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两人相拥而眠,再睁开眼睛就是皇太极兴奋又期待的望着自己,双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孩子走了,咱们也出宫去玩吧。
海兰珠梳妆打扮,并未再着意低调,打散旗头,半挽起长发,又换上茜红衣衫,光彩照人的出现在皇太极面前。
七夕嘛,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过节啦。
海兰珠的美貌世所共知,叫旁人多看去一眼皇太极都觉得心中漫上醋意,此时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出宫去,他们在宫里过七夕就挺好,大不了让内务府连夜搞出一条鹊桥。
况且,半挽长发是未出阁女子的装束,今日又是七夕,街上有数不清的青年男女,皇太极眸色愈发深沉,
“兰儿这是何意?”
“什么?”
海兰珠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快走吧,天都要黑了。”
阳光尚且十分刺目,皇太极脚下仿佛生了根,海兰珠拉不动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汗生气啦?七夕是人家未成婚的青年男女过的节,咱们去凑热闹当然要打扮的年轻些了。”
海兰珠如今二十八岁,叫红色一衬,更显得肤白眉黛,唇色嫣红,肌肤吹弹可破,少女气质浑然褪去,妩媚天成,偏又生了一双圆润杏眼,
给她又平添了几分娇憨动人。
皇太极以己度人,只想把她藏在怀中,不愿被人窥见分毫。
“大汗快去照照镜子,有你在我身边,无人比我们更相配。”
明明他一笑便撩得自己面红耳赤,不知道皇太极又在变扭些什么,海兰珠伸手拉住他,亮晶晶的抬眼看去,弯唇巧笑,
“若实在是怕我丢了,拉紧我不就成了?”
手中是女子的细白柔荑,指尖还狡黠的挠挠他的掌心,皇太极勉强被劝服,决定今天晚上一直都携手度过,片刻都不放开。
西边连天红霞,是吉兆。
宫外张灯结彩,热闹得很,花灯河灯孔明灯,街上人流如沸,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情意缠绵。
怕在宫外游玩不尽兴,皇太极还让人在皇庄里布置了场地,葡萄架乞巧台应有尽有,鹰房的人提前准备了半年,训练喜鹊衔枝组成鹊桥,只为博爱人一笑。
海兰珠爱这些宫外的各种灯,要放灯祈福,也要花灯赏玩,到最后,这些买来的灯被他们点缀在了葡萄架的周围,甚至不需额外的烛火。
传言牛郎织女七月初七鹊桥相会,在葡萄架下能听到两人互诉情衷,皇庄里搭起了成片的葡萄架。
饱熟的葡萄散发清香,枝叶随风摇曳,月光洒落,清影婆娑,别有一番旖旎风光。
牛郎织女有没有在月下相逢,喁喁私语不知道,夜色渐深,两人就在葡萄架下相拥入眠。
月落云浮,清风入梦。
海兰珠半梦半醒间尚未睁开眼睛,手臂已经先环抱上了男人的肩膀,是个安抚又缠绵的姿态,语意温软,
“大汗又做梦了?”
月下赏景,清影朦胧,无一物不美,但世上无人比他怀中之人更为珍贵。
原来良辰好景易得,相爱缠绵风光。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皇太极轻轻拨弄着爱人颊边碎发,莞尔,
“是做了一个梦,好梦。”
第97章
“崇德三年正月十五夜, 皇八子殇,享世六月余,岁幼无名, 以皇太子礼治丧,大祭, 葬昭陵皇子陵, 宸妃哀痛已极, 郁结于心,病笃。――《崇德三年实录》①”
昨日西边连天的红霞似乎犹然在目,天降吉兆, 第二日便是平安的生辰, 臭小子还在生昨日七夕没有一起过节的气,把脸皱成了一张捏褶的包子, 怎样也哄不好。
转眼, 小小的身躯就冰冷地躺在棺椁之中,面色青白,双眼紧闭, 再看不出一丝生气。
皇太极还记得平安六个月时生的那场大病,元宵佳节宴后, 宗亲贵族们到园里去放灯祈福, 红色的烛光一闪一闪,带着人们的祈愿飞向星光天穹。
长生天保佑,八阿哥平安顺遂, 健康长大。
窗外落了雪,关雎宫灯火如昼, 太医们围在那小小的襁褓旁边束手无策, 八阿哥的身体由高热转凉, 渐渐没了生息,海兰珠在他怀里哀声痛哭。
他听到自己在说治不好八阿哥就让太医院陪葬,在说自己是天下雄主,天命所归,怎么会连一个孩子也护不住,在说长生天保佑,让他的孩子一生不为病痛所忧……
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让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分不清眼前是纷扬落下的雪片,还是白色的纸钱。
耳中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感觉十分遥远,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他侧过头仔细分辨,原来,礼部在念诵一篇祭文。
谁的祭文?
