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云珩伺候着她洗干净了脸,又擦了手,虞秋从床褥上捡起那枚玉佩,把红绳理好,小心地重新放回枕下。
这举动被云珩看在眼中,他心中生起阵阵疑云。
虞秋生气哭闹是因为被这云佩相关的人欺骗了,都嚷嚷着要报仇了,可见怒火不是一般的小。
却还要将这东西好好保管,那就是他猜的没错,哪怕是被骗了,这块玉佩对虞秋来说依旧意义非凡。
他查过虞秋过往十六年的人生,不该有这种人才对。
虞秋不愿意与他说,他也不急,给虞秋安排人手就是了,看她要杀谁,再顺着线索追查即可。
云珩走过去,扶着虞秋侧脸道:“让我看看眼泪淌完了没有,这么会哭,回头外出被人看见了,那些老古板该说孤的太子妃不懂事了……”
虞秋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你走开!”
云珩与她笑闹了会儿,有事回去了,而虞秋因为生闷气,提前准备好的叮嘱的话忘记说给他听了。算了,反正他也不差这点儿叮嘱。
第二日,虞行束出门前与虞秋道:“今晚宫中有宴饮,我回来的晚。你若是无聊就去太尉府找青凝……”
虞秋乖乖答应了,虞行束看了看她的表情,咳了一声,声音放低,道:“听丫鬟说,昨日你与太子吵架了?”
其实按丫鬟转述的话,是她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虞秋欺负太子了,还委屈地哭个不停,太子都哄不好。虞行束给女儿留了点面子,问得相当委婉。
虞秋顷刻涨红了脸,“我才不与他吵架,那都是丫鬟胡说的!”
虞行束也就随口问问,丫鬟说昨日云珩走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温和,就算两人真的闹脾气了也是些小事。见虞秋难堪地咬白了唇,他顺坡而下道:“是,府里丫鬟多嘴多舌,该管教管教了。”
虞秋因为被虞行束问的这几句话,对云珩的怨气更重,原本想要派平江传话,让他顾及着伤口不要饮酒的,也不让人去说了。
不管他了,让他总是那么气人!
这两日平静过去,到与虞秋约定好的那晚,云珩换上衣裳、戴着面具到了虞府。
这一晚夜空不见月亮,很暗,融融夜色中,平江道:“太子妃这几日只外出了一趟,去的太尉府,与萧青凝一起见了常欣郡主等人,未发生什么意外。”
“可有人轻慢阿秋?”
平江跟着虞秋有段时日了,被云珩这么一问,面露困惑,仔细回想后,道:“没见人对太子妃不敬,属下实在不知道太子妃想要杀的是什么人。”
云珩让他退下,不知道没关系,等下他就可以亲口问了。
熟门熟路地进了虞秋的院子,布局精致的小院里庭灯未熄,像是刻意等他。云珩穿过花径走近,看见虞秋房间的小窗开了半扇,暖橘色的烛光从中透了出来,温暖怡人。
这使云珩想起在山脚下的那个夜晚,那个睡得迷迷糊糊的虞秋穿着软绸衣,声音中是软绵绵的困意与无意识的撒娇,让他想把人抱入怀中。
他走到小窗边,看见虞秋坐在圆桌边撑着下巴看书,大概是为了避嫌,衣裳整齐地穿在身上,只有发髻散了下来,柔密的长发绸缎般铺在肩背上。
静静看了会儿,才发现虞秋中的书一直未翻页,这哪里是在看书,分明是对着书发呆。
他敲了敲窗棱。
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响起,虞秋猛地打了个激灵,偏头看了过来。
云珩没主动开口,抱着双臂依在窗边。
尽管做了很久的准备,虞秋见到他的时候心中还是泛起难言的酸楚,当初就是他救下了自己。
她在心中叹气,走到窗边问:“你就是浮影?”
她站起身,云珩才看见她手腕上系着红绳,绳子下方垂着那块环形玉佩。
又是它。
“是,太子妃要杀何人?”他刻意冷声冷调地说话,以防被认出。
虞秋没怀疑,立在窗前陷入了迟疑,显然浮影也是没认出她手上的玉佩的,这个东西的的确确是街边随手弄来的。
假东西,真恩情。
她酝酿了会儿情绪,小心翼翼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云珩道:“浮影只杀人,不回答问题。”
有事不去问他,转头问个不相干的侍卫,行,那他也不配合。
“不是什么秘密,就是……”
“太子妃若是没有差事交给属下,属下就先告退了。”云珩又道。
虞秋被他弄得有点急躁,杀人,就知道杀人!
