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站有两个人,从座位上起身,叫了句“杨老师”。宁寒柯扬了扬眉,却道:“老师,你怎么偷拍啊,好歹给我说一声,拍得好看点儿。”
“本来就不想拍你。”杨老师嫌弃道,“人家柯简坐这拍得多好看,你非要凑个大脸盘子在旁边。”
柯简偏头笑了下。
话是这么说,但杨老师还是没忍住将照片传到了Q.Q空间里,还配了个“16岁的少年与晚霞”的文案。
一瞬间,评论区就被已毕业的老油条们所攻占。
【哇!好美啊,景色和人都是】
【想高中了呜呜呜...】
【绝了,好像电影海报啊。】
【杨老师偏心啊,明明还坐了个漂亮师妹,怎么就少年了?】
【这张照片真的好有氛围感啊。专注的少男少女,和即将隐入地平线的灿烂夕阳,像是渐渐逝去的青春,却又依旧等待着黎明的升起。】
杨老师难得兴致好,还回复了几个人。
【想就回来,欢迎慰问我们孤寡中老年人】
【毕业了就把语文丢给我了?谁告诉你少年仅指男生?】
【还得是我们语文课代表有文采啊】
柯简有些脸热,抬手将座椅移回教室里。
宁寒柯却语词不清地缠着杨老师,陪着她一起回了办公室,路上还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杨老师,我觉得我这次肯定能考及格。”
“?”杨老师气笑了,“那你还挺骄傲。”
宁寒柯摇了摇头,态度诚恳:“虽然拖了大家的后腿,但我已经进行深刻反思了。”
“这次我六句默写全都写完了。”他道。
杨老师点了点头,像敷衍小孩玩闹的长辈:“知道了。确实有进步,不过,暑假作业该有的你一样也少不了。”
“......”宁寒柯:“没事,老师都是为了我好。”
他还十分懂事地为老师拧开了门把上,高高的个子站在一侧,让她先进。
杨老师奇怪地打望了他一眼,悠闲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枸杞茶,“你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我下班。”
宁寒柯思索片刻,又环视了一圈空旷无人的办公室,有些迟疑地开口:“老师,要不你把刚拍的照片发我份?”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宁寒柯这奇怪的态度却让她有些生疑,“你要照片干什么?”
宁寒柯看着杨老师,一本正经:“我以后有可能会去当明星,怕不好看的照片流露出来以后有黑粉诋毁我,所以,未雨绸缪,我得先检查下。”
“......”杨老师忍不住啐他,“滚蛋!”
说着就要推他出办公室门。
“诶诶诶,”宁寒柯叫,“好了好了,老师是我偶像包袱重,我好奇行了吧!”
杨老师忍不住笑骂了句,“我早发空间了,自己去看。”
·
放了暑假后,奶奶的身体逐渐变得硬朗起来,基本自理已经不成问题,甚至每天饭后还在小区里溜达好一阵。
柯简怕她累,还是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
有时候有认识的朋友跟她打招呼,老人总会眯眼笑,招手让自己叫人,然后跟别人介绍自己。
“都长成大姑娘了。”
“张开了,漂亮了。”
“成绩好啊,以后读书出来当大官。”
老人们表扬起人从来不吝啬语言,柯简每次都是腼腆地笑笑。害羞否认不是,眉开眼笑也不是,而是瞧见奶奶脸上隐隐的骄傲后,柯简只觉得可爱。
“你明天要去你妈那边吧?”老人坐在轮椅上,跟她闲谈。
柯简轻轻嗯了声。
“多去看看吧,你妈妈也不容易。”老人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
“好。”
-
柯简同简珍、继父陈建桦和陈欣一同在客厅里吃饭。
还有最后一道粉蒸肉没上桌,柯简坐在陈欣旁边,没有说话。而叔叔有一搭没一搭地单脚晃着拖鞋,无所事事地玩着搁在桌上的手机。
