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必青敛眸,回想着那段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时间。
从很早开始,张必青就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好人,尽管他家庭和睦,成绩优异,可他却隐隐能感觉到这些美好之下的虚伪。
青春期的少年总有些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情节,那时候的李思蔓任性张扬,是全小区最好看的女孩子,像是烂漫的山茶花。
后来这一切都天翻地覆了,张扬的少女被赶出了养父母家,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甚至辍学成了家长口中的“不良少女”。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去找过李思蔓。
那时候李思蔓刚辍学,成天跟一帮小混混玩,他是从某个滑冰场里把她揪出来的。
化着大浓妆,眼线快要飞到天上去的少女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不耐烦地赶着他走,让他不要来找自己。
至于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原因,她只说了一句:“有了新的,谁还想要旧的。”
那段时间,贝迩时常出入她养父母家,一向聪明的张必青居然固执地认为是贝迩从中作梗,想取代李思蔓。
再后来,那对夫妇搬家离开了,这些事也就不了了之,无从考证,他自然是认为贝迩没能如愿以偿。
想起来真的是幼稚又混蛋,大概是体内的那点子劣根在作祟,他把贝迩幻想成了恶毒的妹妹,把自己当作李思蔓的救世者,实则荒唐又可笑。
李思蔓对他的冷漠,他却全怪罪于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上,把那些无从安放的无措、愤怒和不甘心全部宣泄于与这件事情无关的人身上,这真的是他做出来的吗?
他还真的是从一而终的卑鄙。
贝迩脑子晕乎乎的,隔了好久才完全消化了他说的话。
她其实自己都快要记不清这段了,听了张必青的叙述才慢慢回复一些记忆,至于为什么去李思蔓养父母家,她想了很久才记起来。
那段时间李思蔓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学校了,她有些担心,就去了那户人家家里询问,那对夫妇说她住院了,却不肯告诉贝迩李思蔓生的是什么病,在哪家医院住院。
贝迩没办法,只能连续一周去他们家里把李思蔓的作业和自己帮她做的笔记给她。
阴差阳错的,竟然是被误会成了这样。
“我本以为那个新人指的是你,后来才知道,那户人家有了新的小孩,就动了想要和沅沅解除关系的念头,暗地里想偷偷把她嫁出去,因为这个,她才离家出走的。”
贝迩在心中叹了口气,在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滴水不漏的笑容:“所以,这算是道歉?”
她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对于现在的贝迩来说,张必青对她抱有什么样的偏见和误解都不重要了。
张必青捏了捏手,复又松开:“对不……”
“好了,不必说了。”贝迩及时打断。
她不想听任何迟来的道歉,这些话语是毫无意义的,对于已经被伤害了的人来说,就像是在血淋淋的伤口上附上一层薄薄的纱布。
弥补者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擦除被害人的痛苦,其实真正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看不见那伤口。
“说正事吧,为什么要调查柏惟松,为什么要寄这封邮件给我?”贝迩双手交叉,作防备状。
张必青苦笑一声,视线落回到那本病历上:“你看过了吗?”
贝迩坦诚道:“我看过,不过我只看了这本病历主人的基本信息,至于病情和其他更多的,我没有看,也不会看。”
张必青笑了笑,很“贝迩”的答案。
贝迩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张必青看上去真的很像一直脱去了外壳的刺猬,莫名的柔软与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蜷缩成一团。
她摇了摇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气氛冷了好一会儿,正当贝迩以为就要一直这么尴尬下去的时候,张必青开口了。
“你还记得我爸爸吗?”
