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管着一家子事呢,怕是没这功夫。”
“又不是不开月钱,成不成的先问了再说。”况且她有了月钱,雇一个人回来打理家中杂事,岂不是便宜。”婳儿可惜道:“我看嫂嫂日日洗衣做饭的,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那你开多少月钱。”
婳儿比了两根手指。
“还好。”陆自明送了一口气,“你要是再多开点,叫我怎么说。景之兄可教了恁多学生。”
婳儿强词夺理道:“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你以为在人家家里坐馆是容易的?在咱家,多自由!又不用受气。”
“是是是,多谢娘子开恩。”
婳儿一开恩,当天就找了人牙子,雇了一个奶妈子,一个仆妇。
往后,宋嫂只管厨下的事,奶妈子只管着俊儿,另一个仆妇黄嫂就管着洒扫浆洗一类的杂活。
婳儿总算从家务事里解放出来,一心一意忙自己的事儿。
头一宗,就是要把刺绣针法的书给出了。
这文字组织,她都编辑好了。就是这效果图,这年头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素描笔,很难把表现出来。
苏娘子劝她:“你就是出了,这年头识字的绣娘有几个?”
“识字的农民也不多,不也有《农桑辑要》。就算是做无用功,我也得坚持下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苏娘子没再劝。她也不好劝。
邵英和令仪的事,算有定了五成了。她怎好说:“你家里养着这么多人,一年到头要多少银钱养着。再有,多个孩子就要多置一份家业。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多出几副绣活,也好补贴家用。”
苏娘子有私心,也有分寸,不该说不该做的,不越雷池一步。
她只恭维道:“我就没你这心气儿。”
婳儿心道:“你也不简单。”
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死活不肯嫁给富商,押错了宝也没见一句怨言。这还简单?
当然,别人说好话,她就不能刺人家,亦恭维道:“嫂子何必谦虚。这儿像娘,要不是看中嫂子的人品,我哪会急慌慌定下令仪。还不是怕好姑娘被人抢了去。”
“我听人说,你娘家侄女要过来学女红。这下好了,令仪总算有个说话的伴。”
婳儿心下一咯噔,余眼打量苏娘子。
前些日子,婳儿娘来了一趟,说要把大哥家的老小许给邵英。
婳儿不想坑儿子,想都没想就拒了,就说有了钟意的姑娘,俩家也有了默契。
婳儿没提哪户人家,更没提姑娘的名字。
她娘这是猜出来了,到人家里说了闲话?
婳儿笑道:“我这会子哪有心思,哪有功夫教她们。我娘倒是提了这事,我没答应。况且邵英和他爹都住在后院,她们来了不方便。”
苏娘子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去,“弟妹别多心,我就是听人说了,这么一问。”
“唉,这算什么事。那乱嚼舌根的才没安好心。我不为着侄女的名声,为着邵英他们爷俩也不能做这糊涂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
苏娘子叹气道:“这么些年,可算找着个能说话的了,憋死我了。”
婳儿打趣道:“你和苏夫子没话说?”
苏娘子并不忌讳,直言道:“开头有话说,后头话就少了,有段日子,一年到头都没几句话,如今又好了些。”
婳儿曾看过《一句顶万句》,里面有个夫子,最喜欢到野地里转圈,把一肚子话散一散。
他还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不是句好话。
这一肚子话,跟前找不到人说,才盼着来个能说话的人。
他就是和妻子说不上话,心里过得苦。
这要过一辈子的人,要说不到一块儿,日子真不好过。
说到底,还是三观不同。
可是,婳儿虽喜欢苏娘子,也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子。
苏娘子觉得能和她说得上话,婳儿却只当应酬寒暄,并不交心。
这就闹心了!
婳儿只能随口应道:“全天下的夫妻都差不多。”
苏娘子也打趣道:“你和陆举人也没话说?”
婳儿但笑不语。
第90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36
这日下学, 陆自明叫住邵宗,“今儿来家吃饭,有事跟你说。”
陆邵宗很惊讶!三叔很少留他吃饭。今儿早饭是在他家吃的, 晚上也吃?
