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谣偏了下头,像是真的认真在思考。
就在众人忍不住发出轻蔑的嘲讽时,众人视线中央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坚定的眸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地撞进众人耳蜗。
“若是他入魔失智,我自当第一个杀了他不会让他伤及无辜,届时我再以死谢罪,如何?”
她抬眼去看明怀瑾,又补了句:“哦对了,我也会毁了婚契,不牵连师兄你。”
明怀瑾脸色铁青。
偏岁谣根本不给他留余地,话音刚落,就顺势抬手起了天道誓。
修仙之人受天道约束,天道誓立下,明怀瑾身后那些前一刻还颇有微词的弟子此刻也纷纷禁了声。
他们看向岁谣和大师兄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明怀瑾闻言未再阻拦,这比岁谣料想中的顺利不少。
只是闻人细和她身后的妖侍仍守在院门前的空地上,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岁谣走。
或者说,她是看出临翡的动向,不想让他离开而已。
岁谣想了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她显然没有那份魅力,也不至于让闻人细不顾脸面当众刁难一个小女修。
毕竟连明怀瑾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剑宗掌门座下大弟子都不管,她再插手,就真的是不将剑宗放在眼里了。
岁谣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她极力掩饰,悄悄扯了下临翡的衣袖。
心想但愿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下一秒,她便松懈下来,任由临翡侧身揽过她的腰肢。
岁谣缓缓松出一口气,将自己彻底交予临翡。
闻人细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她眼睁睁看着临翡带人离开,却没有命人去追。
只有她自己清楚,妖宫出来,于她而言本就是九死一生。再加之封印被破,更是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这个节骨眼上,她也只能用言语试图威胁临翡,或者利用身旁的明怀瑾,然而两条路都未如她所愿。
涅槃仪式近在眼前,妖宫之主的位置不容有误。此刻必然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能令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她不能去追,公主府的妖兵也不能代她去追。
闻人细垂眼,眸子里闪过阴翳的暗色。
末了,她抬起头来扯了扯唇角,轻蔑地扫了一眼明怀瑾,冷声道“送客”,紧接着便拂袖而去。
*
临翡身上的百里咒尚未解除,是以,她们也没必要刻意躲起来。
倒是因为闻人细受伤,岁谣发现一件事。
她为了彻底将临翡绑在自己身边,当初所下的咒术似乎与自己的妖力相连。如今受伤,临翡身上的咒印竟松动不少。
也难怪当初岁谣觉得这道百里咒古怪,竟有人为了控制另一个人,不惜以自己的命脉作茧。
一时间,岁谣的心中也生出几分微妙的情绪。
三人明目张胆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半夜岁谣被喉咙里涌上的鲜血激醒,再没了睡意。
床头放着临翡摆放的木桶,她将口中反起的淤血吐进去,刚伸手去探旁边的瓷杯,就有人先一步递了过来。
她抬了抬眼,就着微弱的月光,这才注意到床幔后还站着一个人。
执杯盏的手比月色更白几分,岁谣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接过水,漱了漱口。
唇齿间还有残留的血腥气,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在意。
“你怎么没去休息?”岁谣抬眼看他,方才她睡下之后不久周遭便没了声音,她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临翡本想说一句不放心她,但是想到今夜公主府内发生的事,唇畔动了几次,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也不清楚胸腔内为何会有一团郁气,反正就是不快。
脑海中隐隐有一道声音几次重复道,不该如此,他才应该是与岁岁最亲密之人。
这个想法并非第一次生出,但是在岁谣的注视下,他不免脸热。
好似这般想法才更是毫无缘由,不讲道理。
思及此,少年竟是兀自懊恼起来。
岁谣眼见临翡的脸色一时间变幻莫测,暗道了一句他变脸好快,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只问了他为什么没回去休息这一个问题,怎么招来如此变化。
窥见岁谣脸上的好奇,临翡故作随意的从她手中夺回瓷杯,只是躲闪转身的背影终究泄露出几分慌乱。
好在岁谣似乎并未察觉,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我方才让你回忆当初闻人细给你下百里咒时可有拿着什么器物,你想起来了么?”
