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芹迎出来,听说是嗣王那边的人,兴奋得立刻朝屋里喊。
很快,徐淑依也迎声出来了。
那嬷嬷因得了孟氏的指点,倒对徐淑依客气得很。
“天还热着,王妃叫奴送了些冰来给淑姨娘降降暑。虽都不是什么好冰,但也算是我们王妃的一片心意。”嬷嬷谦虚。
徐淑依高兴得脱口而出:“真是嫂嫂叫你送来的吗?”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噤了声。
如今她已不是郡王妃,是再没资格称嗣王妃一声嫂嫂了。
但那嬷嬷却当没听到的,笑着应说:“真是王妃叫送来的,还能有假?”
徐淑依笑着点头,一时激动得竟手足无措起来。
迟疑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要请嬷嬷进屋去坐。
进了屋后,嬷嬷就让彩芹去把冰装起端来降热,然后陪坐在一旁,同徐淑依闲聊。
“王妃最近可好?”徐淑依略局促着问。
嬷嬷都要比她落落大方:“王妃一切都好,劳烦姨娘挂心了。”她左右望了望,见这里实在寒酸,心中有数,但嘴上却说,“王妃到底挂心姨娘,所以特叫奴过来瞧瞧。不是王妃不愿亲自来瞧,只是她实在忙,抽不开身,还叫老奴转告姨娘呢,说待她哪日不忙了,必亲自过来。”
“便是如今这样,能叫您老人家过来瞧瞧,已然很好了。”徐淑依很是懂得讨巧卖乖,“王妃娘娘的这个人情,我会一直都记在心中。日后若有差遣,必不能客气。”能被差遣,就是还有些用处,只有有用处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些,才能有过更好的日子的希望。
嬷嬷笑说:“我们王妃心中自然是挂念着姨娘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尽力去帮姨娘说好话。如今虽说只是个妾的名分,但好歹还能继续留在府内,以后日子虽说比不上从前,但衣食无忧肯定能有,也免得姨娘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徐淑依有猜测过,是不是孟氏嫂嫂帮她说过几句好话,不然的话,她该不是这样的结局。虽说如今的日子过不惯,但就如嬷嬷说的,总好过去外头颠沛流离。
或是同她的亲生母亲一样,被判个流刑,一辈子再无安生日子可过。
但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又再没见到过嫂嫂,也怕是自己多想了。
如今得她身边人这样一个肯定的说法,徐淑依心中自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我就知道,果然嫂嫂是善良之人。”徐淑依喃喃。
嬷嬷把话带到了,也就没再多言。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姨娘好好过日子,如今你这个姨娘的身份是上头给的,旁人也不能拿你如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必没有翻出升天的时候。”
徐淑依也正是这个想法,此番孟氏更是给足了她信心。
“嬷嬷替我好好谢谢娘娘,并告诉娘娘,日后我这条命,就是她的了。”她一脸严肃郑重。
嬷嬷今日此来目的就是这个,但目的达到后,却也只说:“姨娘言重了,王妃只是念着从前同姨娘的交情,望姨娘日子能尽量好些。”又起身作别,“姨娘好好歇着,老奴改日再来。”
“我送嬷嬷。”徐淑依一直送她到门前,直到人走远了,她这才折身回来。
彩芹也很高兴:“姑娘,难得嗣王妃还惦念着我们。”
徐淑依心中也清楚,嗣王妃这个时候愿意伸以援手,怕就是图日后有所利用。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很庆幸和感激。
若真一无是处,没了用处,她这辈子就真的一眼望到尽头了。
所幸她还是有点用处的。
“与其说是惦念我,不如说是惦念着我还有些许的用处。”她忽然一笑,“果然,太子府里的好戏要开始了吗?那我们不如韬光养晦,静观其变。”
彩芹望了主子一眼,心里虽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但却知道,之后的路必然还很长。
柳氏被判了流刑,虽没要了她的命,但想来她之后的日子要比死了还难过。至于徐淑依……由妻贬为了妾,徐静依倒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做过皇室的媳妇,若真撵去外头出了什么事儿,辱的也是皇室脸面。
其实给她的就两条路,要么贬斥了继续留在府内,要么就赐死了干净。
徐淑依虽起过坏心,但毕竟奸计没得逞,也没真要了谁的命。且皇室也自有考量在,圣上是明君,这种情况下若赐死,怕也会令人胆寒。
褫夺了封号,给个安身之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其实凭徐淑依如今的身份,但凡徐静依想要她的命,也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儿。但到底不是那等心狠之人,还从未害过谁,心里虽气恨,但真要她这样做,她也是做不到的。
若真做到了,她怕也就不是她了。
何况,毕竟是一条人命,若真有有心之人盯着,日后对他们夫妇来说,也是一个坎儿。既如此,也就没必要再添是非。
柳氏母女的事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徐静依也不想再花心思在这些人身上。如今只祈祷着,望可早日寻到她那个弟弟。
转眼便入了秋,秋老虎一过,天瞬间就凉了下来。
宫里圣上亲自御笔给梁忠夫妇的儿子取名梁安,萧氏也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如意。萧氏没有什么大的野心,也不想儿子日后过那种日日提心吊胆、把脑袋系在腰上的日子,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顺心如意。
她想,宫里皇祖父给他取这样的一个名,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其实细究起来,府上诸位皇孙名字都是有考究的。嫡出长子名护,该是希望他可以护得住下面的兄弟吧。他们二房王爷名为忠,是希望他能一生忠于朝廷,忠于君王。
至于三房……“砥”这个字,可就意味深长了。
砥砺前行,中流砥柱……可见上位之人最看好的还是这个孙儿。
只是萧氏不明白,当初三郎战火中走失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又怎知他长成会有大才呢?
