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辽阳来的客人吧?听说你们在比赛谁能先找到科尔沁王帐,你告诉我为什么,再答应不把遇见过我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就指给你王帐的方向。”
皇太极本已经在催马疾行了,听到这里,他又硬生生勒住马缰,骏马勒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这回皇太极倒是真有了些兴致,
“为何这么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其实并不好奇答案,身份或许好猜,大金和科尔沁部会盟的消息草原上人人都知道,虽然他从未说明,但女真的衣服和蒙古不同,他的蒙语可能也并没有那么精通。
但这个小姑娘既然能准确的说出他们的比赛,应当是已经见过天命汗了,不知她是哪一位科尔沁贝勒调皮的女儿。
“阿布和额吉在大账中招待辽阳来的客人,所以我才有空偷溜出来。”
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停住了,只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了,还可以告诉你王帐在哪儿,但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阿布和额吉我偷跑出来玩?”
她向来知道自己和部落里其他的女孩们不同,所有的女孩们都可以在节日里到处去玩,只有她被要求坐在额吉身边
,安安静静的待到宴席结束。
部落里的女孩子们大约在八岁时会拥有一匹自己的马,她虽然也有乌兰,但阿布和额吉从来不许她学骑马,也没有人敢教她。
所有人似乎都把她当做了一捧易碎的雪,仿佛风吹一吹,太阳晒一晒便会化了。
她知道这其实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阿布和额吉爱她,怕她生病,所以才不得不过度小心,所以她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想叫他们担心。
“好,我答应你。”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谁也不能忍心拒绝她的要求,皇太极点头,在马上行了一个蒙古礼,认真道,
“我向长生天起誓,绝不告诉任何人。”
其实他久于征战,些许风雪,不至于让他迷途,借助别人的帮助取得最后的优胜,也不是他的本意。
但那个小姑娘指的路真的让他第一个到达了科尔沁,往前面走转过两处矮丘,背风之处,便是科尔沁王帐所在。
会盟持续了几日他就打听了几天,像一个花心的浪荡子一样,打听漠南蒙古诸部会盟时所有部落贝勒带去的女儿,虽然他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各部贝勒适龄的女儿们很多,都是十多岁刚出头的年纪,可惜一直到十天后他们离开科尔沁,他也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给他指路的小姑娘。
被如珠如宝养在帐篷里的小姑娘,风雪中惊鸿一瞥过后,果然又被藏起来了。
那是天命八年发生的事,皇太极第一个找到科尔沁王帐所在,而其余三大贝勒都在傍晚时才终于到达,最快的代善也比他晚了将近一个时辰。
努尔哈赤听说他们在找过来的路途中经历了暴风雪,看向皇太极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赞赏。
在风雪中辨明方向是最难的事,一个统帅若能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也能在最艰难的考验中选择最正确的道路,因此,天命汗也愈发的器重他。
他从这场比赛中所获颇多,于是皇太极觉得确实应当向他的“向导”道一声谢,可惜没有找到。
找不到也就算了,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直到再一次见到她。
第118章 番外・父母爱情2
后来再次见到海兰珠, 是在天命十年。
皇太极代父前往科尔沁参与会盟,晚上科尔沁部的部长奥巴张罗了宴席。
时值那达慕盛会,到处都是年轻人在摔跤比试,喝彩声热热闹闹的传过来, 酒到酣处, 一群部落的首领也纷纷打起赤膊要下场切磋。
他们占了部落里最大的摔跤场, 原本分散在各处比试的人都围拢过来,草原上民风豪迈,不管男女老少都看爱看“搏克”, 摔跤场上顿时热闹不已。
既然是代努尔哈赤来参与会盟, 皇太极现在代表着大金的脸面, 面对其他部落台吉的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
皇太极应奥巴之邀下场,面对打着赤膊,颈间挂着五彩将噶项圈蒙古大汉,他一身黑衣劲装,只稍微扯松了领口, 甚至都显得有些势弱了。
大金此时已经是科尔沁部的盟友,场下加油助威的人们也不拘于比试的两人是什么身份,激烈的猜测着谁能获得优胜。
攻位是本部落的台吉, 守位是大金的四贝勒。
一个气质张扬, 浑身紧实的健壮肌肉昭示着这具身体的爆发力,脖子上将噶项圈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五色彩绸, 更昭示着他的显赫战绩。
一个气质内敛, 似乎被这一身暗沉的颜色压住了锋芒似的, 即便是已经摆开了架势, 这双眼睛里还透着一点微微的笑意, 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从容。
在底下猜测结果的人们心中都在想,女真人还是不如他们凶悍,便只是用眼睛来看,也知道显然是蒙古人更擅长“搏克”。
蒙古大鼓敲击的乐声愈发急促起来,最后随着鼓锤重重一落,敲出激昂的一声。
“――咚!”