贝迩有些诧异地抬眼看过去,她不明白张必青为什么要答非所问地提这样一个问题。
没等贝迩回答,张必青就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在我快高考那一年,我爸爸进了监狱。”
自从进了福利院之后,贝迩和原小区的邻居就很少往来过了,更别提知道人家家里的隐私。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消息,贝迩怔愣,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清俊的男人。
所以,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是这个吗。
贝迩有一肚子疑问,可她什么也问不出来,要问什么,难道问原因吗,这无疑是在张必青的伤口上撒盐,虽然他确实真切地伤害过自己,不过贝迩也不屑于以牙还牙。
“很意外?”张必青自嘲地笑了笑,“我也很意外,警察来我家带走我吧的时候,我在写作业,那个时候我居然还天真地幻想,他们应该是在跟我开玩笑。”
此刻的张必青已经完全卸下了伪装,在贝迩看来,他好像终于剥开了自己温和虚伪的面容,露出了真实的样子。
“抱歉,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贝迩双手捂住咖啡杯,以此缓解自己的无措。
对别人的不幸感到难过是人之常情,不过贝迩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太过于激动的情绪,大概是与自己关系不大吧,从小经历了太多,贝迩只想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行善,不太会为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原来她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张必青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太在意。
贝迩有些疲惫,听了太多往事,她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她想张必青今天应该不会告诉自己关于那封邮件的事情了。
可下一秒,她却坐直了身子。
“是柏惟松,陷害我爸爸进监狱的人是柏惟松。”
作者有话说:
刚工作完,回来一直写到现在,有些晚了,见谅。
写这章的时候其实很感慨,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充其量落回一句“造化弄人”。
第五十九章 当年
柏惟松?
贝迩感觉自己耳边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爆炸, 震得她耳边轰隆隆的,咖啡厅里的音乐声、交谈声,她都听不见了。
她有些无措地理了理耳边滑落的碎发, 努力稳定着心神。
五雷轰顶是什么感受, 虽然很狗血, 可除了这个词贝迩再也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两个本不会有交集的人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被链接到一起。
而他们,都是自己熟悉或者曾经熟悉的人。
“什么意思?”她怀疑刚刚是自己的脑补或者是幻听, 因此不确定地开口道。
张必青坐直身子, 双手交握, 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恍惚的女孩子。
“我的父亲曾是他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他们是忘年交,我父亲曾是他国外总部的员工,后来受他赏识,成了国内分公司的负责人。”
贝迩仔细地回顾着小时候的那段记忆,努力从碎片中拼凑出那个高大男人的样子。
或许是她真的太冷血无情了, 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样子了,只记得他曾经高高地把自己举过头顶, 那时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张必青应该是看出了贝迩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慢慢地推到了贝迩面前。
贝迩捏了捏手指,直到指尖有些发红才终于张开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
照片有些发黄,像素也不是很高, 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
不过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贝迩的视线慢慢落在照片之上, 落在那两人的脸上。
一个略显年长, 三十多岁的样子, 一个很年轻,二十多岁,是年轻时候的柏惟松。
是她不曾见过的他。
如今的柏惟松成熟内敛,就像是经过时间打磨沉淀后的玉石,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可照片上的柏惟松,多少带着点天之骄子的骄傲和神采飞扬,眉目间满是少年意气,满身都是青春的气息。
旁边的那一个……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熟悉并非是来自小时候的记忆,她确信自己最近肯定是见过这个男人的。
贝迩凝神仔细地看了看,终于想了起来。
当时在柏惟松办公室门口,那张合照上,这个男人出现过。
难怪她当时就觉得很熟悉,竟是张叔叔。
所以,正如张必青所说,柏惟松和张叔叔曾经确实是好友,不然这个根本不爱出现在照片里的男人怎么会和别人单独合照。
但张叔叔入狱和柏惟松会有什么关系。
贝迩抬眼看着张必青,等待着他的解答。
“生意场上的事情我想不太好清楚地讲给你听,但那年公司出了很严重的财政问题,是非法经营的原因,而那份决策的负责人是柏惟松,为了脱罪,他让我爸顶了罪。”
“事发之后,我收到了封匿名邮件,里面的那些合同和报表上都是柏惟松的签名和私章。”
张必青讽刺地笑了笑,像是极为不耻这种行径。
的确,贝迩不太懂商业经营方面的事情,可她听张必青这么说,也能明白个大概,可她还是不理解。
