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人牙子,她原先在大户人家当差,识文断字的,犯了事被卖了出来。至于犯了何事?左不过红袖添香,打破醋坛子一类的事。
反正,那也是个能耐人。
陆老大这头刚起了要一刀两断的意思,那端好巧不巧就了有喜。
这油多不坏菜!陆老大虽说有两儿两女,但老话儿说“多子多福”,本来要散伙的心,也转了过来。
陆老大稀罕寡妇肚里的孩子,陆老婆子可不稀罕。
她指着陆老大骂道:“糊涂东西!这猫猫狗狗的生的东西也能要?她说是你的就真是你的,别当了活王八,白给人养儿子。你有这闲心,还不如把你……”
陆婆子本是要他把媳妇儿接回来,又想到大儿媳又泼又辣的性子,有心压一压,也就转口说:“你有这闲心,还不如把你的小子过好,多杀几头猪卖。”
转天,婳儿给老俩口雇的婆子就来通风报信:“老太太不肯,老大就说外头那个要抹脖子,闹出人命不是好玩的,反正家里不是养不起,接了回来就是。就是孩子有两三个月了,怕生下来落人口实。老大还说,这女人主意大,都是家里消停,才敢闹男人头上。家里多有几个人,就不敢闹了。老太太一琢磨,再有道理不过了,就要花大价钱,给儿子一人娶个小呢。我一听,急得跟什么似的,就赶来告您了。”
婳儿赏了她半吊钱,“你先回去盯着,有事再来跟我说。”
婳儿本想掰扯什么“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但已是犯了“父母尚在,分居异财”的刑律,不敢枉说律法,就如同犯了法的人受了欺负也不敢去警局。
婳儿就怕一牵扯到律法,就把这档子事牵扯了出来。
当然,陆家的情况是父母处分,按律“父母徙二年,子孙不坐”。
虽说受刑的是老俩口,到底是周家威逼之下分的,到时有的扯。
婳儿只能把事情告诉陆自明,“你回家劝劝,别让他们犯傻,害了你们哥几个。”
“这事我们不出面,大嫂也不能答应,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婳儿不赞同道:“你等她解决?谁知道她会用什么阴毒的法子。要是惹出了人命官司,你这个举人老爷管是不管?你不管,衙门里就落了案底,于你家子侄后辈不好。你管,先不说落人把柄,就是自个儿心里,你能过意得去?”
“娘那里我去劝。大哥外头那个怎么办?”
“让大哥远远卖一处房舍,把人安置在那儿,孩子生了抱回来养。那女人,就不知道他跟了大哥是贪人还是贪财。贪财就好办了,人家跟了一场,总要留一笔钱财给她过日子。若是贪人,或是有了感情,那真真是作孽。”
陆自明不屑道:“管她贪甚!到别人碗里捞吃的,就要做好断手断脚的防备。”
“她想捞,也要有人给呀!这是别的不说,错得最多的就是你哥。你别仗着自个儿是举人老爷,家里有几个钱,就欺负人。这件事,大嫂可怜,那个女人可怜又可恨,就你哥该千刀万剐。”
陆自明哼笑道:“你倒挺袒护女人。”
“这个世道,女人本就势弱,再为了你们男人自相残杀,当我傻么?”婳儿假意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回去给你哥鞍前马后!”
“你就在我面前厉害吧!看我……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我这就把邵宗带回去,让她去劝娘,我去跟爹说说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保准这事儿成不了,大哥也是糊涂。”
“行!”婳儿转身让宋嫂去镖局,“这是十两银子,去请三四个师傅守在马棚村,看看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千万别叫人害了那寡妇。”
要害人么,很简单,只要找几个地痞流氓,星夜摸进去寡妇屋里,再找几个人捉奸,完了去人族里一使劲。安排巧妙了,就足够让那寡妇沉塘。
凭大嫂的心计本事,婳儿相信她能办到这事。
私心里说,这么做很痛快。
婳儿是个女人,但她更是一个人。
什么女人心计,不过是男权压迫扭曲的人性!
“可是,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头上,更不能一厢情愿地插手这件事。我应该让大嫂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寡妇死了,也是她蠢。”
婳儿把宋嫂追了回来:“你别去了!我们犯不着掺和这事。”
宋嫂赞同道:“这种事,你就不应该管。大太太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你管了,她准要怪您。当然,咱也不能不管。我要是您,就由着她来,抓了把柄,好好拿捏她。”
婳儿摇头道:“袖手旁观心里都不好过,哪里还吃得下人血馒头。罢了,我去睡一觉。觉醒了,不管他们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死死活活,都与我无关。”
躺在床上,婳儿辗转反侧,煎了一碗安神茶喝了,才睡了过去。
桑下村,陆自明劝他爹道:“爹,且不说我们兄弟几个皆不过四十,纳妾于理不合。就说自古以来,兄弟阋墙者有多少是异母兄弟,有多少是一母同胞,您可以去翻翻史书。这妻妾相和本就是笑话,您就是不为儿子着想也要看看孙子的面子。爹,家和万事兴!”
