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霓坐在古项涛的斜右方,她将秦砚的演示看得清清楚楚。他连剧本都没有,仅仅通过他们的对话,就判断出了情节里的不合理之处。
秦砚弓着背,双手撑在身前的桌边,眸光定定。
倏地一瞬,他侧过头,姜霓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他的沉黑的眸子里。
他毫不回避,甚至好像一早就知道她在看他。
姜霓蓦地低眼,错开两人相接的视线,软白的指腹捏紧剧本的边。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后的玻璃窗上,划下一道道无规则的水痕,“咔嚓”一道雷声——
“队长!”张海林急急跑进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影视城东南侧临时搭的棚子塌了,有剧组的工作人员被困在下面!”
秦砚面色忽变,转身的一瞬,搭在另一个杯子上的剧本被带倒,整个建筑示意框架彻底垮塌。古项涛连忙扶住还在摇晃的水杯,秦砚已经转身出了会议室。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忽亮,将沉稠天空瞬间撕裂,却又被乌铅云团倾覆。
姜霓望着窗外糟糕的天气,雨滴打在玻璃上,水痕蜿蜒,模糊佚䅿了视线。
铅色的云团压下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冲入滂沱大雨中。
画面模糊,姜霓却看得清楚。
剧本围读被迫打断,古项涛干脆给大家放假,带着剧组的工作人员去排查自己组里的安全隐患。
姜霓回到酒店,在小可的注视下,已经来来回回在客厅走了好几圈,肉眼可见的不安。
“灯灯,你怎么啦?”
姜霓步子一滞,看着落地玻璃外密集的雨势。
她舔舔唇角,压下心头的焦躁,“没什么。”
小可皱眉,眨了眨眼。
姜霓深吸了口起,就近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捞过茶几上的剧本,打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霓抬眼看时间,墙上的挂钟从“3”指到了“4”。
她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剧本,还停留在一小时前的那一页。
姜霓想起年初在海外拍戏时看到的一则新闻——IAR在参与纳加海啸搜救中,一名队员为了营救被困在倒塌物下的伤者,不幸重伤致残。
当初古项涛找到她,提到《逆行》这个本子,她就是被“救援”这个题材打动的。
这是一项极危险的工作,这群人总是在巨大的危险和灾难面前,逆行而上。就像很多人称颂的那样——他们给身处绝望里的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天,这么严重啊。”小可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姜霓的沉思,姜霓倏地抬起头,“什么这么严重?”
小可将手机递到姜霓面前,“就隔壁那个民国剧啊,这段时间在蓉市取景,临时搭的影棚塌了半边。”
姜霓看着手机屏幕上倒塌的一整面墙,瞳孔微缩,暴雨浇注,满地的泥泞和残破。一群人在施救,都是背影。
没有秦砚。
“这个影棚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啊,也不知道被困在下面的人被救出来了没有。”小可自言自语。
姜霓已经走到窗边,乌沉沉的天,雨势如银河倒泻,连光影都变得晦暝。
临近傍晚的时候,蓉市影视基地临时影棚坍塌的消息不胫而走,在蓉市取景拍摄的剧组都纷纷发声,称已经在做全面的安全排查,确保演职人员的安全。
姜霓看到了古项涛转发在大群里的声明,同时@所有人,因天气原因,取消明天的集训。
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发来坍塌影棚现场的照片:【听说我们教官受伤了】
姜霓微怔了一瞬,蓦地站起来,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小可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了?”
姜霓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旋即急急向门口走去。
“嗳,灯灯,你去哪儿?”
回应小可的是“嘭”的一声,房间门被重重甩上。
小可怔愣,连忙丢掉手里的苹果核,踩上拖鞋,“你等等,外面在下暴雨,你没拿伞!”
