可能出租个三四十平米的好房子给她用。
但牛家村真的是个穷山僻壤的地方,一两百户人家,挨个看下来,住上了青砖大瓦房的村民,竟然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其余的基本上住的是那种泥坯垒成的屋子,顶上盖茅草或者青瓦片。
这样的土胚墙房子,芦花看不上。
漏风漏雨不说,还危险,人多一挤,小孩子又是喜欢打闹的,很容易将土坯墙冲撞推倒了。
冯慧茹说了不能丢郁家的脸,不能丢齐书的你,茅草盖的土坯墙房子开学堂那叫个什么事儿呀?唯有几间青砖瓦房才好。
届时门楣上挂一红字烫金的木匾---得砚学堂,那多气派呀。
可惜,这样的房子有钱也租不到。
其实,就算她勉强看上了那种土坯房,人家也没办法租个三四十平米的屋子给她。农村的屋子,看着像样点的,哪会有空起的?
不过,两百来户人家,倒也不是真的一家都没有那种她想要又好又宽敞的空房子,有一家就有,便是她那个“前婆家”。
潘家靠做人牙子积累的脏钱,五六年前就修了一套二进的四合院。潘仁贵两口子同他们的儿子、孙子,三家人各分配了两间敞亮的大瓦房,住得十分宽敞。而潘家的孙子潘寿在洞房夜就死了,这便正好空出来了两间大瓦房。
芦花当然不会找上门去租房子,她只能眼馋。
每每站在郁府大门口,回头看看山坳坳下潘家那处四合院,她就嫉妒眼红,然后叹一口气。
没钱没地建房子,也租不到她想要的青砖大瓦房,芦花有些颓。
连刚开始还热情帮忙的管家周保,现在也不跟她出来跑房子的事了,没希望。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芦花回到郁府,神色怏怏。
今天她往隔壁村去找了下,那边儿的房子跟牛家村的情况差不多。
也许,可能,只有往枫桥镇上去看看了。
可是,枫桥镇离着牛家村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太远了,当天来回是个问题。就齐书目前的情况,只能搬到镇上住才行,但是离家而居绝无可能,婆婆定然会喊停。
恍恍惚惚中,张老头儿开门放她进去。
望着芦花远去的背影,老头儿摇头,“好好待在家里当少奶奶不行么?成天早出晚归的往外头跑算什么事儿呀?”
不过周保已经给他交代过,说是夫人同意了的。他一个看门的,也就是私底下说点闲话罢了。
但是,且看着吧,大少爷那个样子,待屋里哪里也去不了,离了人就干不成事情的废人,她又是一个女人家,哪里能把学堂办得起来?相信很快,她就会偃旗息鼓的。
“我看她纯粹就是闲得发慌,乱折腾!”
“老张,你背着人说谁乱折腾呢?”
转身正要关门,看见郁齐山提摆步上两步青玉石阶,后面跟着他贴身服侍的小厮,挑着他的行李箱子。
“啊哈,少爷回来了!”张老头打哈哈,重新大打开门,让出道。
郁齐山立在门口眺望,“刚进去那个是谁呀?”
张老头儿道:“大少奶奶呀。”
“她一个人?”
“对啊,我正说她呢。一个妇道人家,整天往外跑,大少爷也不管管她……咳,估计是想管也管不了,她长了手长了脚,大少爷可有手没脚……”
郁齐山已经朝院里大步去了,没再听他的呱噪。
老头儿悻悻地闭了嘴。
秋高气爽,真是登高望远的季节。
数日前郁齐山离府,出去玩儿了一圈儿。
生意越来越难做。
郁家的生意主要是丝绸和茶叶两样。
他们家的丝绸生意,一般这个时候就该备明年开春的货了。春天到了,姑娘婆子们要做春服,绸缎的销量十分好,春天是旺季。
但是,郁家的绸缎庄接到的订单少了一大半。
能穿上绸子的,非富即贵。
订单少了,自然是那些富贵人家见风使舵,不再照顾郁家的生意了。
郁齐山心情不好,干脆跑出去登高散心,最近都不怎么待在府中,对家里的事情不甚了解。
日前又得了薛长亭的信,他建议关掉几个亏损严重的绸缎庄,减少损失。
郁齐山看信后,没了游玩的心思,提前回来,预备同父亲商量一下。
芦花走到兰苑门口,正好碰到清箫同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地自院子里出来。
“我家少奶奶她人特别好,她一定会把你留下来的,你放心吧。”
那小姑娘听了,冲清箫开心地笑了笑。
清箫神色忸怩,害羞呢。
芦花看在眼里。
哟,这是借她的名义给人献殷勤啊?
一抬头,“哎呀,少奶奶回来了!”
赶紧轻轻撞了下旁边姑娘的胳膊,“你快喊大少奶奶!”
那脸生的丫头怯怯抬头快速觑了她一眼,慌得走上前来,扯扯衣摆,叉手在前,额头低下去,膝盖一弯,给她行了个不标准的敛衽礼,小声道:“香秀见过大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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