宽温仁圣皇帝第八子,母科尔沁宸妃海兰珠,生于崇德二年七月初八,崇德三年正月十五,早殇,享世不过足岁。
面前站着的人是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和礼部承政满达尔汉,一干人皆身着缟素,垂首低眉,从口中吐出冰冷的祭文。
“你们……你们在办谁的丧仪?”
皇太极艰难的吐出这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口中心中磨出了血来。
这些身着缟素的人在他面前跪下,无人应答,只有他们悲悯的双眼,好像在怜悯一个幼小生命的逝去,怜悯他不再是一名父亲。
皇太极心中最后一分希望泯灭,感觉寒冷从头到脚飞速蔓延,直至攥紧他的心脏,他终于忍不住暴吼而出,
“回答朕!你们在办谁的丧仪!”
不用看皇太极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的骇人,青筋毕露,面如恶鬼,狰狞可怖的瞪着血红双眼。
他等的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答复,要这些人明确的告诉他,棺椁之中不是八阿哥,不是他的孩子,不是平安。
无人应答,周遭寂寂无声,他抬起手来,却恍然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件白衣。
鞭声响起,哀乐奏鸣,钟声古朴雄浑,足响二十七声,纸钱外圆内方,纷扬落下遮住他的双眼,他于那片镂空中窥见漫天大雪。
・
“――不!”
我不许,绝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离开我身边!
梦境与现实往往是一念之间,昏黄的烛光照进眼眸,皇太极睁开眼睛,顾不得双目被乍然亮起的光芒刺痛,下意识的去寻找有人的地方。
噩梦中惊醒的人总是反应极大,其实自看到面前的橘灯起,皇太极就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了。
这是平安前几日做的小橘灯,镂空了几处花纹,画着一只鬼脸,里面放着蜡烛芯子,点燃后可以拿根木棍挑着玩,放在桌上也能当个摆设。
屋里温度高,放在他的桌案上已经变得干巴巴缩得很小,仔细闻,还能嗅出一点橘皮的苦涩清香。
皇太极揉捏着太阳穴,又趴回桌案上,缓缓平复心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混乱的梦。
平安今年已经八岁了,身量抽条长高,而他梦境
中那个孩子才刚刚六个月,缩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分明完全不一样。
今晚元宵宴他多饮了几杯酒,回到关雎宫后觉得有些疲惫,便伏案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做了一个梦,方才是被吓醒的,黏腻的冷汗布满了整个后背。
他梦见八阿哥六个月那场大病时没挺过来,小小的身体就那么在他怀中一点点的凉下来,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海兰珠思念幼子,缠绵病榻……
幸好,只是做梦。
平安就歪着头趴在桌案上,和他脸对脸,见到自己睁开眼睛,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立刻迸发出激动的光芒,
“阿玛你醒啦,那件事你考虑好没有?就答应平安吧。”
皇太极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稚嫩面孔,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柔软的饱涨情绪,爱怜几乎要溢出来了,连目光都慈爱了不少。
不知道平安问的是哪件事,他也不愿意费心思去想,平安愿意玩就玩吧,只要平安活着,比什么都强。
皇太极摸摸面前期待的圆脑袋,缓缓点头,
“……嗯,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健健康康的平安长大,阿玛什么都答应。”
“真的?”
平安喜出望外,怎么他爹方才睡了一小觉,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皇太极刚要告诉他自己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反悔,当然是真的,但突然又想起了平安的前科。
鉴于这孩子实在是不老实,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他点头的动作顿住,
“等等,还是告诉我一声,你要做什么?”
明明是今天上午才跟阿玛说的,怎么他晚上便忘了呢,刚刚甚至还答应了,合着并不知道是什么事。
平安怀揣着疑惑重复了一遍,同时小心翼翼的后退半步,
“今年春天天气暖和后,儿臣想跟额勒他们一起出海……阿玛会答应我吧?”
这几年来关外推广发展的东西有不少是从海外得来的,他们的对外贸易也逐渐有模有样的走入正轨。
他只是跟着海船出去逛逛,又没有要跟去打倭寇,也没有要远渡重洋环游世界,他爹应该能答应……吧?
皇太极:“……”
他答应个鬼!
谁家八岁的孩子会要到海上去跑船?