姜霓已经小跑到了电梯口,电梯停在16楼迟迟不下来,她转身往一侧的安全通道跑去,应声灯渐次亮起,姜霓抓着扶手,脚下的步子不停,几乎是一路从十楼跑了下来。
酒店外,大雨倾盆。
乌沉沉的云团压下来,压在空旷的基地操场上,天与地不过咫尺。
场边的路灯光线晦散,只一点幽黄,伶仃悬在暴雨倾倒的暮色里。
姜霓就这么跑进了瓢泼的雨柱里,不过数步,浑身上下就被浇透。风急雨骤,冰凉的雨水打在脸颊上,姜霓抹了一把脸,往坍塌影棚的方向跑去。
远处照来一束灯光,乌沉暮野被剖开,光柱里是又急又密的雨线。
姜霓脚步微顿,微微眯了下眼,显然还不太适应突然的光线。
黑色越野车停了下来。
车门蓦地被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驾驶位下来,黑色的大伞顺势被撑开。
作者有话说:
让宝子们久等了,给大家发红包嗷~
第15章
乌沉压顶,风雨晦暝。
姜霓伫立在空旷的训练场,耳边只有刷刷的雨声,细细密密地浇筑下来。纤长的眼睫上挂了水珠,视线模糊,她就像被抽离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雨幕里。
一直捏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心尖吊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
黑色的伞面遮了如注的雨势,将两人圈在不过方寸的天地里。任风狂雨暴,伞下的世界是安宁的。
伞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霓缓缓抬起眼,眼睫上水珠盈盈,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砚英俊的一张脸。
其实算不上多英俊——
男人一侧的脸颊上沾了黑灰,下颌线上有明显的擦伤,有些狼狈,一双眼睛却如被暴雨洗刷般的黑亮。
姜霓落进这双眼睛里,沉沉的溺在其中,恍惚间生出了一种天地逆转、生死白头的错觉。
她诚如一只旷野的鸟,只有在这双眼中,才能找到恣意飞翔的天空。
“阿嚏——”
姜霓偏头,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她望向秦砚,眸光滞了滞,又带了些许审视,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
“你……”
“这么大的雨,出来都不带伞?”
低冽的嗓音,携了雨夜的沉凉。
秦砚低着眼,看着面前湿漉漉的女人。
方才隔着挡风玻璃,瞥见纤细而熟悉的身影,他微怔的一瞬,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姜霓身上就穿了件铅灰色的长裙,偏薄软的质地,因为被雨水打湿,几乎贴在了皮肤上,连内衣的轮廓都若隐若现。
秦砚单手捏着伞柄,伞柄在他左右手之间平缓交换的瞬间,黑色的外套已经被褪了下来。
像是有某种心电感应,姜霓在秦砚微沉的视线里,乖觉地伸手,怔怔接过雨伞。
黑色的外套兜头照下来,将她包裹在其中,里衬上还沾染着男人的体温,温热熨帖上皮肤。
姜霓吸吸鼻子,淡淡的皂香味满溢在鼻息间。
她像只在暴雨天流浪的猫咪,终于等到了肯收留她的好心人。
秦砚从她手中捏过伞柄,再开口时,声线温和了许多。
“我送你回去。”
姜霓低眼,心悸的一霎,轻嗯了声。
雨幕重重,不算很长的一段路,两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
衣料相擦,一边温暖一边凉。
几乎出于本能,姜霓小幅度地往秦砚身边靠了靠。秦砚想抬手护住她,想到这里是影视基地,已经抬起的手臂便又僵在了姜霓身后。
姜霓不察。
秦砚低眼看她小巧莹白的鼻尖,一手捏着伞柄,一手虚虚护在姜霓身后。
大伞已经完全偏向了姜霓的一侧,将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不受半点风雨侵染。
直到走到酒店门口,姜霓停下。
“我到了,你……”姜霓这才注意到,秦砚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边,雨水将深蓝色的短袖打湿,水珠顺着手臂的肌理滑下来。
姜霓微怔,作势就要脱下身上的外套。
“穿着。”
姜霓脱衣服的动作顿住。
秦砚放低声线,叮嘱道:“回去让助理给你煮一点姜糖,小心感冒。”
换言之,就送到这里。
姜霓捏着外套的边,垂眼点了下头。
一瞬的沉默,天地都安静无声。
直到眼前的男人转身,视线倏而亮了一度,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霓注视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捏着外套的领口指尖一点点收紧。
“灯灯。”
小可犹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霓转过身,看到了小姑娘眼中的八卦和试探。
心中慌乱一瞬,姜霓抿唇,淡定道:“没事,上去吧。”
“哦。”小可鼓了鼓脸颊,又往远处张望了眼。
她没眼花吧,那是秦队长吧。她家美人和秦队……
小可没敢往下想。
*
秦砚折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张海林刚刚将车停好。
“队长。”张海林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件脏兮兮的外套,外套上沾了淡淡的血腥味。
“任斌怎么样了?”
