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蓝曦臣握紧了腰际的朔月,“只是不知这条件是什么了?”
“我自是不会狮子大开口的,只要蓝大公子以下代家主的身份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好。”
此女所求甚大啊!蓝曦臣心念电转,“什么要求?”求名求利?
“为生民立命。”是生民,而非族人,此大义所在。
蓝曦臣眉宇深拧,自然是明白此话关窍所在,“凌霄姑娘,倒是配得上这个名字!”
不是他不明大义,只是身为家主,自是要为家族考虑的。可他如今被岐山温氏追捕,当下若是不答应她,……藏书若失,蓝家根基就去了。
“我应允下了。”
“那容我小人一次,”说着,把青石小桌上的纸笔往蓝曦臣那边一推,“泽芜君,请吧。”
凌霄也不再看叹气伏案的蓝曦臣,起身压低一小枝梅树,指腹摸过粗粝的树干表皮,透过它仿佛看到了过去和未来。
蓝曦臣不一会写完了誓书,见对方笑意妗妗地看着自己,也不在意。
“鄢陵梅氏附属岐山,所以,蓝大公子,尽可安心在这梅府住下。对了,还有一事。既然泽芜君这么识趣,那我就免费送你两个消息好了,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一个?”凌霄用着现代玩透的梗。
“姑娘尽可说来。”蓝曦臣语调不急不慢,旁人也猜不出他心思如何。
这人真不好逗,没意思。“好消息是,蓝家的人在付出一些人命的代价下成功退入了寒潭洞,保存了有生力量。而坏消息嘛……”凌霄觑他一眼,见蓝曦臣还是气质还是温文尔雅,那么淡定,关子也不卖了。
“蓝二公子为了救护族人,拖着伤体,‘自愿’去了岐山教化司。”凌霄抛出一个大雷。
忘机性情刚烈,不擅长周转之术,落到温家手里……蓝曦臣眼神冷了下来。
凌霄见把人惹急了,又安抚地说出了下文,“他有贵人相助,定是能逢凶化吉的。”
蓝曦臣压了下朔月的剑柄,脸上的神色冷得和蓝忘机有一拼。
凌霄眉梢一扬,“我当真怀疑你们是双生子了。”蓝曦臣冷峻下来,除了眼神,和蓝忘机有九成相似了。
蓝曦臣八风不动,只言道,“姑娘说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岐山教化司这一边,温晁缴了前来听训的仙门子弟的佩剑,并且趾高气昂地发给他们每人一本《温门菁华录》,让他们背诵。
经历过一天的奔波,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片刻安静,众人回房后却又被看管起来,不得外出。
因着世家子弟大多三三两两,所以别人是合住,而蓝忘机的精舍内,唯他一人。
蓝忘机刚走进房间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有人!
“蓝二公子,许久不见。”坐在另一张床榻上的青衣女子先声招呼道。
蓝忘机心底深处一丝丝喜悦升腾,但更多的是对她硬闯岐山的气恼,“你怎么进来的?!”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倪清华避而不答,“你腿上有伤,不坐下休息等着恶化呢?”
嘴上虽这么说,还是走到蓝忘机床前,一挥袖,瓶瓶罐罐堆了床榻不小的地方,“我也不知你情况如何,你既懂医,自选吧。”
“多谢。”蓝忘机木木道。
见倪清华没有避嫌的意思,蓝忘机也不动手了。
“快点儿啊!这是你的腿又不是我的,你自己都不上心,还指望别人上心呢?!”倪清华这一年世情见得够多,脾气略微变得有些暴躁,也毒舌了许多。
蓝忘机从那一堆什么功用都有的瓷瓶中,挑了两个,一个外敷的,一个内用。
倪清华边收起另外暂时没用到的药瓶,一边跟蓝忘机说道,“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蓝忘机问道,“你去哪儿?”
倪清华觉得自己居然看破了蓝忘机如常面色下的脆弱,也不知是自己这双眼睛是历练出来了,还是蓝忘机当真掩饰不住了,亦或者,两者都有?