他当了一回廉颇, 三叔要当蔺相如么?
不, 如果三叔要冰释前嫌, 为何让邵英出来说那样一番话?
三叔看透了他,要揭穿他,要让他无地自容, 要让他……
年前, 三叔不是跟爹这么说过么!
陆邵宗忐忑不安地跟着三叔家去。
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的。
那, 要不要承认?
三叔已经断定了。
否认只能让三叔更讨厌他。
陆邵宗见三叔没一句话, 下定决心表明心迹道: “三叔,我,我今儿做的不对。邵宗说得很对, 我就是在沽名钓誉。我既没体谅你们的难处, 也没照顾父亲的感受。往后我不会这么做了。”
陆自明没表态,只道:“你先去温书。待会儿再说这事。今儿就住这儿,别家去了。”
“三叔, 我……”
“什么都别说,先温书去。”
事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但他还没跟婳儿商量。
事关邵宗,陆自明拿不准娘子会不会同意这么做。
她早上才说要捧杀邵宗。
他这边就拆台, 要跟邵宗当面锣对面鼓讲明白, 还要给邵宗一次机会。
娘子会不会想要揍他。
陆自明慢腾腾地上了楼, 试探着问:“我今儿留邵宗在这里歇, 你没意见吧?”
“这事儿还没完?”
“表面上是完了。”
“还要怎么着?”
“你这月子里呢,别来火。你细细听我说,要是没理,不如你的意。我就不这么做了。”陆自明安抚道。
“那我就权且一听!”
陆自明看着娘子的眼睛,无比真挚地说:“咱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今儿要跟邵宗好好说道。我要质问他邵英落水一事。我要道明他的心思。我要警告他——再算计一次,我一定会反击。我会把他推入谷底,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我要让他好好思量,该如何行事。”
“一味地防守也不是办法,是该下战帖了!”
“不是战帖,是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是改过,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不管邵宗怎么选择怎么做,好也好,坏也好,婳儿永远会防着他。
不过,这样更好。
他若是使了坏,轮不到她动手,陆自明也能解决了。
“听你的。”婳儿无有不应道。
陆自明惊喜道:“你,你真的同意?”
婳儿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也想过了,邵英落水的时候,邵宗还小不懂事,难免有做错的时候。我不能一下子就给他定了死罪。今儿早上的事,他虽没安好心,但也不是大奸大恶。给他一次机会又何妨!”
陆自明拍马道:“娘子真是通情达理。真真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娶周子婳。”
“你少来。你真当我是给他机会么?我不过是拿他磨刀罢了。我们没法护着邵英一辈子。他如今也大了,也该学着在豺狼虎豹里保全自己。况且,邵宗还当不上豺狼虎豹,不过是一条会咬人的狗……”
“你忘了他是我侄子么?”
婳儿哼道:“怎么,嫌我话说得难听么?这就是我心里想的。你想我瞒着你?”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婳儿就道:“知道你是什么人,才和你说真话。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和你生分。不是不在乎你,不是看轻你,才在你面前说难听的话。”
陆自明抱着她道:“我也晓得你是什么人,不会为此心生不满的。娘子,你放心,你在我跟前,永远可以想说甚就说甚。”
婳儿撇嘴道:“我这人很不公平的。你在我跟前,还是斟酌着说话。我就想开开心心地活着。那些堵人、恼人的话,你就藏心里。”
陆自明摇头失笑道:“真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往后,我尽量温柔些,说话不那么讨厌,让你一天天的喜笑颜开。”
“为夫记住了!娘子可不能失诺。”
“女子一诺,千金不换。”
搞定了娘子,陆自明哄了一会儿小儿子,给小闺女讲了三个成语故事,去邵英房里转了一圈,才去书房找邵宗。
陆自明一进屋,邵宗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坐!”陆自明从案几旁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书桌前,坐下说:“今儿早上的事抛开不提,三叔只问你,前些年邵英落水,和你有关没?”
陆邵宗沉默良久,跪下道:“是我。”
陆自明握紧手,假装平静道:“为何这么做?”
为何这么做?
