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未防有的孩子与众不同,就喜欢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所以内务府在离八阿哥最近的地方,摆了成套的笔墨纸砚,这样即便是八阿哥拿了,他们也好往回圆。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在清初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难为内务府大老远的从关内把这些东西弄来。
但是文房四宝在平安心里代表着学习,这个肯定不能碰的。
谁要读书啊!
上辈子十多年他还没读够么?
于是他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踮着脚从缝隙里挪了过去。
内务府总管会心一笑,
“书画诗词非我意,男儿更有鸿鹄志。”
平安:“啊?”
怎么抓周还带配解说的?
他抬头四周看看,看见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副期待的样子望着他,顿时心里一抖。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压力很大的。
为了日后的安全考虑,这场抓周他不能表现的太好,但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差,实在是纠结的紧。
现在福临还没有降生,他前面虽然有几个哥哥,皇太极最大的阿哥豪格,甚至已经到了能带兵打仗的年纪。
但即便是他这样不太熟悉历史的人也知道,皇太极估计从头到尾,都没有立豪格为储的意思,而其他几位阿哥,母亲的出身不高,自己可能也没有争权的意思,更是历史上的透明人。
如果不是现在场合不合适,他真的想把布木布泰姨母抓过来问一问,
你怎么还不生福临?
快再来一个小阿哥,转移一下集中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第二层的东西是弓箭、长刀还有一套威风凛凛的头盔披挂,看着多铎眼放精光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他放的。
这个也不能选,战场上刀剑无眼,活着才是在古代生存的第一要义。
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有一个将军梦呢,平安遗憾的看了一眼又一眼,也从其中的缝隙穿了过去。
内务府总管丝毫不虚,小孩子嘛,这个岁数喜欢一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才正常,练武什么的太早了。
“刀剑不绊凌云志,阔步前行处处安。”
平安:“啊啊!”
你还真的挺能编的。
再往前走逐渐金光闪闪,富贵气扑面而来,平安眼前一亮,金算盘,金秤杆,还有一袋金叶子,估计这个就代表着商业了。
他去经商是不是也挺好的?
士农工商,虽然在古代商为下品,但他好歹是皇族,日后不管皇位上的人是自己的哪位兄弟,怎么不得给他点面子,让他当个皇商,背靠皇室,自然收入不愁。
眼看他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抓那把金算盘,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平安的手立即顿住。
多亏这一停顿,他又转念一想,做生意多累啊,费脑子,哪里有做个贤王逍遥自在,反正国家是给发俸禄的,干嘛要去工
作上卷生卷死。
是躺着摆烂不爽吗?
看着小阿哥的手已经抓上了金算盘,内务府总管的嘴角僵了一下,不过很快还是展开了笑容,
“多财多禄金银满,富贵无忧事不愁。”
八阿哥虽然摸了,但八阿哥没拿,八阿哥又放下了。
眼见情况有变,内务府总管立刻找补,
“金银利禄过眼云,志存高远且前行。”
平安惊奇的抬头,看了正在擦冷汗的内务府总管一眼,他发现了,内务府总管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这反应能力也太强了,他自愧不如。
顶着众人的目光,平安继续往前走,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终于看到了两件与众不同的东西,东西不大,却被摆放在极为显眼的位置。
金印,兵符,还有一本平平无奇的书。
刺客,这绝对是刺客!
这些得绕着走……不行,绕着走也不放心,万一碰到一点凑上来碰瓷怎么办?
平安一把薅起这两枚要命的东西,远远丢开。
呱,远离权力保平安!
随着金印和兵符清脆落地的声音,整个关雎宫立时变得落针可闻。
眼前的形势是谁也没办法料想到的,金印和兵符乃皇太极亲手所放,现在竟然被八阿哥直接随手扔了出去,显然是极不喜欢。
天威难测,八阿哥虽是稚龄幼童,如此僭越,谁知道会不会引得皇太极龙颜大怒。
这个没法编,再编就掉脑袋了,内务府总管虎躯一震,眼观鼻,鼻观心,缩起来当了鹌鹑。
在这一片紧绷的肃静中,皇太极神色从容,
“我儿志在南方,正合孤意,关内自有从容景色,金印与兵符先去探路。”
平安:“啊!”
他不是!他没有!别乱说!
他就是随手往前一丢!
他转向!根本不知道那是南边!
皇太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八阿哥也觉得孤说的对,是不是?”
平安:“啊?”
不是,你真是我亲爹!
你这么曲解我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崽的意思,好意思吗?!