“柏惟松家是巨富,他没有理由依靠非法经营来牟取利益。”贝迩虽然不懂这些,可她不傻,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想得清楚的,柏惟松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他的身家背景摆在那里,他完全没理由为了蝇头小利做这些。
张必青双腿交叉,有些嘲讽地笑了:“你也知道柏家是个多么大的家族,公司里的权力斗争多么复杂你不会想不到吧,二十出头的新一代要坐稳那个位置需要多努力就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而且,那时候他刚接过了中国区的负责权。”
按照张必青的说法,柏惟松极有可能是为了巩固自己家主的地位才会铤而走险,想把自己名下的中国区公司建设成集团里的佼佼者。
可贝迩不相信,就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必青哥,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做出这些揣测,可我相信柏惟松,他不会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我认识的柏惟松,风光霁月,他有绝顶聪明的头脑和坚韧的意志,他要是想要做到一件事情,根本不可能依靠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凭他的心性和本事,做什么都会成功。
贝迩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些想法已经在张必青的认知里存活了近十年,不可能一朝之间就颠覆。
好奇怪,可能绝对的爱就是如此,理解、相信,她根本不必追问任何细节,就知道他描述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恋人。
张必青嗤笑一声:“我在他身边这些年,我什么都查不出来,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快不相信了,可我还能相信什么呢?我就这点子寄托了。”
不然,他早就和爸妈一起去了,何必每天都活在无尽的自我折磨之中。
贝迩抿了抿唇,扯开话题:“所以,叔叔现在出狱了吗?”
张必青嘴角的那点笑意极速淡去,整张脸一瞬间阴霾密布。
贝迩有些后悔,她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太过于私密,正当她准备道歉的时候,张必青开口了:
“我爸受不了,在狱中自杀了,我妈那个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公主,受不了就跳海了。”
男人的语气很淡漠,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仿佛那只是一对与他毫无关系的普通夫妇。
贝迩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这一番接着一番的,她觉得自己的坚强程度还不足以支撑她消化这些。
“抱歉。”无论如何,这是别人家的伤心事,被自己贸然地问了出来,总归是不好的。
她觉得很多事情都串联起来了,失去音讯的张家,发生巨变的张必青,那些自己能够感觉到的不安和焦虑,全部串起来了。
“这次出国,我去见了个人,是我爸和柏惟松的共同好友,或者可以说是柏惟松的前女友。”
贝迩诧异地看着张必青。
“是柏氏集团一个高管的女儿,她曾经也是中国区的高管,和柏惟松在一起过。”
如果是之前的内容只是让贝迩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那这件事情是完全触动她了。
“她告诉你了什么。”再开口时,她的话语里难免多了几分苦涩。
她和柏惟松之间差了十年,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他的经历和过往自己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尤其是他过去的情感经历,自己一无所知,第一次听到居然还是从别人的口中。
她不喜欢这样,完全信任的前提是百分百的了解和交付。
“我问过她关于当年的那起经济犯罪,可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只给了我这份病历。”
张必青没有撒谎,那个女人什么都不说,仿佛一幅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姿态,自己高高挂起欣赏着跳梁小丑的窘迫。
可他没办法,这个女人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当事人,如果惹怒了她,那点子线索就全部断了。
“所以这份病历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不自觉染上了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病情来说事,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贝迩,你知道,有些时候心理上的缺陷会造成一些行为……”
“够了。”贝迩攥紧拳头,冷声呵斥。
张必青愣住,贝迩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在自己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个说话斯斯文文的小女孩,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把她气到如此程度。
“你就不好奇,那么大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居然没正经上过几天学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的心理疾病已经严重到根本不可能继续学业。”
张必青闭了闭眼,终于,他也沦落到要靠如此卑劣手段行事的地步了,可他没有办法了,贝迩是他所有计划里的最后一环。
他本想依靠贝迩的工作便利,诱她为自己打探,可没有想到,她和柏惟松竟然在一起了,所以,现在的她是最接近柏惟松的人。
曾经那个把贝迩当成亲妹妹抱在怀中的小小少年一定想不到,长大后的他竟是如此卑劣不堪,利用自己的妹妹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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