既不知他有大才,何故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反倒是嗣王……却只得了个“护”字为名。
三郎回府也有多日,却不见同胞兄有多亲近,甚至还不如同她家王爷走得近些。如此看来,莫非他也是有别心的?
萧氏出了月子后,也仍继续静养在房中,鲜少出门。恰逢这些时日徐静依事多人忙,一时抽不开身过来看她,故她一个人在的时候也就多想了些。
再有几日便是小如意的白日宴,太子府上也有几年没喜庆热闹过了,恰逢如今秋高气爽,太子属意太子妃,叫她好生操办一下。
太子妃虽不喜梁忠母子,但对孙辈却没什么意见。且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儿,也正好借此给府上冲冲喜。
这般想着,太子妃自然大操大办。
百日宴之前几日就渐热闹起来,萧清音娘家那边提前来了人道贺。只是令她万没想到的是,道贺的人中,竟有傅文雅。
拜帖送至跟前时,萧清音手捏着帖子静默了好久。
之后才鼓足勇气般打开,但却只淡淡扫了一眼,便丢开闲搁在了一旁。那些已经被尘封的往事,也渐渐随着这份拜帖的到来,而渐渐又再浮上心头。
徐静依过来时,正见她凭窗而坐,望着窗外发呆。
走近了后问了声“怎么了”,然后目光垂落,便看到了一旁案头上的簪花小楷。
落笔“文雅”二字字如其名,清雅别致。
第六十四章
之前那次萧清音虽然没来得及把尘封往事悉数都说与徐静依听, 但通过她的口风,以及对当时事的一些了解,徐静依是能猜到一些实情的。
这会儿又见傅家姐姐的来信又令萧姐姐不高兴了, 徐静依心中更是了然。
但她却没有避而不谈, 而是直接大大方方提了傅文雅的名字, 问:“傅姐姐的拜帖,她这是回来了?”
萧清音知道她来了,只是方才一时未想从回忆中抽过神来, 这会儿见她问, 她便回了神。目光又在那拜帖上淡扫一眼后,点头轻应了声。
徐静依挨着她坐, 又随口谈心似的说:“她不是一直随陆小将军戍守在北境么, 怎么陆小将军没回, 她倒是回来了。”戍边之臣若无传召, 是不能随意离开戍守之地的。
但傅文雅又不一样,她是随行家眷, 却非戍边军将, 她来去是自由的。
但北地离京都甚远,来回一趟很是不容易。如今递了拜帖来, 肯定是要参加小如意的百日宴的。那么,即便这会儿人还没在京中, 也是快到京中了的。
如此倒推,也就是说, 她一个酷暑都在路上赶路。
她一女子, 虽说并不娇气, 但赶了个酷暑回来, 一路也实在够辛苦了。
若她是特意冲小如意的百日宴回来的, 徐静依就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
她当年性格很是开朗,混迹在一群儿郎堆中,她就似个假小子般。或许,为了全过去的友谊,她并不畏惧酷热呢?