方才看着平安产生的爱怜情绪突然间无影无踪了,只觉得这臭小子真的欠揍,还是应该打一顿,才会老老实实的明白什么叫注意安全。
后退半步也没用,他把平安揪回来,照着额头给了一个暴粟,
“想都别想,滚回去睡觉!”
平安“嗷”一声捂住痛处,小声抱怨,
“不答应就不答应嘛,阿玛你好凶哦……”
遁了遁了,
跟着额勒出海的事还是先推迟几年吧,目前他爹的底线还没有到那里。
第98章
冬日天寒, 夜校要比夏日早下学半个时辰,酉时始开,亥正便关,晚来早去这么一耽误, 百姓们学习的时间便足足缺了一个时辰。
好在冬季虽然天冷日短, 百姓们却是难得有些闲暇, 这夜校里倒比夏天时更热闹些。
夜校不比普惠学堂,一应开销都由宫中所出, 自天聪九年始设普惠学堂, 不足半年, 便转型成了专教娃娃们的免费私塾。
上令下行相悖, 朝中那些大官们似无所觉,还将时间改到了辰时至酉时,午时休息。
这样一来,反而更利于白天孩子们上学了, 百姓们自觉钻了皇家政令的空子,奔走相告,普惠学堂简直人满为患。
没想到又过了两月,皇家非但没有怪罪下来,反而又设立了一个新式学堂,名叫“夜校”。
夜校酉时始开,正好在已经转型为免费私塾的普惠学堂下课之后, 仍由秀才先生们教授, 虽然和普惠学堂的先生们不是同一批, 但同样也是饱学之士。
夜校仍旧是免费学堂, 只不过入学者增添了一项年龄限制, 无论满汉, 须年龄在二十岁以上,这项新规多少有些奇怪,这样一来,学堂中岂非全是成人了?
连八十岁须发皆白的老人,只要尚能行走,耳聪目明,也可以列席听学,夜校来者不拒。
唯一只是,除了烛火费由朝廷所出,其余打扫事宜、茶水炭火等,全由来听学者提供。
说来也怪,这夜校并非比普惠学堂条件设施更好,也没有天子圣令下达,连地方也是借的普惠学堂散学后的场地,听说还有村里稍微宽阔些的民户家……
总之,一看便知听学艰难,却丝毫不减百姓们的热情,两年以来,百姓们风雨无阻,寒暑不辍,仿佛更爱听学了,倒真是件怪事了。
几人先前对八阿哥这一项令人费解的要求,原本全然不看好。
百姓们生计艰难,哪里舍得自己出茶水炭火钱,还要自己打扫房屋,收拾桌椅,百姓们是去夜校听学的,又不是去干活的,这项要求一下,恐怕夜校便无人听学了。
“臣等认为不妥,普惠学堂的钱您出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区区夜校,何不紧紧腰带,一并给百姓们些恩惠。”
一人答言,几人附和,都觉得夜校要让百姓们自己出资不可,恐怕会伤到了百姓们的求学热情。
平安慢悠悠的写完最后一笔,仰头露出一张笑脸,似乎全不在意,
“先生们莫急,且看着吧。”
他这般的态度,仿佛出钱出力又拐弯抹角的,将他们几位坑入局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范文程这口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看着八阿哥这副成竹在胸全不在意的样子,便知道这孩子又留有后手。
但若是今日不能跟他们分说明白,别说他几位同僚,便是他自己,晚上回去也睡不着觉。
他挡住平安要去重新执笔的手,
“八阿哥别卖关子了,后面还有什么计策,也一并说给我们听听。”
“啧,”平安撇嘴,“我说先生们,现在这是什么时辰,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
范文程不让他去拿笔,他便理理袖子,往椅背上没骨头一样一瘫,
“容我提醒诸位一句,现在是未时。”
未时?
未时怎么了?
读书人中正,平安看着几人面上如出一辙的不解神色,便知道他们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无奈的提高了声音,
“现在是我!我听学的时候!几位先生只顾着天下的百姓们有没有学可听,能不能先顾一下眼前你们的学生有没有学可听?”
八阿哥自六岁起独自听学,一名学生,再加上满蒙汉先生三名
老师,日日轮值不休,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几位汉文先生才一并聚到书房。
他们身为八阿哥的师长,在原本该教授讲学的时候竟然为了夜校的事和八阿哥争论不休,简直……简直是疯了。
虽然八阿哥平日里一向和善近人,与他们的关系比师徒更亲,观之更像亲眷家的晚辈,但他们怎能不顾上下君臣之礼,误了教授皇子的大业。
今日是鲍承先轮值,听得此话,他面色倏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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