“我说不过你,你去劝你娘。”
陆婆子哼道:“刮痢疾养了三个儿子,一个都不在跟前,我还有什么活头!一个个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儿子的福想不到,还指望孙子么?儿子、孙子,你们谁给我面子、给老头面子了?我们在村里头都抬不起了来。你们一个个让我不痛快,我就不让你们痛快。你们一个个不给我们面子,我也不给你们面子。我土埋到脖子上的人,我怕谁?我指望谁?”
一番话说得陆自明惭愧不已,跪道:“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们受委屈了。你们这就收拾收拾,我接你们去县里住。”
“那这边的房子呢?”陆老头早听够了闲言闲语,又怕老三把老屋买了,县里住不下去,没地儿去。
“东西搬去,家里也甚可偷的。”陆自明跟爹娘商量道:“我去年新建了个屋子给请来的夫子住。房子有两进,他们住二进,爹和娘就住一进吧,离我们这边近,爹娘想邵英小宝他们,也方便家来,就是想邵宗了,也可以来塾里看。就是苏夫子,本就是我同窗,也有功名在身,你们可要待他们客气些。”
陆老头问:“老屋子不会卖吧?”
陆老娘问:“你家住不下吗?”
“不会卖。爹娘,你们城里待腻里,随时可以回来住。家里房间是有。爹,娘,孩他娘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你们过去了,也是淘气了,住开了反而方便一些,对外就说给我们看新房子,不也是有面子的事儿?”
“那就这么办!”陆老头一口定音道。
陆婆子有些踟蹰,“这去县里,还怎么养猪?这一年下来,可好几十两银子。”
“儿如今能挣些许银钱,定不让爹娘为钱财一事忧心。这外头的老太太,老太爷是有月钱的,儿家底薄,给爹娘一人一两月钱。”
“那吃用方面?”
“我们兄弟几个既已分产,这个自是一起负责,儿万万不敢擅自担当,徒惹闲气。”
“行!”陆婆子麻利地回屋收拾东西,“你今儿先带你爹过去,我收拾好了家里,稍后就来。”
第83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29
陆婆子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拿不准老三家的母大虫晓不晓得这事, 叫老头去打前锋。等事情定下来了,她再去岂不妙!
说句心里话,老三家那个, 她如今有点怵。
这回去了, 她一定要好好找找她的过错, 拿住她。如果能把她治得跟刚嫁过来那会儿似的, 就好了。
陆婆子晓得这事痴人做梦,不由连连叹息。
陆自明回去的时候,婳儿还没有醒。
陆自明解释道:“这年头年尾, 忙里忙外的, 她累坏了。爹,您先坐一会儿, 吃了晚饭再过去安置。”
陆自明去厨房叮嘱宋嫂多炒几个菜, 又把小宝抱了出来,“爷爷来了,我们小宝去给爷爷请安问好。”
“奶奶来了没?邵和来了没?”小宝撇嘴问道。
陆自明不是滋味地安慰道:“没有来。”
“那小宝就安心了。”
小宝这避如蛇蝎的样子, 让陆自明的心堵了又堵, “小宝怪,爹爹的心肝小宝贝儿。”
陆自明小声道:“爹爹对不住你们!”
他晓得娘是怎么对几个孙女的,也知道她是怎么纵容邵和如何欺负小宝, 实在说不出让小宝对爷爷奶奶亲热一点儿的话。
更叫他忧心的是,如何和婳儿说把爹娘接过来的事儿。
婳儿起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娘,爷爷过来了。方才吃了饭, 爹把爷爷送去新屋安置了。娘, 过些天奶奶也会过来。”小宝跺脚道:“娘, 小宝好生气, 小宝想砸东西。”
婳儿抱着小宝道:“娘也不欢喜。娘也想砸东西,还想揍你爹。算了,咱不能这么干。娘叫宋嫂多点几盏灯,陪你去院子跑几圈。你哥哥呢?”
