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在前厅招待客人,徐静依身为女主人,自然也需露面招待一二。
亲自去厨间忙碌张罗,隔了会儿,便领着侍女们送菜进来。其实起初瞧见一屋子喝得醉醺醺的粗壮汉子时,她是有些惊恐的。但很快,瞧见坐在上位的男人时,她又没那么怕了。
顾容庭虽也喝了不少酒,但却始终头脑清醒。这会儿坐在上位处,也坐姿端稳,神态清明。
徐静依正是瞧见了他虽醉酒,但却仍清醒的样子,这才稳了心绪。
她信得过他,既是他信得过的人,她想,总该不是什么坏人。
或许眼前的这些人同她不是一路人吧,但不是同路的人,不一定就不是好人。
徐静依的突然出现,让场面一度更热闹起来。江湖中人豪气又热情,更没那么多礼节,想问什么自然就问了。加上顾容庭说他今日只是顾二郎,而非太子府皇孙,所以大家相谈起来,也都随意融洽,并不拘束。
他们夫妇两个是怎么成的亲,也被刨根问底,问了出来。
大家都笑称说是他好福气,竟娶得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当媳妇。一处笑闹久了,徐静依竟也能渐渐融入到其中去,热热闹闹其乐融融聚在一起,徐静依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人生的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饮酒到深夜,徐静依早早为他们备下了客房。由小厮侍女们伺候着他们去歇息后,徐静依则扶着丈夫往内院去。
顾容庭今日是真饮了很多酒,记忆中,两辈子加起来,好些还没哪日饮得有今日这么多过。
他醉了,但却没醉得彻底。脚下步子虚浮,需要人扶着才能走得稳当,看似摇摇晃晃的,但他脑子却始终清醒。
回了内寝后,扶着他在圈椅内坐下来,徐静依立刻吩咐侍女们去端茶倒水。热水打来了后,她则亲自为丈夫擦脸。
顾容庭仰靠在圈椅椅壁,任妻子拧干帕子对他“为所欲为”。他目光顺着她身形的来回走动而移动,她晃到哪儿他目光就跟到哪儿。
俨然一副醉态,微眯着眼,目光炽热直接。比起从前的含蓄,此刻倒奔放很多。
徐静依忙完一遭后,再回头来望他,恰好就看到了他这样望着自己的一幕。
偷看时直白可以,但若对视上了,顾容庭尚存的理智还是知道收敛的。于是慢慢收回看她的目光,只抬手覆在了眼睛上,摆出一副自己不太好受的模样。
徐静依没想太多,见他这会儿状态不太好,忙问:“王爷可难受?可要叫了府医过来瞧瞧?”
顾容庭这会儿的确不太好受,但也远没到需要叫大夫来瞧的地步。他把盖在眼上的手举了起来,摇了摇。
“不必了。”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这会儿嗓子涩疼难受,声音也有些哑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望了回来,看向妻子。
“虽喝得多,但却还好,你不必担心。”
这会儿侍女也端了醒酒汤来,徐静依顾不得他说什么,只接过了醒酒汤喂他。
顾容庭伸手将接过来自己喝,但徐静依却让了一下,不让他碰碗,语气也颇严肃强势道:“王爷都醉成这样了,手还捧得住碗吗?还是妾来吧。”
目光又朝她扫去一眼,见她这会儿紧抿着嘴,一脸的倔强,态度也十分坚决,顾容庭唇角浅浅现出个笑,也就示了弱,由着她去。
第五十九章
顾容庭招揽这些江湖人士来太子府住, 只一日,便惹来了府上多人的不满。
首当其冲的,便是嗣王梁护。
梁护对这个胞出幼弟本就有戒备之心, 如今又见他明目张胆的招揽贤才, 自然更生戒备。但梁护虽心有忌惮, 嘴上却从没提过,甚至太子父亲对此颇有微词时,他还帮衬着说和一二。
这件事情上, 梁忠持中立态度。
见父亲严厉斥责二郎, 他则抱手说道:“三郎遗落民间时,便就是和这些江湖人士混迹一起的。我看二郎身手不错, 对军事之事也颇有见解。若这些是他信得过的人的话, 日后也未必不能为军中所用。”
梁护一听这话, 就意味深长望去一眼, 而后也抱手说:“二郎一心为朝廷的心是好的,但朝中选贤举能, 都有朝中的规矩。若是为三郎而开了这个先河, 日后更多的江湖草莽围聚京都如何是好?届时个个都来要官儿当,岂不是乱了套。”
梁忠道:“既是选贤举能, 自然是叫他们去比试,而非随意任用。若他们有那个本事, 能堪大用,又为何不能加官进爵。”
梁护:“话虽如此, 可如今三郎已然召集他们在府上吃了饭, 他们已经撇不清和武安郡王的交情了。就算之后是凭本事胜出, 怕也会惹来外头的闲话。若三郎只是悄悄召他们入京, 未留入府, 或还可任用。”说到这里,梁护心中是有些庆幸的。
但也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但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他再想抓住,却是怎么都想不到了。
任二位兄长在自己耳边争辩,顾容庭始终不言不语。待太子实在受不得他们兄弟的争吵,叫了声“够了”后,这才看向顾容庭问:“三郎,你意欲如何?”