□□率先扑上去,两人立刻缠斗到一起,角力比巧,拉扯推压,一时僵持在场上。
皇太极虽然属于摔跤一技并不精通,但天生勇力,应对起来也不算太吃力。
比力同时也是比勇,借力打力,此消彼长,避其锋芒,着其不备,连闹着玩一般押他优胜的人都没想到,这位大金来的四贝勒竟然能连胜五场。
只是一项酒后的娱乐活动罢了,科尔沁部原先打算给他留些面子,不叫最厉害的巴依勒德呼上场,斗到此时,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场上口哨声呼喊声齐飞,乱哄哄的闹成一团,面前又换了一个新的对手,皇太极冥冥有感,下意识的转过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正觉得有些熟悉,藏在人群中感受热闹的人突然抬头望向场上的对阵,眸子里映着比试场上明亮的火光,满是欢喜和好奇。
两年前风雪荒原,一双明亮的眼睛突然重现在回忆中。
皇太极失笑,在与人比试的紧要关头分神去想,
小向导还是那个样子,家中不允许,便自己偷偷跑出来玩。
只不过比之前学得更聪明些,知道换一身低调的衣服,首饰更是摘得干干净净。
谁也没想到五场连胜的大金贝勒这场输得这么容易,皇太极轻易的被扎赉特部的蒙衮掀翻在地,将噶项圈上最终只停留下了五条颜色不一的彩绸,战绩不算辉煌。
不知被压倒在地上的人是怎么轻巧的一个腾挪,众人眼前一花,皇太极已经挣脱蒙衮,重新从地上翻了起来。
他这么容易的输了比试也没有丝毫不自在,从容的掸着肩上的土笑着称赞道,
“达尔汉和硕齐勇力,是我技不如人了,甘拜下风。”
草原儿女最爱这种豪爽,赢得过,也输得起,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男人,输不丢面子,输不起才丢面子。
众人欢呼者簇拥皇太极下场,即便这位大金贝勒今日没有连胜到最后,也已经赢得了草原上人们的尊敬。
蒙衮也没想明白,他茫然的看着皇太极下场的身影,方才帮科尔沁诸部找回场子的喜悦突然间荡然无存,全变成了一头雾水。
分明方才在场下时明安告诉他,皇太极天生勇力,下盘极稳,想要摔倒他颇费些力气,怎么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发力,皇太极就已经倒了呢?
守擂失败的人回到场下,皇太极的视线重新在人群中寻找方才让他分心的那个人。
意料之外,他向来自认为眼神可比鹰隼,一点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人头攒动中映过无数张笑脸,人们笑闹拥挤,他竟然再也没有见到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
藏在帐篷里的小姑娘,如今又缩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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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哲和衮布福晋母女情深,直到这边宴席散场,才恋恋不舍的回了他们下榻的帐篷。
“贝勒爷方才在席间喝了不少酒,可有哪里难受吗?”
女子的柔荑轻轻帮他按揉着头部,声音也柔情似水,
“妾让他们取醒酒汤来。”
“不必了。”
这么区区一点酒,并不足以让他喝醉,只不过方才宴席吵闹,此时突然安静下来,这种落差之下确实令人有些烦乱。
皇太极轻轻动了动身体,将哲哲的双手握在手中,像每一个体贴的丈夫般温柔道,
“福晋这一日也辛苦了,你还怀着身孕,千万勿要劳累,快歇着吧。”
哲哲面上漫起一层红晕,就势依进他怀里,软语温存,
“爷,你说这一胎会是个阿哥吗?妾特意叫额吉讨了方子,蒙医也说看胎腹的形状像个男孩。”
皇太极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调柔和,却垂着眼眸,
“当然,不管是阿哥和格格,爷都喜欢,但如果能是个阿哥就最好了。”
哲哲此时已经给他生育了一个女儿,又已经身怀有孕,他和科尔沁,都在迫切的期盼着一个黄金血脉的小阿哥。
他的后宅中还有其他有孕的福晋,也养住了两个阿哥,但既然已经选定了科尔沁的势力,他和科尔沁,都急须一个阿哥来稳固这种联盟。
身侧的人呼吸逐渐绵长,皇太极却有些睡不着,离开了方才的热闹盛会,这里太安静了,只能听见风声轻轻鼓动着草原上连片的彩旗。
他换掉那身沾着酒气和比试场上沙土的衣裳,起身离开了帐篷。
知道他们已经休息,此处的火把大多熄灭了,没有了明亮的火光照耀,闪烁的星子重新铺满了深蓝天穹。
而远处仍然热闹着,火光跃动,少年男女们且歌且舞,笑声传了很远,到他耳边只剩一点听不真切的欢乐,草原上的盛会彻夜不歇。
方才看那一眼他才想起来,当年豪格的生母犯错后被他休弃回家,选择科尔沁部还是其他部落的贵女为大福晋,其实他还在犹豫。
大汗之位他是一定要争的,哪个部落的贵女成为大福晋,将来哪个部落的命运就会因为姻亲而跟他紧紧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
因为一直没来得及道谢的小向导来自科尔沁,算作谢礼吧,所以他选了科尔沁部的哲哲。