止不住的母性泛滥了一小下,倪清华语气也温柔了下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行了吧?”
他不是那个意思,蓝忘机想开口,这话却没能出口。蓝忘机问自己,他真的没那个意思吗?……
“我等你睡了我再走。”老母亲倪清华深感养孩子的不容易。
蓝忘机不想理她了。
倪清华就回了原先坐的那张木榻,把枕头垫在下颌下,趴在上面就开始发呆。
趴着趴着,就开始犯困了。她接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赶来岐山,怎么可能不累。
蓝忘机听着旁边那道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清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无人得见。
等倪清华再醒过来,已是戌时了。摸摸自己睡得有点热的脸,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明明人家是伤员,自己还睡着了……不过,蓝忘机想来应是已趁她睡用过药了。
实在没事干,倪清华也不想修行。房间的花纹她在蓝忘机没回来之前已经研究了一遍,现在只得无聊地数着自己手心密密麻麻的纹路。
她想起祖母每次拉起自己的手,总是会说着那些没有科学根据的话,“你的手,怎么也这么乱啊~跟我的手一样——一辈子操心的命啊!”
世事如棋,错综迷离,说能说得清呢。
第20章 最成熟的天真
倪清华又不是没事干了,确认过蓝忘机和魏无羡身体没多大问题后,自己又去岐山转悠布置东西了。
这一天晚上,岐山教化司整座精舍没有人来。
“出事了!”倪清华心里一突。
听到防守的温家修士谈论到“暮溪山”“玄武洞”之类的关键词,倪清华眉宇紧锁。和这些小喽啰计较,没意义,当下救人要紧。
可是暮溪山也不小,该从哪里找起呢?倪清华匆匆忙忙走了一圈暮溪山,发现了温家人守在一处地方,而那小溪边更是有血迹和尸体。庆幸的是,没有他们两个的。
时间就是生命,容不得她再考虑是否有第二条路可选。寻了处隐蔽之地,强行令心神稳定下来,双手结出一个个繁复至极的印法。随着印法的施展,她只觉头晕得不行。
只见倪清华身体渐渐虚化,一只只灵蝶显现而出,循着阴煞气增多之势飞向其聚集之地。
因为视角的转换,所以倪清华并不确切知道飞了多远多深,只知她这灵能粒子化成的蝴蝶穿过了黑土地后,见到了满地的尸体。
到了地方了,倪清华化形而出。循着那滴滴答答的血迹走向偏僻的一个洞道。
正躲在里面的魏无羡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逼近,生了警惕。
倪清华刚一弯腰进去,就看到明晃晃的一支羽箭对准了自己。
倪清华双手环胸,“看来是不欢迎我?那我还是走吧,别讨人嫌了!”
魏无羡把弓箭一丢,连忙上前讨好道,“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倪清华致命一问。
“我不该没认出你的脚步声!”魏无羡要被自己的情商感动了。
倪清华也就是这么一说,听到魏无羡的答案也不为难他,转而毒舌起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可真是挂的一手好彩啊!”
“这不等着您小姑奶奶您来救我们脱离苦海嘛。”魏无羡打蛇随棍上。
蓝忘机听到这嬉皮癞脸的话,扭过头去。
“你们两个的伤怎么回事?”倪清华把袖子里的药品基本都掏了出来。
魏无羡一边解释,一边拿起瓷瓶查看有无对症之药。
“合着这是您老人家舍己为人了!”倪清华一个眼刀扫了过去。
“当时那个情况,你不知道。那么危急,哪里容得我迟疑。”魏无羡也不是不无失落的。
倪清华也不再撒盐了,“留疤的事情以后再说,我问你,你可有伤到灵脉?”
“应该没有吧……”魏无羡迟疑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倪清华要气死了,他自己的身体道途,自己这么不上心!