既然知道了闻人细是以自身的妖力为锁,辅以咒术束缚了临翡,按照岁谣从妖族古籍上对此咒的印象,当是还存在某样器物,充当了类似于阵法中阵眼的作用,用来维持咒术。
若不然,仅仅凭借她的妖力维持临翡身上的咒术,她在妖力受损几乎命悬一线之时,临翡身上的百里咒就该散了才对。
就像她封印鬼妖的阵法那般。
但是没有。
可见比起封印鬼妖,在控制临翡这件事上,她显得更为小心谨慎。
岁谣啧了声,幽幽盯了临翡一眼。
没察觉岁谣的目光,临翡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接着有些挫败的摇了摇头。
“印象中未曾见她那日有拿着旁的物什。”
岁谣皱了下眉,“那她身上呢,可有佩戴什么玉佩之类的?”
临翡又摇了摇头,“闻人细素来不喜欢佩戴那些身外之物。”
这便有些奇怪了。
第70章
转眼就到了妖宫公主涅槃仪式这日。
岁谣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且今日时机恰好,闻人细就算察觉出什么,也腾不出功夫管她。于是她伙同临翡两人稍加易容打扮, 又借着临翡妖力的遮掩,彻底改变气息,混入了妖宫的侍从队伍中。
闻人细方才在妖侍的侍奉下换上今日专为涅槃仪式量身打造的新衣。
这一袭长袍乃是冰蚕丝所织,乃是世间少有的不会被凤凰火焚毁之物。
此时她面容妖异, 并未上浓妆, 显出本色后有股男女莫辨的美感。
端站在众人的簇拥之中, 最后接受妖族长老宣布祖训。
凤凰一族秉性忠贞, 至闻人细这一脉, 现任妖皇妖后仅诞有她一子, 再无旁出。然而就算少了血脉至亲间的明争暗斗,继位妖宫之主这条路上也并不会因此而太平, 反倒是如今凤凰血脉单薄,妖族旁系愈发虎视眈眈。
若非闻人细实力强悍, 这妖宫怕是早要易主。
她勾了下唇, 神色傲然, 垂目听完那些所谓长老的教诲。
妖族大典,灵界也来了不少人。
闻人细注意到一角熟悉的宗门法袍,兴致被扫去大半。然而她早已习惯在外与人虚与委蛇, 无论何时都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示人。
是以,在对方率身后弟子迎上前恭贺时, 她微笑着颔首行礼:“白剑君。”
闻人细的目光扫过他身后同样一身白衣的少年剑修,她因着那日的不快, 对明怀瑾的印象十分差。好在今日这种日子, 他一届小小弟子, 甚至不配与自己多话。
也只有他师尊这样的身份,倒还值得自己应承几句。
闻人细走后,白掌门回首,目光略过明怀瑾低垂的额发,言语犀利:“怀瑾,此前你可是得罪过这位妖族公主?”
见自己徒弟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不自在,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霎那的沉寂。
白掌门语气平静,并无责怪之意,只道:“莫要再生事端。”
明怀瑾恭敬抬手行礼应“是”,面色肃然。
涅槃仪式在正午时分启动。
周围看热闹的妖族众多,皆被妖宫侍卫围成的人墙隔挡在法坛之下,只能远远去看象征涅槃的冲天火焰在法坛中央被点燃。
一道比火焰更鲜红的身影隐于其间。
借着妖侍的身份,岁谣才得以守在阵法外围,将闻人细今日的装扮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那件大红色曳地长袍,她身上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今日甚至未添妆发,任由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红与黑的对比,在烈火中格外妖冶。
明红色的火光逐渐染上金黄的色泽,火光中的人影缓缓抬起双手。
十指如莲,向外盛开。
岁谣眸子一颤。
闻人细手心中猛然涌出的金色火焰太过刺眼,以至于岁谣险些都要忽略了她右手尾指上那一截金色的光泽。
遇凤凰火都未融化的金器?岁谣眯了眯眼,唇角上扬。
她想了想,如果真是那枚戒指,临翡应当有印象。
于是她侧着脑袋同身旁同样伪装成妖侍的临翡传音:“闻人细手上一直戴着那枚尾戒么?”
说是尾戒,其实更像是与护甲的组合,几乎将她的小指全部包裹了起来。
临翡顺着她的话移动视线,他不太关注闻人细的衣着打扮,但他印象中对方的确钟爱此物。
且那尾戒竟在凤凰火中仍能维持原貌,实在非比寻常。
临翡同岁谣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多半便是它了。”
“要我取来它?”临翡立刻道。
为着他这道过分轻松的语气,岁谣愣了下神,他的妖力竟恢复这么多,亦或是全部恢复了?
她涨了张嘴,反问道:“危险么?”
