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叩头,再抬头,对着雍正缓缓露出了笑容,笑容里带着苦涩,像是在祈求他的怜惜。
“皇上,玉格年纪已经不小了,不愿同几十上百人一起,去分享去争夺皇上那仅有的一点儿闲余,况且皇上,把玉格放在前朝远比后宫有用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终于正视了雍正的心意,也隐约的回应了那么一丁点儿极其不明显的感情。
或许是玉格一开始给的预期太低,只这么一丁点儿也很好的抚平了雍正的怒意。
他看着她,又是那个沉稳慎重而情绪内敛的帝王了。
“你可有想过,闹出这样的事之后,你要如何善后。”
无论如何,做出逼迫之举,挑衅皇上的权利,都要以身家性命来偿还,不然皇上的威严何在。
但玉格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是依凭雍正对她的那点儿不忍,因为这是要对外交代的。
玉格道:“若是玉格没有猜错,皇上最近会重重的处置一些人。”
雍正眼睛微眯,目光锐利。
玉格垂眸,语气平稳的道:“皇上可以都推到玉格的头上,以证明玉格留在宫中,确实是在处理要事。”
雍正道:“你就不怕他们怨你。”
玉格抿唇微笑,“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本分?
再听这两字,雍正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意了。
雍正道:“十三弟他们一直说你重情重义。”
雍正轻笑了声,“却不想,你比谁都还要淡漠无情,你可知,老八这会儿还咬死了不知你的身份,老十在禁军搜府时,还让人护着你送他的那条狗。”
至于十四,这个第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他不想提。
玉格只沉默的听着,她本就救不了所有人,她担不担这个名声,雍正都是要处置他们的。
雍正又道:“你这话,是对外头的交代,对朕的交代呢?”
玉格磕头,“回皇上的话,皇上可在朝中公告玉格此生不会有后代子嗣,所有钱财家资,将在玉格身死后,全部收回朝中,是以皇上才如此信任奴才,对奴才委以重任。”
至于她身上的民心什么的,人死了,自然也就没了,又没有后辈子嗣,为谁图谋呢。
如此,往后也没有人敢效仿她的行为,因为代价很大。
雍正听得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她这前后两个交代,竟还是能相互佐证的。
“玉大人真是思虑周全。”这话又带出了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雍正的眼眶微涩,为了不委身于他,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奴才不敢。”玉格叩头。
“你就不怕朕把你是女子之事公告天下?欺君之罪,当诛灭九族!”到底郁结难消。
玉格平静的道:“皇上不会。”
“皇上是英明之君,但百姓愚昧,如此离奇之事,又有生而带玉的前情在,奴才恐会被百姓神话。”那才是对皇权真正的威胁。
“呵,果然思维缜密,面面俱到了。”雍正垂眸似夸赞了一句,但下一刻怒气暴涌,“如此费尽心机,你是在为谁守身吗?”
雍正上前一步逼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着她清凌凌的双目道:“朕大可以先占了你。”
他大约是怒极了,才说出这般低劣的话来。
玉格的眼里没有恐惧,仍旧如一潭清泉,清澈的印出他的身影,如往常一般的淡漠清冷的目光,才此时好似有种无声的包容和信任。
雍正突然失了力气,放开了她,转身出了屋子。
玉格静静的跪了一会儿,撑地起身。
玉格看向洞开的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不见两个伺候她的宫女,也不见看守的太监。
玉格也没有关门,转身走向圆桌旁坐下,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水小口抿着。
茶水早已经凉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培盛走了进来,两个宫女托着托盘跟在其身后,托盘上,是玉格早前换下的朝服等衣物。
苏培盛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玉格见人进来,站起身来。
苏培盛将手串递给她,玉格屈了屈膝。
苏培盛躬身还礼,而后出了屋子。
房门关上,两个宫女上前侍候她更换装扮。
十二月二十五日,朝廷早已经休朝进入了年假,各衙门也早已封印,是以,玉格深夜出宫并未惊动多少人。
行至宫门时,玉格已经准备好要步行回家,崔先生他们一来没那个本事不顾宵禁,到宫门口守着等她,二来,若真如此,就不是请命,而是逼宫了。
却不想,她人刚踏出午门没多远,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玉格转头看去,车帘撩起,是十三阿哥。
玉格稍稍有些意外。
十三阿哥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上车吧。”
玉格谢过,上车。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论及十三阿哥接她送她却一路沉默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十三阿哥只是为了确认雍正有没有做出正确理智的选择,或是因为十三阿哥仍旧惜她的才,也或许是十三阿哥仍旧不理解她的所思。
总归怎么样都好,今日过后,她仍是色赫图・玉格,而不是色赫图氏。
马车经过社稷坛和太庙后,接连驶出□□、大清门,而后拐行向西,行往棺材胡同。
而更远处的与大清门正对的、通往外城的正阳门前,也停有一辆马车,因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并未点亮,所以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直到瞧着十三阿哥的马车左转不见,车前的人才低低叫了一声,“爷?”