“回屋温书了。”
婳儿带着小宝跑了一声汗,又带着她洗了澡,才热了饭菜吃。
饭还没吃完,陆自明就回来。
“村里闲言碎语的,爹娘在那里住不下,我就把他们接过来了。没和你商量,很是对不住。”
婳儿细嚼慢咽地吃着,不答话。
小宝嘟嘴道:“食不言寝不语。”
“你个小东西,往日里用膳就你话多,这会儿倒教训起爹爹了。”陆自明把小宝在怀里,“头发还这么湿。”
说着,他就起身拿了细棉布来给小宝擦头发。
“娘说想揍你,又不能揍,好生气,就带着小宝跑了一圈又一圈,出了许些汗,头发都湿了,就洗了头。”
童言童语,陆自明听了发笑,问:“小宝也想揍爹爹么?”
小宝歪头想了想,认真说道:“小宝不想。小宝喜欢爹爹,舍不得揍爹爹。可是小宝不喜欢奶奶,不想看到奶奶。一想到奶奶要住过来,小宝心里的小火苗就烧得又高又旺。哎呀,小宝好生气。爹爹快放我下来,小宝要跺脚,使劲跺脚。”
陆自明闻言把她放了下来。
不住在一个屋里,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婳儿也没有那么生气。那点子气,跑了几圈早就消了。
一个人,会做很多选择,就是没法选择爹娘,没法选择出身。
以前,她仗着娘家支持,逼着陆家分了家。
如今陆自明中了举,时移世易,陆家早就原来的陆家了。如今是周家要仰仗陆家。
陆自明说他有自知之明。
其实,婳儿也挺有自知之明。
陆自明可以让着她。她却不能逼着他让着她。
她不能把过去的些许情分挥霍尽了。
这个破时代,男人没出息,你要哄着。因为一个女人再有钱,再有本事,没法立女户,你只能靠他。
当然,男人一朝得志,你更只能哄着了。因为你的荣辱得失,从今往后只能依仗他了,再能耐都逃不出他们手掌心。
当然,你可以凭本事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然后跳开了去。可是,最后会发现不过是从狼窝跳入了虎穴。
有那么几千年,无论中外,女人都只能一边恶心男人,一边仰仗男人。
在那样一个时代,如何才能反抗他们呢?
婳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怕自己大骂道:“陆自明,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滚去你娘怀里喝奶!”
最后,婳儿只说:“你接他们过来可以,别让他们插手家里和私塾里的事。还有,如果他们和苏家有摩擦,别叫我去调和。我不敢指责舅姑,也不想委屈通情达理的人。”
陆自明又把月钱的事儿说了。
婳儿面无表情道:“你的钱,家里不用你拿一分。往后,我的银子,除了家里,不往外掏一分。”
“你生气了?”
婳儿笑道:“没什么可生气的。总之,这个家里随你的便。只有一点,如果你纵容他们插手这个屋里的事,咱们就分产析居。”
“你说真的?”陆自明盯着她问道。
“别来试探我的底线。我说道做到。”婳儿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进退思度,左右衡量。
下一个任务,她要当个无法无天的□□。要爱哪个就哪个,想要睡哪个就哪个,什么婆婆妯娌,有多远就滚多远。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嫁人。”
陆自明抱着她道:“对不住。”
婳儿埋在他肚皮上抽抽噎噎地哭。
“爹,娘怎么了?”小宝不解地问道。
“爹爹不好,惹了你娘。小宝抱抱你娘,哄哄她。”
小宝软软地身子靠着她,小小的手儿揪着她,婳儿被治愈了许多。
婳儿转身抱起小宝,“娘带你去洗漱。”
“娘,你不要生爹爹的气。唉,你是小宝的娘,娘让小宝作甚,小宝就得做甚。奶奶是爹爹的娘,奶奶让爹作甚,爹就得作甚。”
婳儿赞道:“我们小宝说得对!娘不生爹爹的气了。小宝爹爹去给娘打洗脸水。”
“得嘞,小生这就去了。”陆自明欢喜地去了厨下。
婳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一个男人,他只是一个人,有喜有怒,有血有肉,有欲有求。他不像神明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恶鬼那么面目狰狞。为什么一群男人,就可以将女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什么一群男人,就可以压迫女人成千上百年?为什么?是女人太懒吗?可她们中大多数是那么勤劳,那么任劳任怨。是女人太蠢吗?可她们玩起宫斗,玩起宅斗,是那样游刃有余。那么不蠢不懒的女人,为什么被男人玩弄那么久,那么久?”
婳儿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头幼象还是幼狮,想要挣脱绳子,日复一日,被打得伤痕累累,终于被驯服了。等他们长大了,可以轻易挣脱绳子了,却不去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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