临翡本想说这有何难,但是他念头一转,停顿下来,再张口却是不清不楚道了一句,“我试试看。”
岁谣还不知道临翡的妖力尽数恢复了,只以为闻人细妖力受损,便使得落在他身上的封印被削弱,恢复了一部分妖力。
但其实,如今只要临翡想,他甚至能不去寻什么咒术依托之物,直接强制破解身上的百里咒。
只不过闻人细会因此遭到反噬罢了,而反噬的代价则是她的性命。
一来,临翡并不想害人性命。
二来,他有预感,岁岁也在等他的妖力恢复。她所求的,应当是妖力全盛的自己才能帮她办到的一件事。
他本能的想,晚一点,就算只是晚一点点也好。
这边,两人正密音商量着出手的时机,那边,闻人细已在烈火的淬炼中化身出了凤凰原形。
浴火重生,每一片凤凰翎羽都闪耀着刺眼的光辉。
熊熊火光渐渐柔和,氤氲出层层叠叠的缭绕白雾。
雾气吞吐,勾勒出一道蜷缩的人影。
见涅槃阵法中心的人逐渐苏醒过来,岁谣侧了下脑袋,对着临翡道:“涅槃成功了。”
后者抿着唇,紧接着视线一顿,眼中露出狐疑。
岁谣看临翡道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又将视线移到闻人细那边。
然后她便明白了临翡为何会是那般反应。
岁谣扯动的嘴角都有些僵,嘀咕出声:“这算怎么回事?”
她也算是有幸见过一次凤凰涅槃的人,当初闻人千夙涅槃后,容貌的确也生出几分变化,可也不至于如闻人细这般,像是连性别都一并变了。
临翡也觉得新奇,“我亦是第一回 见。”
闻言,岁谣想到闻人细对临翡“特殊的控制欲”,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
显然某人并未把此当回事儿,可闻人细就不一定了。
瞧着闻人细阴翳黑沉的脸色,岁谣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不止是外貌上的变化呀。
她的目光瞟向闻人细的下身。
临翡注意到她的视线,语气不快,多少带了几分明知故问,“岁岁很好奇?”
“你不好奇?”岁谣反问。
临翡默了一瞬,“此事虽罕见,但妖族历史上也并非未曾发生过。”虽然,他也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但也只是感到惊奇,却没有好奇探索的欲望。
没想到小临翡还挺乖。
岁谣觉得自己和他相处时间越长,越无法将眼前人与书中的大反派划等号。
她轻轻啧了声,同时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此事之后闻人细必然心绪不宁,可不正是天赐良机?
她朝临翡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至于发生在闻人细身上的变故,妖皇妖后乃至妖族一众长老并不关心。就如临翡所言,凤凰涅槃本就难有定数,这于妖族发展并无影响。
凤凰一脉的先人便是曾发现这一点,知晓“凤凰血脉经涅槃方见本心”,才不允许其后代在涅槃前动情。
显然,闻人细就是吃了“不听老人言”的亏。
一众妖族不觉有异,涅槃仪式继续进行着。
直到天黑,闻人细才浑浑噩噩被随身的妖侍搀扶着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的牌匾早已被卸去,此时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
看着那空荡荡的一片,闻人细觉得眼眶生疼,尾指的金片不觉刺入肉里。
恍惚间,他被异物刺入皮肤的不适感惊醒,垂眼看向右手。
早在涅槃时,他的旧伤就已痊愈,但此刻抬脚踏入大殿的步伐,竟比前几日还要虚浮。
侯在院中的妖侍还未喝上一句讨喜话,就被他一个眼刀吓退。
“滚。”
低沉的嗓音打碎周遭喜悦的氛围,如同暴雨前夕,划破寂静夜空的惊雷。
紧接着,暴雨如注。
殿门轰然合上,破碎声,撞击声,坍塌声连绵不绝。
其间还伴随着一道介于暗沉与尖锐之间的,诡异的吼叫。
殿外的妖侍连呼吸都轻了,颤颤巍巍缩起身子站定在墙角边,偷偷交换着视线。
屋檐之上,临翡看了一忽儿便默默收回了视线。
反倒是岁谣,实力不够窥探殿内闻人细的举动,活像一只吃不到瓜,而在瓜田里急的上蹿下跳的猹。
这一等,便待到了半夜。
闻人细用妖力挥开殿门唤了一次妖侍,一群人鱼贯,复又将满地狼藉清理带出。
再之后,屋内的烛火熄灭,彻底陷入沉寂。
临翡并未着急,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从屋顶翻身而下,揽着岁谣的腰身落在院中的一处角落里。
他用妖力隐匿了自己与岁谣的气息,所以并不怕妖侍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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