被问起,顾容庭这才抱手回道:“儿子少时是在信安武家长大的,如今被认祖归宗,便向武家去了封信。如今到京都来的这些人,当年结交时便知其有报效朝廷之心,如今得知儿子身份,过来投奔,儿子也能理解。旧日时交情不错,几位兄长也对我颇多照拂,如今他们投奔,几顿酒水饭菜招待一下,也聊表心意。”
“但长兄所言也对,若未这般大张旗鼓的招待还好,如今既已招待,怕日后再委以重用,多少会落人口实。所以儿子是这样想的,待明日便去同他们说,即便留在京中,也无大的前程,最多就是留在儿子身边做个护卫官。他们若是愿意,就留下,若是不愿,给他们些盘缠,叫他们再回信安去也无妨。”
梁护突然有点想明白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了,他本能抬首,朝一旁顾容庭望去。目光复杂凝重,但看一会儿后又收回,此刻心中也更加笃定了些之前的想法和猜测。
那边,太子再三深思后,给了准话:“那就按三郎所言去办。”又提醒,“孤不懂你们江湖中的规矩,你重情意招待他们,孤不说什么。但这毕竟是太子府,是皇城脚下,这样的一群人,还是不要这般大张旗鼓宿在府内的好。万一叫你皇祖父知晓,他未必会喜欢。”
顾容庭立刻称是,并表示,会即刻安排他们出府。
“既如此,你们都退下吧。”太子挥手。
散了后,兄弟几个一道并肩往外去。梁忠倒是可惜,说是若其中真有能用之大才,就这样不能留为军用,倒是朝廷的损失了。
又颇有谴责顾容庭之意,觉得他此事行之过急了,不该大张旗鼓就留了人在太子府。
但顾容庭这么做却不是操之过急,而是有意为之。
这些人,他本就打算留为己用的,没打算送去朝中。但毕竟是江湖人士,若不能得一个光明正大点的借口留用,而是私下里偷偷留用,日后算起账来,也怕会落人口舌。
这样一来,过了明路后再留用,日后就算旧话重提,也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
但梁忠既把话说到这里,顾容庭也只会附和道:“此事的确是我欠考虑了。”
梁护闻声朝他看去一眼,始终没说话。
走了一会儿后,便各自散了,往自己院落去。
顾容庭回去后,立刻安排好了从信安过来的那些江湖人士。自然不会再留府上,而是在城中另给他们置了屋舍,日后就跟在他身边当差就行,也算是替他办事的心腹了。
安置好这些人后,顾容庭交给他们去办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帮妻子去寻失散多年的亲人。
那边,徐淑依冷静了几天后,总算明白了自己当下最该做的事是什么。当即便唤了身边能信得过的人来,叫他们替自己去办这件差事。
第一件事倒是好办,左右那村子就在那儿,只要找到那户李姓人家,再灭了口就是。
这第二件事情……倒是难办很多。姨娘只说当年将那男婴遗弃在了路边,也不知死没死。如今又十六年过去了,那时候的事,又还有谁能记得?办这件差事,少不得要费时费力。
而若这件事一日不能有个结果,她便一日惶惶不安,过不好日子。
因有心事在,徐淑依这些日子倒没再常往凤行居那边跑了。只日日呆在伴云楼里,除了晨昏定省,其余时间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徐静依知道她最近心思烦乱,肯定不会有时间再插手管别人的事,所以,这几日便日日往萧氏那边去。
二房三房的又频繁走动起来,可四房的那边却没再有任何表示,这可急坏了孟氏。之前点拨过,她又看四房的对此事很积极上心,她以为她什么都懂的。可如今见她连着几日都不出门,更是没有替自己办差的意思,孟氏不免心中也起了怒火。
伺候在孟氏身边的嬷嬷自然看出了主子心思,便过来出主意道:“要不要差个人去那边,提醒她一下?”