“你仔细运行周天,把结果告诉我!”倪清华叮嘱完魏无羡,又走到蓝忘机身前。单膝蹲下,就要去看他伤口,然后被蓝忘机义正言辞地拦住了……
“不是?不就是个小腿儿吗?!况且,是我看你,又不是你看我,至于——”
“你对谁都是这样不避嫌吗?!”蓝忘机冷着脸打断她的话。
倪清华对蓝忘机不合时宜的古板,有了新认识。她点了点他的小腿,“不就是骨头和肉吗?我看一眼,是能玷污你咋着?”整的得她像个色中饿狼的反派似的。
她见蓝忘机还是那副受委屈的表情,气性也上来了,“算我好心当驴肝肺了,您自便……”
说着起身,拍拍下裳的土,去关心魏无羡的伤了,“如何?”
魏无羡吐出口气,“经脉没事。”
“万幸。”这灵脉一伤,不知要使上多少灵药才能有点起色。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欲攀高峰,细微处更要注意。
倪清华又掏出一个白玉小瓶。魏无羡鼻子灵敏地闻到了好酒的香气。
倪清华把上刻“飞光”的玉瓶交给魏无羡,“不是给你喝的,是拿来给你和他的伤口清洗消毒的。”
魏无羡一脸可惜,如此好酒就这般浪费,“暴殄天物啊!”
倪清华不搭理他这一茬,“这洞里水汽多,阴冷得很。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捡一些枯枝败叶来烧。”
“去吧去吧。”都麻烦她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点,魏无羡就不客气了。
等到倪清华抱着一堆树枝回来,两人都已上了药。
魏无羡重画了掌心的引火符咒,枯枝烧起,哔剥作响,不时悠悠飞出两三点火星子。这才勉强驱散了地底阴嗖嗖的凉气。
倪清华把从那一堆低矮细小的灌木中好不容易找到的几根比较粗直的树枝放到某个二公(狗)子身前。然后她插着小腰,脸上挂着挑事的微笑,摆出一副看他接下来做法的态度。
哼!没听说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两个都占了!
蓝忘机不说话,不接招,不去包扎,贯彻执行“三不”政策。
好戏没得看了?倪清华觉得好可惜。她好想看这个知礼明仪的蓝忘机如何捆绑,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把衣服撕成布条,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的人设要崩……
魏无羡望了望黑黢黢的洞顶,正色道,“江澄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家报到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
“我来找你们时,溪边有温家人守在那儿,还有三四具前来听训的世家子弟被射杀了的尸体。”倪清华冷着脸说出如今这个情况。
“江澄他们呢?!”魏无羡急了。
倪清华据实以告,“我没见到,应当是逃了出去。”
魏无羡自我劝解道:“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他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我们要想法子自救了!”
那只怪物霸占着潭底的洞口,所以如果要出去,就要先杀了它。
几乎将他家藏书阁全部看过的蓝忘机,指出这只王八可能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嚯~”,魏无羡嘬嘬牙花子,“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
蓝忘机道:“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倪清华眼底尽是厉色,“看来吃得还挺饱~”
倪清华右手无名指的指环瑟瑟发抖,主上动真火了,为这只王八点蜡。
魏无羡又想到,“说到吃,你们辟谷过没?咱们这样的,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撑个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体力精力灵力就都会开始衰弱了。”
“我带了吃的。”倪清华把前提条件先摆了出来,“所以你们是要等着救援还是杀了那只怪兽?”
“怎么?你想杀了它?”魏无羡看出她的意向。
“不行吗?!”倪清华回了一句。
看着倪清华清清淡淡的眉眼,魏无羡很有求生欲地答道,“行行行,当然行。来来来,我们做个计划,以后也有资本可以和别人夸耀了。”
蓝忘机道,“从内部攻破。”
龟甲固如堡垒,表皮坚硬无比,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
“你们两个战损,还是先好好养伤吧。”倪清华白了他们两个一眼。
魏无羡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烧得更旺,“所言在理。那就等着你伺候我们两个重病在床老父亲了。”
倪清华不着痕迹地看了蓝忘机一眼,发现他听到“父亲”这个字眼果然恹恹了下去。而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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