皇太极的视线在他手中的书上略定了一定,继续道,
“手握策论,想必我儿有经韬纬略之才。”
平安刚才只顾着把那两个刺客丢出去,随手把那本书抓在了手里,哪里想到竟然是一本策论!
这玩意儿同样要命啊!
他烫了手一般迅速松开,任凭那书册胡乱跌在地上,再忍痛踩上一脚,无辜抬头,铿锵道,
“不……不要!”
罪过罪过,事急从权,没有不爱惜书本的意思,实在是没办法了!
未免他爹又说出什么新的意思来曲解他,平安快速的爬到尽头,抓住一把金斧头搂进怀里。
“啊啊!”
要这个!
别管我了,这就种地去了!
这该怎么编,皇太极一时也没有出声,内务府总管腿都软了,一瞬间心念电转,连自己日后要和八阿哥一起去种地都想到了,总算想出了解法。
他抖着嗓子直接跪下,
“种粮需用斧,斧为民生,八阿哥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治国安民之志,实在是我大金之福啊,恭喜大汗,恭喜福晋。”
一时间,紧绷严肃的气氛被打破,身边立刻响起了众多恭贺之声,平安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他已经被皇太极抱了起来。
男人的眼中盛着不加掩饰的喜色,勾起一个满意笑容,
“八阿哥以稚龄忧民,是大金之福,本汗与福晋之福,多谢长生天的恩赐。”
平安:“……啊”
爹,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吞了一口口水,隐约觉得日后的摆烂可能无望了。
・
总之,紧张的抓周终于过去,内务府总管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他把抓周的物品收拾好,再抹两把头上的冷汗,然后赶紧跑了。
今天的赏钱肯定少不了,但再待下去他要夭寿了!
平安跑不了,平安不高兴,因为今天是他过生日。
听说拔胡子会很痛,于是一个愤怒的崽打算去揪一把皇太极的胡子,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才突然想起来皇太极没胡子。
海兰珠不喜欢,嫌胡子扎人,于是皇太极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正好还显得年轻些。
平安内心的愤怒无处排遣,眼睛转啊转,终于想起来自己手上的东西。
不知道是谁凑趣放了一盒胭脂,刚才抓周的时候太着急了没看见,是后来他发现后悄悄拿在手里的。
平安气不过,仗着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崽,抠开那个胭脂盒,抹了满满一手的红色,故意报复,给他爹抹了个大花脸。
手上的胭脂着重照顾了眼角眉梢,皇太极活像那年画上凶神恶煞的镇宅门神。
太岁头上动土,皇太极脸上画花,也只有八阿哥这个受尽万般宠爱的崽敢了。
刚开始的气氛确实又停滞肃穆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多铎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哈哈八哥你,哈哈哈你要去唱戏吗?”
平安:“……哈哈”
其他人怎么不笑,是不好笑吗?
其他人当然是不敢笑了,但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头,笑声像会传染一样,迅速在整个关雎宫内蔓延开来。
海兰珠笑得肚子疼,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拿手帕蘸着清水,帮皇太极擦拭脸上的红色胭脂,但她笑得没力气,清理的进度很慢。
皇太极无奈,只能把怀里不老实的小兔崽子放下去,睚眦必报的从自己脸上抹下来一点红色,涂在平安的小脸蛋上,
“长庆,带八阿哥去洗手。”
平安才不去洗手,平安现在已经掌握了整个关雎宫内最强的武器,准备给每个人额头都点个大红点。
十五叔你笑什么?
你也逃不掉。
・
八阿哥的周岁庆典自然又出了名,不仅是抓周时皇太极的强言善辩,还从未听说,金斧头是忧心民生的意思,皇太极的心全偏到关雎宫去了。
还有平安举着一盒胭脂,给关雎宫内当天赴宴的所有人脸上都涂了花。
这孩子雨露均沾,哪一个也没有厚此薄彼,当天赴宴的所有阿哥格格,回家时脸上都带着红,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洗脸。
南边正在筹备战事,皇太极在盛京待不了多久,过了十几日,他和多铎便又要奔赴战场。
给两人送行那天,平安站在城楼上,小大人似的挥挥手,
“拜拜!”
你俩可赶紧走吧!
多铎隔三差五的就想把他接回府去小住,当然,他也确实是做到了。
就是平安看着他十五叔府里那些侍妾们幽怨的眼神,委实是觉得有点遭不住。
活像他是什么祸国妖妃,抢了人家的丈夫似的,那多铎自己没那个开枝散叶的意思,能怪他吗?