孟氏没说话。其实也是心中迟疑,迟迟拿不定主意。
那边嬷嬷又替主子分析说:“奴婢也观察过,这四王妃是最近一次回了娘家一趟后,回来开始变样的。也不知,是否是侯府里的人对她说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变得这样快?”嬷嬷一边帮忙分析,一边站在孟氏身侧,抬手轻轻捶着她肩背。
孟氏也奇怪,并且能看得出来,这几日来去太子妃处请安,她也不如从前活跃了,明显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可又能是什么事,叫她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若不先弄清楚这件事,孟氏也不会敢轻易再去用徐淑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想的是,若能抓她什么软肋在手上,或是帮她个什么忙,日后叫她能尽心尽力为自己做事,也好过从前那样。
这般思量着,孟氏便道:“她那儿指定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提不提醒她,都已不重要。你差个可靠的人,去盯着她些,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刻来禀。”
“是。”那嬷嬷立刻应声下去。
孟氏这边倒没多余的闲心思再去烦神四房那边到底怎么了,既已差了人去办这桩差事后,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那边,徐静依这日又照常去了捧霞阁。已经连着几日过来了,萧清音很是好奇。
“你这几日倒是闲,怎得空日日来我这里坐?”因为之前徐静依有同她坦白过,说是大房夫妇那边不太高兴她们二人走得近,甚至还差了四房的过来探听消息,所以萧清音如今见她常来,自然十分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徐静依却没明说,只反问她道:“我常来,你不高兴?”说罢,便从乳母手中抱过襁褓中的小公子来,越看越稀罕。
落了地后的孩子真是见风长,之前刚出生时红彤彤皱巴巴的,丑极了。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时间,竟就变得皮肤白皙五官惊艳,俨然出落成了个俊俏的小哥儿。
“瞧,婶婶常来,你娘还不高兴呢。”又笑着逗他问,“你高兴不?”
小小婴儿根本眼睛睁都没睁开一下,这会儿吃饱喝足了,正蜷缩在襁褓里呼呼大睡。两只嫩嫩的小手窝在唇边,嘴边还冒着奶泡,呼吸声还挺重,一看就是睡得很沉。
“怎么……你也和你娘一样,不高兴啊?”徐静依故意逗他,“你要是不高兴,你就哼一声,你若不哼,婶婶就当你是高兴的啦。”
小孩子睡着了,哪里会哼?可偏偏这时候他小人家打了个奶嗝,然后顺势绵绵的哼了一声。
室内先是静默了一瞬,之后,一屋子的嬷嬷侍女乳娘们,都轰然大笑起来。
徐静依也觉得好笑,立刻顺势将人递回给了乳娘抱:“走吧走吧,婶娘再也不稀罕你了。”
一阵笑闹过后,嬷嬷侍女们很有眼色,都退去了外间候着。这会儿,徐静依才坐萧氏床边来。
“我看姐姐这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你这月子坐得好,伯娘也就放心了。”徐静依始终关心萧清音,女子生产最为虚弱,她怕她月子里也会胡思乱想郁郁寡欢,从而伤了身子根本。
如今好了,月子快坐完了,她见她养得圆润白皙,一看就是看开了的样子。
萧清音近来的确是看开了很多事情,自从和这位闺阁中的妹妹再相逢后,很多从前一直想不明白的、闷在心头的困惑,渐都一一散去。那些疑惑不能说是解开,但却是真的消散了。
从前真相到底如何,对她来说,俨然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萧清音也就觉得没什么不能说。有些事情,若能说出口来,寻一个人同你一起分担,也好过总一个人闷在心头。
虽说当初不是心甘情愿满怀着期盼嫁来的,但婚后的生活的确很美满,郡王待她实在没话说。如今又有了儿子,儿子那么软那么可爱,难道那个人还能越了儿子去吗?
萧清音是想通了,她要好好过眼前的日子。
“静妹,记得你从前有问过我,为何如今瞧着却不如从前那般明媚通透了,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烟不消云不散。其实不瞒你说,我心中的确有道几年都过不去的坎儿。”萧清音这是打算说出来了,说出来心里好受。
徐静依其实是随她说不说的,若她不想说,她尊重她,反正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但若是说出来能减轻她心里的负担,让她能更彻底的从曾经的往事中抽身而出的话,那么,她也很愿意做一个好的聆听者。
“姐姐要说什么?我听着。”她突然端正了坐姿,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当真要揭开曾经的伤疤时,萧清音还是顿了下。垂眸细想了想从前,她忽而笑了。
“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年文雅一直都没断了和我的联系,只是我单方面并没回她信件罢了。”她不知道文雅婚后一直向她汇报自己生活的点滴是何居心,但她看了那些信后,心里的确是更不好受的。
或许人家是好意,是善心,是想同她稳固住曾经的姐妹情。又或许,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向她炫耀,是想刺激她。
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不论她是怎样想的,这些俨然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不在乎,便是她居心不良,也伤不到她分毫。
“傅家姐姐?”徐静依眨了眨眼,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些猜测。
但毕竟也只是猜测,她不好乱说,只能问:“我记得姐姐从前同傅家姐姐最是交好,后来她随陆家阿兄去了边关守境,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消息了。她过得如何?不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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