“还真是厉害啊,”十六阿哥小声嘀咕道,心里的感觉乱糟糟的,理不清自个儿发什么疯病大半夜不睡跑出来接人,最后因为避嫌离得远些,还没接上人,没送出去这恩。
太乱了太乱了,不想了不想了。
十六阿哥收回视线放下车帘,“走走走,回府!”
另一边玉格的此次回府,惊动了府里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陈氏穿着一身细白绫的寝衣奔出来,瞧见站在厅中玉格,愣了愣,扑上前紧紧抱住,“玉格,玉格!发生什么事了?你真的被皇上关起来了?你吓死额娘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啊?”
白日那一场,真的把陈氏吓得半死,她好好儿的儿子,好好儿的进宫办差,怎么就成被人害了呢,不过才一个月不到,往常玉格出门几年不回家也是有的啊。
玉格挣开她的怀抱,向稍慢一步的多尔济请安,“阿玛。”
陈氏还想说什么,第一个迎出来的郡主接过丫鬟手里拿着的自个儿的斗篷,抖开亲自为陈氏披上,“额娘,当心着凉。”
陈氏这才注意到自个儿和老爷都只穿着寝衣,衣衫不整,而郡主,倒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
玉格向从隔壁院子赶过来的崔先生点点头,对多尔济和陈氏道:“阿玛和额娘先去休息吧,儿子要和崔先生商议一下怎么处理此次的误会。”
听到是误会,陈氏的心落了下来,“我就知道是误会,我们家玉格怎么可能被人害了。”
陈氏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
郡主忙示意陈氏的丫鬟扶着陈氏回去。
多尔济赋闲多年,也不懂她的事,只道:“嗯,你自个儿有分寸就行,也别忙太晚了,早点歇息。”
玉格笑着点点头。
送走了多尔济和陈氏,玉格转身看向最早迎出来,却一直没能说得上话的郡主。
“你都知道了?”
郡主点头。
崔先生背过身去。
玉格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替她将跑乱的发丝勾到耳后,“一晚没睡?”
郡主的眼眶刹那间转红,泪珠子欲坠不坠。
玉格抽出她手里的手帕,替她擦了眼泪,温声笑道:“别怕,去睡吧,我好好儿的,以后也都会好好儿的,放心,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顷刻间,郡主泪如雨下,玉格抹都抹不过来。
魏嬷嬷不明所以,只以为自家主子是被吓着了,余悸未消,也跟着劝。
玉格笑她,“怎么越劝越哭了呢。”
郡主整个扑到她怀里,无声的大哭起来。
第285章 、“告白”
门外还有一人捂着嘴在哭。
是四姐儿。
原本崔先生劝她,玉格刚回来,有很多事要忙,她赶过来,既劳累自己,又要玉格分心安抚,可、她就想亲眼看见她好好儿的,她不用她安抚。
但玉格还是发现了她,“四姐,劳烦你帮我劝劝郡主,然后做个伴儿,一起去歇息。”
玉格弯唇笑道。
四姐儿的情绪再绷不住。
“唉,”玉格又好笑又无奈的轻叹一声,看向崔先生。
崔先生忙过去安抚四姐儿。
这么多人瞧着,两人不好再哭,也知道玉格和崔先生有事要商议,没一会儿,就止住了泪,相伴着回房休息去了。
玉格和崔先生则往书房走。
平息此次罢工罢市的请命不难,毕竟玉格都已经出来了,难的是如何尽快平息,让京城明日便恢复如常。
“得请七爷的手令了,”崔先生道:“上街游行请命的虽然不是一大早就行动,但都住在京郊,通知他们需要时间,而京城的商铺,现下是年底,商铺关门闭市,百姓的生活多有不便,一早起来便能觉出不对。”
玉格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也是崔先生选择在年底发动的原因之一。
“我这就写手令给你,今晚就安排人通知起来。”至于犯了宵禁什么的,都知道她所为何事,没人会傻得和她计较。
随着一张张手令写出来,崔先生那边派了一个又一个人出去,府里信得过用得上的人全都调动了起来,最后崔先生自个儿也亲自跑了几趟。
而玉格写完也没有歇着,事情不是平息就结束的,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尽了如此大的心,怎么也得亲自上门答谢。
还好玉格现下处于年假之中,有的是时间去联络感情。
接下来的几日,玉格除了早饭之外,几乎没在家里好好儿的坐下吃过一顿饭。
