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人僵持之际,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言的谢言景突然出声了,“再等等。”
随着他的话落,几人将视线移过去。
他伸手指了下窗外,淡声道:“那些海妖只是看似骇人,却并未见他们伤及外面的船夫。”
岁谣仰头去看,的确只见到那群海妖围绕着船身游荡,就算偶尔见几只冲破海面似要跳上来,但也只是虚晃一招,转头便重新没入了海里。
她这才稍放心下来。
外面嘈杂一片,甚至有船夫拍响他们的门求助。
“救人啊,快出来救人啊!”
“救救我们,我们不想被杀!”
呼救声声势浩大,可足足过去半刻钟,岁谣一行人并未出去,船上也不曾出现一个伤员。
“竟真是这样……”雁知知小声嘀咕了句,想起自己方才冲动的怂恿同伴出去救人,有些不好意思。
若她刚才真赌气冲出去,或许才是害了大家。
就在几人以为洞察入妖局比试的通过之法时,变故陡然降临。
数只海妖跃出水面,齐齐奔着岁谣她们所在的船舱而来。几乎是眨眼间,木门和木窗就被海妖庞大的身躯撑碎,它们从破碎的洞中钻进来。
“小心。”岁谣急急道了声,拽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红叶,一齐避开眼前的海妖。等她带人躲到安全位置后,才发现那只妖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甚至其它几只海妖,都像是有一致的目标似的。
她神色凝重,连忙看向其他二人。
就连雁知知下意识抓起脚边的矮凳去砸面前的海妖,对方都不为所动,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
岁谣想到什么,神色一惊:“谢言景!”
像是知道谢言景双手无法动弹,那只身形壮硕的海妖偏用两只鹰似的爪钳制住了他的双臂,直接带着人重新跳入海里。
岁谣飞快地追上去,只是还未跑到船边,就被两只海妖挡住了去路。它们也不伤她,就像是只为了拦住她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岁谣当即祭出剑,她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劈剑逼退海妖。
谢言景手不能动,双臂也受到了桎梏,沉入海面后,那只海妖故意将他往海底的方向拖拽,又在游到半路时停下来,操控着身躯猛地往海面上冲。
他被海妖拽着高高扬起飞到天际,又重重坠入水里。
如此反复数回,也不见船上有人下来救他。
谢言景心中有股难掩的失落,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笑自己竟还有期待。
这般想着,他还是忍不住环视一圈,确定水下只有那群海妖和自己后,他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也好。
谢言景想,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
少年缓缓垂下眼睫,任体内封存的魔气喷涌而出。铺天盖地的黑雾席卷着势不可挡的浓郁死气,他的身形甚至未动,眼前的魔气便已随他的心意化作密不透风的囚笼,将周围的海妖团团围住。
黑色的魔气囚笼不断地缩小,那些海妖发不出声音,只能痛苦地摆动身躯并试图用尖锐的爪子撕破囚笼。
只是它们越挣扎,那些魔气便越猖狂,直至化为一条黑线俶地将它们的身躯拦腰割裂成两半。
猩红的血气顷刻间便在海水中弥漫开来。
他操控着魔气封锁了那团正氤氲开来的血水,与海妖尸身一起,坠入海底深渊。
做完一切,谢言景嫌恶地蹙了蹙眉,才一仰头,便与不知何时就已出现在水底的人视线相撞。
岁谣沉入海里,看到的就是逐渐下沉的谢言景和他脚下破碎的一具具妖身。
两人都愣了下,还是岁谣先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将人拖着浮出水面。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言。
红叶看出古怪,“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呆呆站着,连一道烘干术都不会用了。”
岁谣抿了下唇,施法术需要辅以手势,就算是最低级的烘干术也不例外。
她先是用灵气将自己湿透的衣裙烘干,又朝着谢言景的所站的方向扔下一道术法,做完一切,她头也未回,径直弯腰钻回船舱内。
红叶一脸不明所以和雁知知紧随其后。
“你和小谢怎么回事?”红叶追上岁谣,见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又改问道:“算了,你不说便不说,可那群海妖呢?”