又或许,从前她同萧姐姐之间有些误会,如今回来,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解除这个误会的。
从前都是姐妹,虽说同萧姐姐更亲更近些,但她同傅姐姐也无甚过节。若她们二人间有误会的话,趁此机会解开误会是再好不过了。若无误会,那么,也正好叫她认清傅文雅这个人,日后是亲是疏,心中也自有个决断在。
萧清音说:“不知道……只是差人递了这个帖子来,说她那日一定到。至于为何会突然回来,我也不清楚。”
徐静依抬手覆上萧清音手,给她安抚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了总该要面对是不是?又或许……真正过了这一关,你才能彻底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萧清音茫然的目光朝她转来,然后双目渐渐清明。
她一直都想将过去彻底尘封掉,就当它死了般,日后再不提、再不想。可却没想过,这件事本就不是只由她性子来的。她可以做到不提、不想,但旁人却未必能如她所愿。
所以,还是静妹妹所言有道理。去面对,去解决,这样才能真正从过去中走出来,再迎向一个新的生活。
这般想着,她对傅文雅的到来,倒是有些期待了。
有些话,她也想当面去问问她。把过去的疑惑都解开后,她相信她也就能彻底放下了。
突然就豁然开朗,然后萧清音笑着反手又覆在徐静依手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到了如意百日宴那日,萧清音身为小寿星的母亲,自然同长嫂孟氏一起周游在诸位夫人中间。百日宴虽是太子妃筹办的,但太子妃毕竟身份尊贵,这样的场合,她也只是出来露了个面。
生宴热闹,女眷这边一一敬完酒后,萧清音才坐下来,便听门上来禀,说是陆家少夫人来了。
萧清音眉眼只一瞬的晦暗,之后便笑容重生,起身主动迎去了门边上。
傅文雅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儿一女。二人才至廊下,便都喜悦浮面,然后加快脚步朝对方奔去。
多年未见,傅文雅给萧清音的第一感觉就是黑了不少。从前她肤色虽也谈不上白皙,但却细腻娇嫩,总是有女儿家的姿态在的。
不过如今虽黑了,却也不觉得丑。她从前身上就颇有男儿气,如今举手投足间更是英姿飒爽。
只这一个照面,萧清音忽然更释怀了些。
北地艰苦,她若当年真嫁了陆家,随军去了北地,几年下来,她未必能有她这样的乐观。
所以说,什么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或许从一开始老天就是安排好了的。
这些年过去,她心里或许早就放下了些。只是当年分明是她私下里托她去送信物的,为何到头来,没等到她的回音,却得来了她同陆家兄长喜结连理的消息。
她同陆家兄长,当年虽未私定终身,但彼此心意都是明白的。后来她听说陆家举家要去北地戍守,她便急了,就有心想同他挑明,让他来家中提亲。
这些年过去,他们似乎始终欠她一个说法,欠她一个事实真相。
“清音。”萧清音只是失神的一瞬,傅文雅已经先开口唤她了。
萧清音立刻回了神,然后热情招呼着他们母子姐弟三人往宴客厅去。
萧清音不是热闹的性子,素来比较文静。即便这会儿已经表现得很热情了,但同傅文雅比起来,她仍是显得孤寂清冷了些。
一路往宴客厅去,不过寥寥几步路,傅文雅已经说了一箩筐的话。
萧清音只是笑着,然后安排他们母子三个落座。
午宴结束后,萧清音请她去捧霞阁坐。小如意被抱走去睡了,傅文雅的两个孩子就在廊下外面院子玩儿,她们二人则静坐廊下,望着窗外。
方才外头的热闹似是演给别人看的,这会儿只彼此独处时,又都安静下来。
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傅文雅至今也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不过都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幸福做出争取罢了。她萧清音本也没同陆家有婚约,若当时她真送了信物去,他们二人不过也是私相授受罢了。
谁叫她当时差人一步呢?若她不矜持,直接请了家里去陆府议亲,今日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傅文雅始终觉得这是二人性格差异决定的命运不同,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她勇敢跨出了那一步,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如今同心仪之人恩恩爱爱,又育得两个孩子,这也是她该得的。
这些年,她一再书信往来示好,可她却从未回信一封,想必是一直怀恨在心的。
想到这里,傅文雅心中也是一阵好笑。
不管当年如何,那陆兄如今到底也是她夫婿了,且她也早为人夫,又放不下的造作给谁看呢?
想着这些,傅文雅笑了下,转而故意问:“这些年我一直给你写信,你为何不回信一封呢?枉我在那苦寒之地日日盼着你的回信,盼了这些年,你却始终毫无音讯。”
萧清音唇略翘了下,笑得苦涩又凄凉,只回说:“当年我在等你一个回音,你可给了?”
傅文雅愣了一下,这才回说:“当年?当年的什么事?是你托我带定情信物给外男吗?清音,你难道到了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我当初没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私相授受,私定终身,损的可是女儿家的名节。我当初那么做,可是护住了你的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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