“我眼气呀!眼气邵英有吃不完的糖果零嘴,眼气邵英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眼气邵英羡慕邵英有个秀才爹、小姐娘。”邵宗心想。
“大妮说,邵英没生前,三婶对我们可好了。有了邵英后,三婶就没那么好了。我,我那天不知怎的,鬼闷良心,就……”
“大妮说的?还是你想的?”
陆自明不答,只一个劲磕头。
“别磕了。”陆自明叹气道:“罢了,现在追究这些没意思。往后,往后你可不能再有这些龌龊心思。”
陆邵宗保证道:“不会了!三叔,我发誓,我陆邵宗从今晚后,定会洗心革面……”
“不必!你说什么我都不回信。”
“三叔,我是真的……”
“我只看你做什么。”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什么也不说了,三叔且看吧!”
陆自明紧紧盯着瞧了一会儿,笑道:“看不看的,有很么要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能把你当侄子,也能把你当敌人。我能给你想要的,也能毁了你想要的。只要我好好的,你敢做什么?就看你爹的下场,你敢做什么?邵宗,这是我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
陆邵宗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作揖道:“侄儿谨记在心。”
“邵宗,你还年轻,脚踏实地地走,未必没有前途,不要学你爹娘,鼠目寸光害人害己。”
“是。”
“他真的这么说?”陆大嫂啃着牙齿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夫妻一直防着我们。你爹个蠢货,还往圈子里钻。他活该!他还跟我说,先别动他们。他倒是勇争先锋!哈哈,就为这么个小贱人,身败名裂,活该!邵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别去惹他们。你三叔说得对,人一辈子长着呢。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就不信他们没有坎坷的时候。等那时……”
陆邵宗看着她娘一副魔障的样子,不由想起了三叔的话,“不要学你爹娘,鼠目寸光害人害己。”
三叔不好了,除了解一口气,于他有何益处?
这些年,他一心好邵英较劲,反倒叫三叔一家越来越嫌弃他,学业也退步了许多。
如果他没有那些歪心思,把心放在学业上,是不是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陆邵宗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到时候,你一定要踩着你三叔问‘我敢是不敢?’呸,一个破举人,有甚的了不起!”
陆邵宗好像头次见着他娘面目狰狞的样子,恶心得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的身后,她娘不停地问:“邵宗,娘还没说完呢,你这是要去哪儿?邵宗,我跟你说,不蒸包子争口气,你一定要金榜题名,扬……”
陆邵宗一口气跑出了家,恍恍惚惚地回了桑夏村,去了陆家祠堂。
祠堂里哪有他爹的身影。
陆老大跑了,带着他的小儿子和小星儿。
“没有公验,跑不远!多花些时日,总能你找回来的。”组长安慰陆邵宗,“等风头过来,一定会回来的。”
“还回来作甚!”陆大嫂骂道:“带个贱妇回来败坏家族名声么?”
“这陆老大越活越没正行。”
“把他除族!有个这样的爹,叫我的孩子怎么有脸在外头行走。族长,你可得为我们娘几个做主。”
“这已经不是除族的事儿。寡妇婆家要告他拐带良家妇女。”族长巴着烟道:“这事你还得找自明跟人交涉。这举人老爷的面子,他们总要给的。”
陆大嫂为难道:“那个杀千刀才做那缺德事,自明怎么会管他死活,不落井下石就算好。”
“不管怎的,总是一家子兄弟,紧要关头,还是会出头的。”
“这……”
族长可惜道:“有个罪犯爹,这邵宗邵容可就毁了!”
“行!”陆大嫂拍板道:“我不要这张老脸了,去求他,下跪都行。”
“娘,你别拿这事烦三叔。”邵宗劝道:“三叔一家正恨爹呢。你就是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过手这没脸的事。况且这爹惹出来的祸事,怎能叫三叔擦屁\\股。”
“你少裹乱!”陆大嫂心烦道:“这关系着你们兄弟一生,哪能撂手。可恨你爹,竟一点儿都不为你们着想。今儿,我就跪他求他给他磕头,也要叫他管了这事。你和邵容都是娘的心肝肉,娘不能让你们就这么毁了。陆自能这个杀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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