岁谣的脸色更难看了。
红叶猜测是方才岁谣下水救人时,两人为了逃脱,而杀了几只海妖。
她试图安慰对方,“也不一定是杀了海妖便算比试失败不是,那些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岁谣没忍住往门外看了眼,刚好看到谢言景沉着脸走进来,视线在撞上她时微微一动,张了张唇,却是半天也未说出一个字。
她刚才是不可能看错的,铺天盖地的魔气,除了谢言景还会有谁。
所以,她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堕魔了。
岁谣清楚此事不能怪谢言景,他在天剑宗那么苦,废了一身修为还将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都没能再重铸修道路。
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可他又如何能甘心做一个废人。
这才会在离开灵界后,孤注一掷,转去修魔。
她怎么可能怪他。
就算谢言景修魔也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她只是觉得,他太苦了。
第37章
四人本就在同一处船舱内, 低头不见抬头见。可自谢言景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在旁边的船梁上搭了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破布,彻底将自己和其他三人隔开了。
就连一向憋不住话的雁知知也看出气氛不对, 不敢在此时上去触霉头,只找了一处拐角,靠着墙壁假寐。
红叶用肩膀碰了碰岁谣,戳了下自己手臂的位置, 又指了指谢言景所在的方向。
岁谣明白红叶的意思, 她是想说方才看到谢言景衣袖上有血, 问她要不要管。
他手臂上原本就有伤, 那日还是自己亲手为他上的药, 又拿纱布仔细缠了几层。
刚才谢言景衣袖外渗出的血她不是没看见, 一边血色漫延开的范围小些,另一边明显更大, 多半就是刚才被海妖爪子勾破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见岁谣出神, 红叶清了清嗓子, 以为岁谣是不愿多管闲事, 便也没再开口。
她叹了口气,刚在岁谣身边坐下,后者就直接起身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
鞋底落在木板上的声音有些沉闷。
船舱内空间本就不大, 大家又都是修士,就算隔了一扇“帘子”, 也不影响对面的谢言景辨认出这是岁谣的脚步声。
只是她走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掀开帘子, 而是停了下来。
谢言景偏头去看, 透过褴褛的破布, 他依稀可以看到岁谣的身型。
很纤细,也并不算高,瘦瘦小小一只。
他盯着那面布倒映出的人影,直盯得他没由来的心神不宁。他既怕她突然进来看见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怕她就这样一言不发然后转身离去。
好似哪一个结果他都无法接受。
她是来与他划清界限的么?谢言景忍不住想,毕竟她亲眼见了自己动用魔气杀海妖的样子。
她一定对自己无比厌恶罢。
竟又让一个人失望了,谢言景闭了闭眼,无所谓了,抛弃他的人太多,也不差她一个。
“谢言景。”
少女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船舱内,谢言景蓦地睁开了眼。
“你受伤了?”
这一句话问的毫无情绪,可谢言景竟因此愣住了,他浑身震颤,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黑色的眸子写满了难以置信。
直到听岁谣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敢相信方才不是他的幻听。
“一点小伤,并不严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快速回道。
她又叫他的名字,“我说过的吧,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谢言景双手无力垂着,不知为何,想到那日她为他上药时的光景。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突然笑了,极轻的一声,“很疼……”
岁谣嗯了声。
才听谢言景继续小声道:“受伤的地方,很疼,流了很多血。”
岁谣掀开那块形同虚设的布,蹲在少年面前。后者乖觉伸出两条受伤的手臂,递到她眼皮子底下。
因为手不能动,只能任由破烂不堪的衣衫活着血扒在伤口外。
岁谣以指尖操纵灵力,将他手肘下面那截染血的衣衫撕除,又从储物戒中取出药敷在伤口表面。
见岁谣没再动作,谢言景小心翼翼抬眼看她,“还需缠上纱布。”
他记得,她会在纱布上打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的结。
当天夜里,海面风平浪静,再未出现异动。
如此过了两日,船终于靠岸了。
四人从木板上下来,就看到岸边站着的人正是先前负责她们入阵的小妖。
岁谣这才后知后觉替自己感到心酸。
她们这队十有八九无法通过比试入妖域,不仅杀了一群海妖,还有一个隐形炸弹般的谢言景在队伍中,但凡入妖局多加留意,便不难知道她们入阵后发生的事。
而最令岁谣感到心塞的还是任务失败后的惩罚,一个月不能ooc,还不如让她死。
岁谣两眼望天,已经不想听那小妖在说什么了。
谁料,两张兴奋的脸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她被人左缠右抱摇晃着手臂,好半晌才听两道女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道:“通过了!”
“我们可以入妖域了!”
“啥?”岁谣猛眨眼,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么?入妖局的选择这么不讲道理?