她道:“谁说我没有差事了,我前几日才被欺负了,你去帮我把它杀了!”
她指向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倒扣着的竹篓,道:“就是它,不仅杀了,还要把血放完了,再把皮肉清理干净。”
云珩:“?”
他走过去,掀开竹篓,露出里面绑着的一只鸡。
“……”云珩僵住。
小窗里虞秋还在说着:“就是它前几日叨了我,你把它杀了弄干净。不着急,我就在旁边看着,然后问你几个问题,这总行了吧?”
第74章 假设
云珩第一次杀人时未满十岁, 是他身边的太监被人买通了,在他膳食中做了手脚。
他将人割喉, 血水喷射出来溅了一身, 他抹了把血水在鼻尖嗅了嗅,回味着利刃破喉时带来的冲击感,周身骨骼不住地震颤起来。
公仪颖是第一个发现的, 惊慌地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时, 见他缓慢地露了个笑,吓得瞬间白了脸。
她出身将军府, 不怕杀人或死人, 怕的是云珩杀了人后脸上露出的满足的表情。
皇室子孙都不正常, 有的显露的早,有的年近双十才能发现。
云珩便是自那时起发觉了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他喜好那种感觉, 越强健的人, 刀刃破体时的感觉越令他振奋, 反之, 弱者无力, 他提不起兴趣。
公仪颖为此绝望,拼尽全力教他压制心中冲动,努力多年,在他十五岁离宫建府后彻底插不上手了。
云珩扮作浮影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嗜好, 前几年他们兄弟暗中对彼此下手, 云珀与云琼手下的人没少死在他刀下。
他杀过很多人, 但从没杀过鸡。
云珩望着脚边被绑着翅膀与两脚的短尾巴的肥硕母鸡, 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那是虞秋, 是他的太子妃, 经不起吓,经不住骂,是要被他护着宠着的人。
可他的手还是按在了刀柄上,他需要那上面冰凉的触感来提醒自己冷静。
两相对立着,虞秋看不见浮影的表情,然而从他周身凛然的气场也能感受到,他此时心情很差。
虞秋也不想这样的,浮影只做杀人的刀,她想见浮影问话,只能用杀人做借口,但又不能真的找个人给浮影杀,只好让人弄只鸡过来。
正好明日可以沾荤腥,让厨娘煲汤,再给云珩送去一份,给他补补失去的血气。
就是让人来杀鸡确实是大材小用,有点侮辱人了。
她扒着窗向外探身,带着歉意道:“你要是不想杀,那咱们假装你已经杀过人了,没事的,我不告诉太子。”
云珩好不容易冷静下的心重新躁动起来。帮着外人瞒着他,很好,真是他的好太子妃。
虞秋等了会儿不见他有动静,以为他不满意,尴尬道:“不然你把那只鸡当成人杀了也行,反正都有血。你别小看那只鸡,可凶了,才买回来就到处蹿,五个家仆一起才逮住的它。”
空气中除了静默还是静默,虞秋窘迫得无地自容,后悔极了,她怎么就脑子一热想出这种烂主意。
她抠着窗棂,声音渐小,“我真的只是想问你几件事……”
云珩嘴角牵起冷漠的弧度,向着小窗走来,他忍着,要看虞阿秋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想要与这素未谋面的侍卫说。
“说。”
虞秋一喜,赶忙先套一下近乎,“你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赶着去杀人。”云珩道。
虞秋噎住,讪讪一笑,道:“你好忙啊……嗯,你去杀人的时候,救回来的无家可归的人……都安顿在哪儿了啊?”
这是虞秋问的第一个问题,等浮影答了,她就接下去问他,是不是每次救了人都会留一个信物。
虞秋猜测浮影的确是替云珩杀人的,但他心地好,从歹人手中救下了许多无辜人,怕人家追着他报答,才故意用街边的俗物做信物。
这么一来就都能说得通了,是浮影救了她之后,又求了云珩收留她帮助她,那浮影就是她最大的恩人了。
她期盼地看着浮影,看见他贴合在脸上的面具折射着烛光,只露出一双眼与线条流畅的下巴,那双眼与她记忆中一样冰冷,她不敢多看,目光往下停在浮影的下巴上……嗯……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我从不救人。”
云珩答道。他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救什么?
虞秋“啊”了一声,注意力从他下巴上移开,发现她后面的话全部被堵住了。她眉心蹙起,呐呐道:“怎么会不救人呢,不然你再想想,万一哪日你救了人呢……”
云珩心情不好,语气恶劣道:“救回来杀了磨刀吗?”
