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点事想和你确认一下,抱歉了。”
“什么事?”狐妖漂亮的脸面无表情。
“你和阿绣长得一模一样对吧?”戚芸开门见山地问。
狐妖的表情稍微动摇了,稍作犹豫,还是承认道:“是……”
“为什么要扮成阿绣的模样接近刘子固?”
狐妖却紧盯戚芸说:“我没有扮作阿绣的模样。”
“哈?难道还是阿绣扮作你不成?”戚芸对这个回答莫名其妙。
狐妖摇头否认。柳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应该是她们两个都扮成了某个人。”
戚芸更奇怪了:“我没听说阿绣是妖啊?你和阿绣……”
狐妖的手微微收紧,放弃般说道:“阿绣是我妹妹。”
第9章 阿绣(九)
戚芸一时间没明白,但努力把聊斋阿绣的故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就恍然了:
“她和你前世为姐妹吧。”
狐妖点头,神情间似乎不怎么愿意谈及,但迫于无奈只能如实道来:
“我比阿绣早生,但她从小就天资聪颖,样样精于我。我花十年才能掌握的功法,她不用五年便可成,就连最难的化形她也很快领悟了。
妹妹从前爱往人间去,说喜欢那些新奇玩意,还总拉上我一起。
我那时候只是为了陪她,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但她每回都要去那些个吵吵嚷嚷的地儿……”
戚芸开始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以为她和她妹妹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但眼见狐妖絮絮叨叨说着她们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才觉得是自己误会了。
戚芸其实是挺有耐心的,不过一旁的柳易就没她这样的心态了,啪一声合上扇子把狐妖吓一跳,然后笑眯眯道:
“说重点……”
果然还是在介意几十年前那事吧。戚芸和狐妖此时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句话。狐妖没敢和他对视,继续说道:
“有一回我和妹妹在垌州遇见一位美人,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即使见过许多美貌的妖怪,却都不能与之相比,于是我们从此就按照她的模样来化形。
但我始终功力浅薄,化来化去总不得神韵。阿绣就不同,我们俩是一样的相貌,可每个人都说阿绣更漂亮。”
戚芸这时才看着狐妖脸上些许不甘与失落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
“原来你不是因为刘子固伤心,而是因为这个啊。”难怪之前觉得她有点奇怪,看来狐妖并没有真正爱上刘子固,至少在她心中得到认可这件事比被厌恶更重要。
狐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似乎又认为没有必要,于是转而苦笑道:
“我连阿绣转世也比不上。”
月辉静而柔和地洒落酒馆门口,狐妖发呆似的凝视这片白光,却不知道此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注视着月亮。
“少爷,别在外面呆着了,进来喝口粥吧。夫人专门让人给你热的。”
刘子固对身后仆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镰刀状的月亮。
今夜天上没有云,所以月亮的轮廓分外清晰,但他的眼神并不像是欣赏,而是心事重重地发着愁。
他脑海里反复回旋的是昨晚那人告诉自己的话:“狐妖接近你必是不怀好意,不要放过她。”
那个自称除妖师的男人一脸凝重,语气严肃。刘子固原本不相信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可对方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追着妖气来到这里,并问他是不是跟妖怪接触过,他禁不住就有些慌了。
他记得自己急忙点头并询问应该如何是好,男人就拿出一个小瓷瓶,告诉他狐妖一定还会来,让他到时见机行事,将瓶中的东西给狐妖喝下。
真的会来吗?