多尔济和陈氏头一日还不习惯,毕竟家里的早饭不是在一处用的,就等于他们一整日都瞧不见玉格,但第二日第三日也就慢慢习惯了。
日子转眼又到了除夕,这一日,玉格照常进宫领宴。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不同的。
玉格对帮着自己整理官服的郡主道:“又要辛苦你了。”
明日,家里要大摆筵席,是玉格吩咐的。
郡主笑道:“不会,比起您来,我这儿不算什么。”
“不,”玉格笑道:“至少我是做不下来的。”
郡主只是笑。
到宫门等候时,百官对玉格的态度也是大不相同。
别看之前的事儿冒头的都是什么工人商人之流,但暴露出来的问题可不小,那么多工人是怎么联合到一起成功成事儿的?闹得这么大,上头的人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这件事,上头没有组织隐瞒包庇,绝对成不了气候,还有户部,衙门都封印了,还能那么迅速的跟着反应,那些罢工罢市对税收的影响的数目字是眼睛一闭就能填上的?
城门处的士兵看到那么多百姓涌入城内,就没有觉出一点异常?把城门一关,那些百姓还能走进京城?
这里头大有文章啊!
再细想,好几个税收大头的厂子都是玉大人经手办的,户部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是从那些厂子里历练出来提拔起来的,比如玉大人的两位表哥现如今就在户部任职当差,再比如户部侍郎干脆和玉大人家是姻亲!
至于士兵,哦对了,玉大人还有做侍卫的履历呢,另外,这些年虽然玉大人举荐的人不多,但她为官十几年,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啧,细算算越算越惊人,没想到玉大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这么深。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因为她,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上居然还不处置她,并且不见丝毫介意忌惮之色。
啧,还是都小心着点儿吧。
问最后一条百官如何看出来的,当然是因为雍正的除夕赐菜,还有大年初一的放赏。
旁人家能得一个皇上亲笔写的福字已是不易,若有能得皇上亲笔写的对联,那都得是如怡亲王、庄亲王和曾经的隆科多那般的人物。
而玉格此次不仅收到了福字和对联,还有皇上赏的二团龙补服。
二团龙补服那是贝勒和贝子才能穿的服制,这份恩宠,啧啧啧啧。
底下陪着玉格一起跪着接旨的宾客悄悄的交换眼神。
雍正这圣旨来得很巧,正好在玉格家里大宴宾客的时候。
她这宴席原本是想借着新年,再次答谢前番为她费心出力的人,不想昨日进宫领宴的时候,好些同僚听见了,便说要过来凑个热闹。
而原定的宾客们则暗暗为玉格高兴,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知道二团龙补服到底代表什么,但见皇上有赏,就觉得皇上果然是个明君,是赏识贤臣能臣的。
玉格接过赏赐,磕头谢恩,而后起身,送传旨太监离去。
十六阿哥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
浅走几步送完传旨太监,玉格进大厅安置圣旨,十六阿哥跟着她走前走后。
玉格转头看他。
十六阿哥别扭道:“爷都没有得过这样的赏呢。”
玉格笑道:“那,送给王爷?”
十六阿哥的脸扭曲了,大过年的祝他削爵吗?他是亲王爵位,补服是四团五爪金龙补。
十六阿哥嫌弃的看向玉格托盘里的二团龙补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咦,”十六阿哥突然瞧出点儿不对,“你这补服怎么这里凸起来一块。”
十六阿哥说着就伸手过去,玉格低头看时,十六阿哥已经从补服里拿出了个什么东西。
瞧着像是用白银和绿松石做成了手链,但其中间还有一个绿色翡翠做的圆形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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