至于后来哲哲因为端庄大方,处事得体,在父汗面前颇为得脸,倒是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了,真要论起来,他还该再向那小向导道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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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今晚要招待从盛京来的客人,所有稍微有些身份的人都要去陪客,欧沃(爷爷,也就是莽古斯)和阿布都在那里,额吉当然也不能缺席,所以哈日珠拉难得有机会混进人群。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还特意换了衣裳,却还是很快被照顾她的塔娜发现了。
人群拥挤,格格身子弱,容易被推搡受伤,而且到人多的地方更容易生病,
需要格外注意些,这些都是福晋吩咐的。
塔娜只是依照着格格的吩咐去拿点心,转头回来就找不到人了,又不敢惊动其他人,只叫上了自己的弟弟和苏雅,为了找格格出了一头的汗。
三人都差不多年龄相仿,哈日珠拉的玩伴也只有她们,看着两人这样着急的寻找自己,哈日珠拉自然不好意思再跑了。
好在博礼了解自己的女儿,更心疼她,哈日珠拉总是在帐篷里养着不见生人,难免觉得无聊而喜欢热闹,尤其是今天这么热闹的盛会。
于是她一早便嘱咐了照顾哈日珠拉的两人,如果格格实在是想看,便带她去自己提前安排好的位置。
彼时博礼还不是科尔沁次妃,部落台吉是莽古斯,寨桑和他的兄弟们一样都只是王子,她也只是个王子的福晋而已,能力有限。
莽古斯这两年来愈发身体不济,恐怕不能长久了,寨桑和敖勒布兄弟间也越发剑拔弩张,旁的倒都好说,唯有这个病弱的大女儿是他们的软肋。
哈日珠拉生来体弱多病,养到这么大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惊险,称一句千辛万苦也不为过,好不容易满了十五岁,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养出了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美丽。
部落里寻常这个岁数的女孩都差不多嫁了人,或者也已经定了亲,他们却推拒了给哈日珠拉所有的议亲。
按照大祭司的说法,哈日珠拉十八岁之前还有劫难,熬过去了这个坎,或许能时来运转,身体也能慢慢养好,所以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何况,若是找不到能让他们夫妻俩都满意的人选,一辈子养着哈日珠拉也未尝不可,毕竟是他们最心疼的女儿。
博礼早想好了,即便寨桑争不来台吉之位,就算去养羊放牧,他们也能好好照顾大女儿一辈子。
怀着层层忧虑,博礼给女儿安排看热闹的地方虽然安全,但实在远了些。
从那个位置只能看到摔跤场上有两人缠斗在一起,连胜负都看不清,更遑论看清场上对决之人的脸。
哈日珠拉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索然无味,她回到帐篷里,喝过了调养身体的汤药便准备入睡。
只是这汤药太苦了,苦得她睡不着,吃了蜜饯也压不住,外面又那样热闹,只是想想便觉得心痒。
从小喝到大的虽然不是同一剂汤药,但各有各的苦法,总归是哪一个也不好下咽,喝了这么多年也不能习惯。
她平日里都很乖,照顾她睡觉的塔娜大概在烛火熄灭一柱香后就会离开,其他人也不会注意。
尤其是今天这么热闹,所有的人都可以去篝火边尽情的跳舞,是个很好的机会。
哈日珠拉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打算趁着今日这般热闹的绝好时机,再溜出去一会儿。
摔跤场上仍旧在热闹的“搏克”,两个蒙古汉子僵持在台上,支持者们在台下大声的呼喊助威。
哈日珠拉被这样热闹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混入人群跟着一起欢呼。
除了“搏克”,还有部落里的少年们在射箭比试,篝火边青春少艾的少年男女兴奋地脸蛋通红,一边偷偷的看着思慕的对象,一边卖力的表现,斗舞也愈发精彩起来。
哈日珠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么晚了还能在外面,额吉总说草原上天黑后风凉,怕她被风吹病了。
今日看过了这里的热闹,哈日珠拉还想到没有灯火的旷野里去看看星星,看看妹妹跟她描绘过的草原夜色里的萤火虫。
那种小虫子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却发着莹莹的微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忽闪的小灯笼,吴克善哥哥每年都帮她去草丛里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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