皇太极更是抓住他抓周那天,抓了策论这一点不放,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此意,竟然和母亲商量着要提前给他开蒙。
你听听,这像话吗?!
平安提前打听过了,三岁开蒙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谁家孩子一岁就开蒙啊,这虚岁虚的也太多了吧!
你俩还是赶紧都回到战场上去比较好
,都走都走!
・
送走了亲爹和十五叔,平安的快乐生活又回来了,海兰珠一向不拘着他到处去玩,于是平安每天大摇大摆的领着他的哼哈二将,又开始在盛京皇宫招猫逗狗。
自从正月里那场病后,直到周岁宴上,他才终于再次见到娜仁姐姐,小姑娘蔫哒哒的,远没有之前平安见到她时气色好,整个人也怯生生,不敢说话似的。
扎鲁特的事平安都听说了,怪不得很久没再见过娜仁姐姐。
过了正月后,皇太极再也没有提起,既没有要向扎鲁特部兴师问罪的意思,也没有赦免扎鲁特,放任她在冷宫中,仿佛已经完全忘了这号人。
宫里的人摸不透大汗的意思,扎鲁特从前作为侧福晋的份例自然是削减了,但也并没有让她饿着自生自灭,只是麟趾宫的大门紧闭,完全不许任何人进出探望。
娜仁已经有半年没见过额吉了,时间久远到仿佛都已经忘记了额吉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里,额吉是一位和海兰珠娘娘同样的美人,性格更泼辣些,但对自己是极好的。
她和奶娘住在阿哥所,里面还有叶布舒哥哥和硕塞哥哥,大福晋的几位格格养在自己膝下,不在阿哥所,娜仁没有事做,也没地方去玩,就跟着哥哥们一起读书。
但是时间过去很久了,半年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平安弟弟,平安弟弟长得可真快,不用再被额吉抱在襁褓中,已经会走了。
他们今天相遇在这里,是为了庆祝平安弟弟的周岁,宴席上很热闹,但娜仁只是想着,久未见到的平安弟弟已经见到了,是不是也能马上见到额吉?
娜仁在阿哥所里等啊等,盼啊盼,没等到人带着她去见额吉,却又再次见到了平安。
平安弟弟仍旧和她很亲近,原来小孩子的记忆这样好,还递给她甜甜的糖块,滋味很好,比她当时塞给平安的那块糖还好,娜仁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
然后被平安拉着,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关雎宫。
海兰珠娘娘仍旧漂亮又温柔,抱着她什么也没问。
后来,娜仁就住到了关雎宫的另一间偏殿里。
娜仁有了新衣服穿,有了数不清的漂亮首饰打扮,也有了更多的侍女陪着她一起玩。
小孩子心性简单,她一日比一日快乐,只是会很偶尔的,再想起额吉。
过了七月,天渐渐的冷下来,盛京城下了一场雨,转眼就入了秋。
娜仁有时候会念叨在阿哥所时学到的诗,那是位汉人师傅,哥哥们不爱听他讲学,但是娜仁喜欢。
师傅说学字先学诗,娜仁就认认真真的把他讲的诗都背了下来,其实也不过是两首,她翻来覆去的背,生怕忘了。
海兰珠娘娘偶尔的听到了一回她在轻声温习背下来的诗句,于是把平安也抓了过来,每天午睡醒后,教他们背一首诗。
小孩子顽皮好动,总是坐不住,常常是娜仁背一首,平安背一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当平安穿上薄棉袄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在外征战一年的八旗将士们班师回朝的消息。
盛京城昨日夜里刚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海兰珠把两个小家伙裹得像两个棉花球,一手牵一个,等在大清门前。
迎接八旗将士们回朝是大事,各宫的福晋们也都盛装打扮,翘首以盼大汗回朝。
夕阳将落,终于远远的听见了马蹄声,皇太极身骑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身后则跟着多尔衮多铎两兄弟,三人皆是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一看就是胜战凯旋。
唯有莽古尔泰看起来兴致不高,跟在后面,面带郁色,连带着整个正蓝旗的将士们都有些兴致低迷。
留守盛京城的宗亲们和几位汉臣依次行礼,恭贺大军凯旋
,然后是出来迎接的各宫福晋,平安不知道该学谁行礼,就象征性的给他爹低了低头。
“都起来吧。”
皇太极下了马,和宗室汉臣们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什么,大汗在外带兵作战辛苦了,留守盛京城的宗亲汉臣们也辛苦了,大家互相辛苦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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