“嘶。”简珍用湿抹布包着盘子的边沿,却还是不小心地被烫了下,差点儿将盘子打翻。
柯简起身,叔叔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简珍笑道:“没事,我去用冷水冲下就行。”
简珍落座在她斜对面,给柯简夹菜,“多吃点这个,明目的,你平时学习用眼多。”柯简没有拒绝,将碗轻轻推前。
“欣欣,”简珍又叫道,“吃饭把脚放下去,你这样不礼貌。”
陈欣脱掉拖鞋后,赤着双脚,盘腿坐在凳子上。她稚气的脸上有些不开心,下意识地往餐桌主位看去,爸爸不也是脱了鞋两只脚踩在凳子上吃饭吗,妈妈只知道说她。
她不乐意地将脚放了下去,轻声嘀咕了两句。
柯简没有吭声,安静地吃饭。
“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叔叔道,用筷子在粉蒸肉里挑选,扒拉过一些纯瘦的粉蒸肉,终于找到块肥的,不满道:“你这做的什么,全是瘦肉,还怎么吃。”
“几十岁了,饭都做不好。”他嫌恶道,用纸巾擦了下嘴。
简珍没有反驳,只是跟他轻声提议:“你等会儿出去要不骑电瓶车吧?我放楼下的,充满电了。”
陈建桦冷笑了声,“你管老子开啥车,又没喊你充油费。”
简珍没再说话,陈建桦把筷子随意地扔在餐桌上,回房间去了。
柯简垂睫,眼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厌恶。
那天晚上,简珍接到个电话,是陈建桦的,声音有些模糊。他断断续续地道,晚上跟朋友喝了点酒,开车被警察逮了,现在在派出所,让她带钱和身份证来一趟。
简珍有些着急地打了车往派出所赶,柯简只好留在家里照看着陈欣。
“姐姐,你还不睡觉吗?”陈欣洗漱完,换了睡衣,朝还在沙发上坐着的柯简问道。
柯简摇了摇头,看了眼时间,“不知道他们多久才回来,你困了你就先睡吧。”
“应该会很晚的。”陈欣拽了下自己的小枕头,“那我先去睡了。”
柯简嗯了声,“去睡吧。”
柯简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酒驾会怎样处理,简珍要多久回来,这么晚了她一个人打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不安全。
她丝毫没注意到,为什么不到8岁的陈欣会这么习以为常。毫不着急,甚至连好奇都没有,真完全出于小孩天真无虑的心性么。
后来柯简实在熬不过,先去房间睡了。
-
8月24号,柯简满17岁的前一天。
宁寒柯之前就跟她说,他在外地和别人一起上某个物理协会组织的竞赛培训班,有个名校巨佬还偶尔过来给他们讲课。
柯简因为自学下一册的物理书,有时候也会跟他聊两句。宁寒柯已经把高中物理的所有知识学完了,昨天还跟她说了下伏安特性曲线。
“明天下午结业测试,最后一次了,终于要解放了。”宁寒柯道。
当天晚上,柯简收到了由文渠的礼物。他非常直男地送了她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玩具,柯简抱起毛绒小熊有些哭笑不得。
“你明天生日还和以前一样过?”文渠问。柯简几乎不过生日,周围也甚少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柯简点了点头,“就和家人吃个饭。”
“行。”
柯简和家人吃完晚饭又散了个步,已经快九点了。估计宁寒柯刚考完考试,在收拾东西赶着回家,俩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早上。
柯简站在阳台上,双手随意地叠放在窗框上,看向今晚的月亮。
“嘭——”
突然,漆黑的天空被绚烂的烟花所点亮,滋啦的声音像开了一束束火树银花,掩去了月光。
“寿星,睡了没?”