刘子固暗暗握紧手中的瓷瓶,他偷偷看过,里面只有一点液体,无色无味,除妖师说喝下这个狐妖就定不能再害人了。
但他现在想的却不是如何达到目的,反而眼前不断浮现出那日初见狐妖的情景。
美人迎面走来,尽管那份惊讶盖过了惊艳,他那时真以为见到了阿绣。
百般不解之下跟着她进了屋,她自称黄绣,几天前行经此处,无意中看见自己,第一眼便十分仰慕,后来经过打听得知姓名,但她自幼家教严格,不敢告诉爹娘,又苦于没有机会互诉衷肠,所以才隐瞒家里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刘公子……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但今日能与公子相见,即便被爹娘教训也值得。”
黄姑娘盈满羞涩的双眼注视着他,眉目含情,语调羞涩还带着欣喜,顿时让刘子固有些难以自持。
“姑娘不必为我做到如此程度。”
刘子固沉浸在美人温柔的目光中,连她的话也不去细想。
其实他也惊异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但看她反应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他想也许是天意,自己得不到阿绣,却有一个别无二致的美人找上门来。
即使事后他十分懊悔,但当时的他完全被狐妖所惑,更没有想过眼前的美人居然是妖,当然无法辨别,刘子固如此安慰自己。
第10章 阿绣(十)
不管那妖怪有什么目的,只要喝下这东西,想必一切都会结束。刘子固这么想着。
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
明明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狐妖的脸。
她迎接自己时含羞带怯的目光,她为自己泡茶时肩头散落的秀发,她与自己打趣时掩面而笑的弯眉……其实历历在目。
归根结底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而他现在却要害了她吗?
不,不对。刘子固摇头,妖就是妖,这是她如何做表面功夫都不能抹去的事实,更何况她自己都认了。刘子固没想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承认得那么爽快?
他小心翼翼甚至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出那个问题时,她仅仅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点头道:
“是……”
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今早天气不错。他当时一定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从有些僵住的脸上勉强扯出笑容:
“是在跟我说笑吧?”
狐妖也笑了,笑得柔情似水,而他只觉得脊背发冷:
“我是妖怪,这次没有开玩笑哦,刘公子。”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啰嗦,抬眼瞧见圆月已被不知何处飘荡而来的云层遮住。院内昨夜还未开的芙蓉悄然绽放,嫣红夺目,然而他已经无心观赏。
一阵凉风从夜里吹来,刘子固被其中裹挟的寒意吹得有些发冷,刚想让奉己给他拿件衣服,才张嘴就顿住了。
“刘公子,莫非是特意在此处等我?”
狐妖悦耳的声音传来,刘子固睁大双眼,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狐妖灵动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含笑,见刘子固愣住不动,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怎么?见到我就这么开心吗?”
刘子固扯着嘴角道:“黄……姑娘。进屋坐坐吧。”
两人坐下后刘子固准备拿起茶壶倒茶,狐妖接过茶壶笑道:“我来吧……”
狐妖装作没瞧见方才她的手碰到刘子固时他表情微微一变后立刻收回的手,率先开口道:
“别害怕,刘公子。我从未有过半分想害你的念头,现在亦是如此。只是你们人可真胆小,妖又不是魔,何必避之如虎。”
刘子固没有说话,狐妖也不看他,自顾说道:“如果我不是妖,刘公子可会真心相待?”
“呃……”刘子固想不出该怎么答,干脆就继续沉默,但眼睛忍不住狐妖那边瞥了瞥,正好撞见她的视线,她这次没有再笑,而是直勾勾盯着自己:
“依刘公子看,我和阿绣哪个更漂亮?”
其实狐妖就只是认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但在刘子固看来却是凛然的威胁,惊得他后背又出了一阵冷汗,自认无法再沉默下去,于是他咬了咬唇道:
“黄姑娘……天生丽质,阿绣不过凡人,自然不能与姑娘相提并论。”
“骗人……”
狐妖迅速而毫无情感的否认让刘子固低头不敢再看她,手在桌下绞得生疼。
“我开玩笑的。”下一秒狐妖又展露笑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刘子固仍低着头,于是打趣道:
“刘公子,怎么如此拘谨?我记得前两天你可热情得很。”
刘子固慢慢抬起头,脸上不见半点方才惊惧的神色,眼神阴骛:
“可惜你是妖。”
“什么?”狐妖还没来得及细问他这话的意思,忽然胸口一痛,紧接着浑身仿佛火烧般灼热难忍,她惊恐万状:“茶里放了什么……”
话没说完便喉头一紧,咳出一口鲜血。刘子固看着狐妖痛苦的模样本想摆出一副冷眼相待的样子,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一阵发软。
我杀人了?
“做得好!”