虞秋的话被堵死了,她觉得都怪那只鸡得罪了浮影,所以他才故意这样不肯配合的,于是姿态放得越发的低,恳切道:“假设你救了人呢?”
她越是示弱,云珩目光越阴冷,堂堂太子妃,对着个见不得光的侍卫苦苦哀求,有没有把自己当做太子妃?
为什么不来求他这个太子?他一声令下,“浮影”还不是问什么就答什么。
“不假设。”云珩冷漠拒绝。
虞秋苦着一张脸,鼻尖皱起,前世浮影话少归话少,可没这么不客气过。她愁思了会儿,决定软的不行试一试硬的,道:“是太子让你来的,我是太子妃,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假设你就得假设。”
云珩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虞秋立马慌了,急忙扶着窗口喊道:“我说着玩的,我不是要用云珩威胁你,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云珩的怒火一下就蹿到了头顶,转回身,双目沉沉地对着虞秋。
前两日他才确定了虞秋喜欢他,今日就弄这么一出,虞秋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这个侍卫?
“太子妃到底想问什么?”
听出他语气中快要漫出来的不耐,虞秋慌得不知所措。他是侍卫,按理说是要听她这个太子妃的,她都不怕云珩,也不该怕浮影的。可浮影是实打实的救命恩人,她得敬重。
虞秋脑袋难得转得快,惶急道:“我是想说,嗯,以前我被人救过一次,对方也是个侍卫,他给了我一个信物……”
她边说边编谎,说得磕磕巴巴,借着抬起手腕给他看玉佩的动作悄悄换了口气,接着道:“可这东西街面上随处可见,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个东西当做信物。你也是侍卫嘛,我想问问你,或许你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云珩不知她话中真假,见她说完就忐忑地望着自己等待回复,眸色一深,忽地向前探去。
虞秋面露惊慌,赶紧后退,隔着小窗保持着两尺距离。
云珩满意了,换做是他,虞秋可不会这样躲。他胳膊搭在窗台上,目光向里扫去,看见虞秋房中燃着的烛灯。
里面烛光暖暖,外面夜色沉沉,时间很晚了。
虽然不知道虞秋的真正目的,但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先把她的问题解决了,让她睡个好觉。其他的,慢慢来。
他朝着虞秋抬手,道:“东西给我看看。”
虞秋惊喜,赶紧解下缠在腕上的红绳递给他,递过去时她抓着绳子,完全杜绝了与“浮影”产生触碰的可能。是被他刚才那举动吓到,刻意保持距离。
云珩接过,随意扫了一眼,抛回给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道:“随处可见,说明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做信物的。”
“不是做信物的?”虞秋惊诧,当初浮影亲口对她说的,拿着这个东西去求助太子,太子会帮她的。不是信物,那是什么?
“是做信物的,它有用的……”虞秋说的含混,自己都没多少信心地争辩道,“我拿着这个东西去,他帮了我的……”
云珩思索着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听了他的回答又为什么这么震惊,同时一心二用答道:“那说明你身上有其他信物,这只是个遮掩。”
虞秋懵懂,她十分肯定,那时她身无分文,除了浮影给的这块玉佩与她本人之外,一无所有。
“没有别的东西?”云珩问,见她点头,道,“那他会帮你就不是因为任何信物,只
是因为你这个人。”
虞秋呆住。
第75章 眼花
虞秋觉得浮影弄错了, 前世她上门求助时,云珩根本就不认识她,不是凭借浮影给的信物, 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还是说在那之前, 他们曾经见过,是她不记得了?
云珩看她逐渐迷髌鹄吹乃眼, 就知道这是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 敲着窗让她回神, 道:“太子妃还有什么事?”
“还有……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虞秋未能问出前世因缘, 但依旧想要报恩,“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对我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侍卫,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云珩嘴角一勾,为难道:“想杀人, 你怎么帮我?”
简单的一句话听得虞秋脑仁子疼,她发散着思维,努力以正常人的方式去解释他的话,“……你想参军是吗?”
得了个冷眼, 她强自镇定,躲避着对方的视线道:“不是吗?那你缺不缺银子?或者宅院, 我可以送你……”
说是这样说, 虞秋心里也是直打鼓, 她不了解做暗卫的,觉得对方并非寻常人, 银钱之类身外之物或许根本就用不着。只是她想要报恩, 凭借着自己, 只能给出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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