“我是说我们小队通过了,可以去入妖局登记,即刻便能入妖域了!”红叶激动道。
说话间他们身后的海面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周围景色分明就是她们入阵时的地方。
得知比试通过可入妖域,雁知知当即想起了和兄长的约定。
他们兄妹二人最初决定入妖域,便是因雁听鹤要带受伤的雁知知找人医治她金丹异常之伤。
毕竟只听人说雁知知的伤源自邪蛇血毒,要治自然还得同妖族之人问是否有解毒之法。
拜谢过岁谣连日来的照拂后,雁知知又与人交换了玉牌联络方式,应下下次见面必会将这几日岁谣替她垫付的灵石如数奉还。
岁谣的玉牌上刚好还有两则未读消息,一条来自于素衣铺子的老板娘素娘,另一条则来自于千面楼的南吹雪。
总共就两条留言,再没有多的了。
岁谣边点开素娘的留言,边忍不住想,师姐竟一点不想与她联络。
可恶。
想到这,岁谣还没来得及看素娘的消息,便先找出了师姐的玉牌联络方式。
她犹犹豫豫,半天才留下一句话:“师姐,我们今日入妖域,你在哪?”
发完留言,她等了好一阵,才返回去看素娘和南吹雪同她说什么。
原是生意进展的尚且顺利,得知岁谣入妖域或许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素娘便主动联系上了南吹雪,商量着生意上的事便由他俩先来操办。
岁谣简单回了个“没问题”,将玉牌重新系回腰上。
三人来到入妖局登记修士信息,正轮到谢言景时,他回头看了眼早已登记完,等在一旁的岁谣,“岁谣,我还可以与你……与你们一起么?”
岁谣正没忍住拿起玉牌看,乍一听谢言景说话,愣了下才有些好笑的看他。
她以为自己在船上已经表示的够明显,没想到崽崽比他想象中还要小心心翼翼。
她心里酸酸的,却是笑着看他,“说什么傻话呢,当然。”
这件事岁谣没摆在明面上说,与她自己是穿书而来可以接受谢言景修魔不同,红叶和师姐乃是正道修士。
自古正道修士便不喜魔修,其对魔修的厌恶程度不亚于对妖族的仇恨。
如何开口,她还得先斟酌一番。
好在谢言景聪慧,看岁谣的表情,便将她的心思猜去大半。
他心跳的厉害,许久未曾有过了。竟难得在笔记簿上登记自己身份时,将字写得歪歪扭扭。
要知道曾经的天剑宗掌门首徒,那一手好字可谓是响彻灵界,多少修士慕名而来,只为能得他题字一二。
他摇头失笑,将簿子合上,摆放回原来的位置,才走到岁谣二人身边,温声提醒道:“好了。”
得到入妖局首肯,岁谣三人通过传送法阵,顺利进入妖域。
若说修真界景致与凡界无二,乃是高山流水小桥人家,春日阳光明媚绿草如茵,那么妖域便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妖域虽有一年四季,却是夜长昼短,这便令此间的花草生长出了另一副美丽风景。
叶多是暗紫色的,而花竟是黑色的。
三人皆是第一次来,难免处处感到新奇。此时妖域外才刚入夜,妖域内的天已被墨色完全浸染,可远处的街道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她们身上的灵石在妖域内并不通用,还需去钱庄将灵石换成妖币,才能付客栈房钱。
岁谣取出十块上品灵石和十块中品灵石,分别兑成了十枚金妖币和十枚紫妖币。
换好钱,三人这才重新返回客栈,用一枚紫金币订了三间客房。
客栈内,岁谣又取出玉牌,将她们入住城门左一巷夜来客栈的消息告予上官灵绯。
仍是等了许久,岁谣依旧没等到回应。
她有些泄气,恰逢红叶敲门,约她和谢言景出去走走,也算初来乍到打探些消息。
一行三人便将房门落了锁,前往妖域第一街。
妖域对妖族之人并无过多管制,倒是像岁谣这样的外来者,走在街上不多时便感受到已经有好些人侧目。
她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否正常,只用传音悄悄提醒其他两人多加小心。
红叶也觉得古怪:“按理说妖域比修真界管制要松许多,可你们看今日已经有几波身穿铠甲的鸟族人在街上巡视了?”
众所周知,鸟族乃是妖族皇族一脉的人,如今的老妖皇便是正统的凤凰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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