“刚刚和任队打了电话,没事儿,就是需要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
“嗯。”
“队长。”张海林微顿,“你背上的伤……”
“没事。”秦砚从张海林手里拿过自己的外套套上,“你先回去,我去古导那边一趟。”
蓉市的影视基地有些年头,一些边角上临时搭建的小型建筑确实存在安全隐患,虽然这不是秦砚在组里的职责,但他还是必须要提醒一下古项涛,让他安排专人排查。
张海林木木地点了下头,“队长,刚才……”
刚才队长和姜老师……张海林心中不解,但方才两人站在雨里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忽然就跳出一个最近刚学的新词——眼神拉丝。
秦砚侧眸,似是已经知道张海林想打听什么。
触上秦砚微沉的视线,张海林摸了摸鼻尖,“没……没啥。”
*
姜霓一回到房间,就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秦砚的外套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沾了薄薄水气,将柔软的床单洇湿了一小圈。
男人的衣服,女人的床单,潮湿的水迹,莫名生出些难言的暧昧旖旎。
姜霓从衣柜里取出一个衣架,将外套挂好。
眼前不自觉浮现起方才秦砚站在她面前,褪下外套的那一瞬。
四野阒寂,只有他为她撑起的一方天地,沾了温度,缱绻缠绕,入了四肢百骸。
“阿嚏——”
又一个喷嚏,姜霓揉了揉鼻尖,才转身往浴室走去。
一个暖烘烘的热水澡结束,酒店也刚好送来了姜汤。
小可看着桌上的姜汤皱眉,“灯灯,你确定要喝?”
“嗯。”姜霓走上前,端起面前姜汤,辛辣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间的一瞬,她还是皱了下眉头。
她不爱姜的味道,也从来不喝姜汤。方才让小可问问酒店能不能做姜汤的时候,小可还很意外。
姜霓顿了下,屏住呼吸,将满满一碗姜汤全部喝完。
小可呆呆看着她。
姜霓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嘴巴,“问问酒店是不是还有剩余的,给秦……给楼上也送一点。”
楼上住着IAR的三个教官。
小可眨巴了下眼睛。
是瓜的味道。
可饶是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姜霓还是感冒了。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半篓卫生纸,她鼻尖红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最后在小可肃着一张脸的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医务室。
雨已经停了,夜色深浓,空气里悬着潮湿的因子。
小可被关琴一个电话叫走了,姜霓一个人过来,医务室的灯亮着,姜霓走进来。
医务室里没有人。
姜霓左右打量了一下,听到了帘子后面的窸窣声。
她走近。
“阿嚏——”
姜霓下意识地抬手抓住帘子,蓝色的帘子顺着轨道极丝滑地滑开半尺。
不过一瞬。
秦砚本能转身,皮带的扣还没有扣好,裤腰松垮地挂着,遮了斜下的人鱼线。
姜霓抓着帘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精壮的脊背映入眼低,宽肩窄腰,脊柱的中线微凹,一道极明显的擦伤,从右肩斜过来。
周围的皮肤一片青紫,却仍然可见细密的小红点,是被擦破的血点。
姜霓只觉耳边似有千军万马轰鸣碾过。方才入眼的块垒分明,薄薄的,没有过分的偾张,性感的要命。
还有……纯棉质地的……黑色的边儿。
薄红浸透皮肤,整个脸颊都跟着烧了起来,姜霓蓦地转过身。
身后响起皮革擦过的声音,姜霓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又一阵窸窣声过后,有脚步声靠近。
“唰啦——”帘子被彻底滑开。
白炽的灯光映下男人高大的身影,姜霓呆呆盯着地面,看两人的影子重合、交叠。
“感冒了?”秦砚开口,偏低的音色,就落在姜霓耳边。
姜霓只觉得耳边痒痒的,连带着耳后的皮肤都有些麻。
“嗯。”她低应了声。
又是沉默。
过分的安静里,姜霓却无法忽略秦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斜压过来,擦过颈侧、脸颊、定格在眼睫上。
“我……”姜霓顿了下,“有喝姜汤。”
说完,她又暗暗咬了下唇,为什么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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