嘭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嘴角毫不掩饰地上扬着,眼里的兴奋简直快要溢出来。
“除妖师?”刘子固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除妖师走到他身旁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种妖怪不必手下留情,做得好。”
狐妖已经站立不住,忍着钻心的剧痛对面前的男人喊道:“别唬人了,你根本不是什么除妖师!”
……
戚芸把掉在地上的头捡起来递给在空中飘飘忽忽的鬼:“你这个头也太容易掉了,没有什么办法能固定一下吗?”
披头散发的鬼把头往脖子上方按了按,咧着沾血的嘴笑道:“从瓦罐里出来就这样了,可能确实太久没动了,有点儿不稳。”
“说起这个,我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随便在别人跟前晃,你灵力那么弱万一忽然现形怎么办。”
鬼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戚姑娘,这位是?”旁边的柳易十分悠然地看了一眼浮在空中的鬼。
“哦,他就是我以前路过刑场的时候碰到的一个冤死鬼。”戚芸重新去装了一碟子花生米,“估计是怨气太重,没去投胎,结果变成鬼反倒忘了生前的事,知道我能看到他就来缠着我。我见他没什么威胁,就带回来让他先住瓦罐里头。”
柳易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扫视了一遍冤死鬼,鬼被他的视线吓得惴惴不安,飘过来躲在戚芸身后。
“你还要在这待多久啊?我要关门了。”戚芸看着把手伸向她的花生米的柳易说。
“我可没见过哪家酒馆门关得这么早。何况你这店里只有我一位客人,晚些关也不打紧。”柳易微笑着拿起空空的酒壶:
“没酒了……”
戚芸用手撑着下巴道:“那个狐妖现在应该已经跟刘子固在一起了吧。”
柳易看着她说:“怎么又提起她,这件事你就这么上心?”
戚芸叹了口气,扭头想喊葛雀再拿坛酒来,结果发现他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香。她只能起身准备自己去酒窖:
“倒也不是上心,就是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说完又自己吐槽:“我怎么说了这么老土的台词。”
戚芸朝酒窖的方向走了两步,心中萦绕的那股预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最后她还是转身对柳易道:
“我还是去看看吧。”
“等等。”柳易也站了起来,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我和你一起。那个方向……不太对劲。”
第11章 阿绣(十一)
刘子固被男人拍了两下肩膀,竟然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男人嗤笑一声,对他这副怂样十分不屑。
接着男人来到已经支撑不住倒地的狐妖面前,慢慢蹲下,漆黑的双瞳竟收缩成针般粗细,咧开的嘴角下两颗尖牙锐利得不像人类。
“你……想干什么……”虚汗顺着脸颊滴落,狐妖疼痛难忍,她只能拼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她根本想不到面前这只蛇妖是什么来头,又怎么会和刘子固有关系。
“嘿嘿。小狐狸,要怪就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穿着斗篷的蛇妖嘿嘿怪笑,表情张狂而轻蔑,犹如在看猎人手中的兔子。
但狐妖没办法回答,她已经直觉恐怕这回性命不保。然而蛇妖并没期待狐妖能回话,他盯着狐妖的脸,似乎对她恐惧的神色感到十分满意:
“五十年前,你在郗州偷了一个妖怪的行囊,没忘吧?”
难道是……豹妖?
狐妖的惊惧立刻放至最大。她怎么可能忘记,就是那只豹妖,让她遇见了柳易。
这蛇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他是为了豹妖而来?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这些问题她无法问出口,也来不及问出口,蛇妖阴冷的眼神成为倒映在她瞳孔中最后的影像。
刘子固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手猛然一扬,仅一瞬间,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醒目的血红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半张着嘴,喉咙像被掐住般干涩无比,身体仿佛被钉于柱上的极刑犯一般无法动弹。
他很想移开目光,不去看蛇妖丧心病狂的笑容,他怕得要死。
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做不到,甚至连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翻来覆去只剩一句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从门口传来其他的声音,刘子固终于可以扭动脑袋去看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
戚芸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界。她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直接地面对过这样令人恐惧的场景。前不久还在对话的狐妖现在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旁边还蹲着邪笑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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