有人在给她发消息。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还有人在吗hhh
第52章 坏骨
柯简能听见楼下的邻居也到了阳台, 跟人兴奋地讨论今天谁家有喜事,还放烟花。
August:【寿星,睡了没?】
柯简看了眼消息, 心跳的有些快。
江上清风游:【没】
对方只是简单地回了个哦。柯简抿了下唇, 问了句怎么了。
August:【没什么,就是想问你。】
August:【烟花好看吗?】
柯简有一瞬间觉得, 整个黑夜都亮如白昼,一切的感官知觉都在消融, 她的四肢僵硬, 但血流滚烫,心狂跳的就要蹦出嗓子眼。
江上清风游:【?】
August:【?】
August:【我靠,你们这儿蚊子是不是八百年没见过活人了, 跟发疯了一样逮着爷咬】
柯简手指轻颤, 跟老柯说了句, 自己下楼丢个垃圾,再转悠一下。
八月盛夏,空气炽热又粘稠, 柯简刚洗完澡, 却也被热的沁了一层薄汗。
她找到了烟花的声源处。
男生背对着她, 穿了身简单的白T,一条及膝黑色运动裤, 脚踩一双低帮板鞋, 露出了清瘦的脚踝。
黑夜里虽然只看得清轮廓, 但柯简知道,那就是宁寒柯。
“你今天不是结业考试吗?”柯简问, 看了下自己的鞋尖。
宁寒柯转过头, 看向柯简。他嗓音有些倦, 轻描淡写地道:“考完了就回来了。”
丝毫不提自己是如何拒绝了和同学聚会的邀请,又马不停蹄从临市赶回来,瞒过他妈跑到这里来。
“找个地方?”宁寒柯道。
柯简领着他到了个不远处的六角凉亭。
她这才注意到,宁寒柯捧着燃放过的纸质烟花筒,扔在凉亭旁的蓝色塑料垃圾桶里。而手里却莫名多了两个袋子,被搁在石桌上。
“你还没回答我。”宁寒柯对坐在她旁边,单手支颐,眼睛直直看向她。
“什么?”柯简问。
“烟花好看吗?”
柯简点了点头,“挺好看的。”
宁寒柯长长地哦了声,“我也觉得,主要是自己结业考试考了满分,是得好好庆祝下。”
“?”柯简道,“你考了满分,所以跑到我家楼下放烟花庆祝?”
“对啊。”宁寒柯理直气壮,过了会儿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对了,你应该不会以为我是给你放的吧?”
柯简冷笑了声,将一瓶宝宝金水扔给他,起身就要走。后面有人将她拉住,笑意在嘴角都快压不住:“你干嘛?”
柯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接着庆祝,我回家睡觉了。”
宁寒柯轻啧了声,低声道:“小白眼儿狼。”
他把人重新拉回石凳坐下,还将一个袋子推到柯简面前,“打开看看。”
柯简顺着他的话,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四寸大小的盒子。
是草莓雪人蛋糕。两个戴红帽的雪人被放在中间,缠着红围巾和外衣,周围还立有几株翠绿色的小草,样式简单却精致。
柯简手指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嗓音有些干,“这也是为了庆祝你考满分?”
宁寒柯:“......”
他从裤兜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金色蜡烛,然后插在蛋糕上。明明是无奈的语气,却温和地不可思议。
“许愿吧,小白眼儿狼。”
柯简眼睛一下子红了。
“不是...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宁寒柯一下子慌了神,从石凳上起身,“烟火是放给你看的,蛋糕也是给你买的,这个...也是想送给你的。”
那是另一个袋子里装着的,一根项链。
一枚双面异色玉璧。
他吹灭了燃着蜡烛,唯一的光源灭去,凉亭陷入了一片昏暗。
“...你什么时候买的。”柯简的声音低的快辨不清。
宁寒柯轻笑了下,“不是说好了么。有人想做奥德修斯,所以我就守在身后。”
“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他道,又重新点燃了蜡烛,“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做这些我自己会开心,所以我在取悦我自己。”
他将蛋糕轻轻推到柯简的面前,“寿星,给个面子?不想点第三遍了啊。”
柯简双手合十,轻阖双眼。
老天爷。
对不起了。
大概,我还是想做个贪心的人。
吹灭灯火的前一刻,柯简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父母闹着离婚的时候,正是夏天。他们吵架、和好、又吵架,家里的瓷器、攻击的话语、以及头顶的灯光,都变成了碎片,在房屋里尖锐地分裂。
她变成了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却不引人注意的存在,他们彼此置气,接连摔门出去,把她遗忘。
她一个人一待就是五天。
楼下卖早饭的阿姨看她可怜,让她帮助洗碗拖地后,会给她做些面条和饺子给她吃。
温饱后,柯简总是开着灯光窝在床上睡觉。有一天深夜,电灯却“滋”的一声灭掉,整个房屋陷入冰冷的黑暗。她尖叫了一声。
却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房屋都是吃人的怪物。他们会从窗外进入,从床底爬出,从天花板渗入,也许就在她的背后......
柯简全身冷汗,脸上的皮肤被泪水冲的刺痛,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只要她一动,怪物就会发现她。
没有人出来。只有偶尔从路面呼啸而过,映在窗户上一闪而过的光,但这也变成了另一种变化多端的恐吓。
柯简在那天满了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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