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滋滋的收下,在殷不弃阴郁的目光中快速换了一个笑脸,忙不迭地点头。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念念看着殷不弃:“说说吧,怎么回事?”
殷不弃玩味地笑笑:“没什么,就是看那母鸡不爽。”
每次经过,那寡妇家的鸡和狗便冲着他叫,烦得很。
“你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收?万物皆有灵,不是随随便便弄死的玩物,你说说你……”
姜念念还在苦口婆心地说着,可殷不弃显然没听进去。
他觉得无聊,修长的玉指勾起一缕她的头发玩了起来。
师尊的发间总有些淡淡的清香,柔软如烟,绵密如雾,他很是喜欢。
窗外吹来阵阵微风,将姜念念的发丝从他指尖吹离,手指划过发丝,绸缎般细腻的感觉,指尖泛起抓心挠肝的酥痒。
他下意识抓起一缕头发放到唇边,细细轻吻。
唇色殷红,衬得肤色苍白无比,轮廓深邃,眼梢泛着微红,有种诡谲糜烂的郁态。
唇边的头发被抽走,姜念念恨铁不成钢道:“出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进来。”
谁知,殷不弃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低低笑着,连肩膀都在抖动,他红色的眸子里透出兴奋:“这还是师尊第一次罚我呢。”
说着,便自觉走到屋外跪下。
姜念念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心道:“这回定要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她不再理会,坐在蒲团上,双手结成莲花印,入了定。
……
待姜念念从识海中出来,居然已是第二日了。
她入定这么久却毫无察觉,只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最近多梦不安,神魂不稳,莫不是那分身出了什么问题?
等再过些时日,回天上看看。
她心神不宁地抿了口茶,已经凉透了。
昨夜似乎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清晨,都没有停歇的趋势。
入目烟雨朦胧,屋檐雨水低落声像缓慢的催命符,泛着刺骨的凉。
等等……她徒弟呢?!
殷不弃还在跪着,淋了一夜的雨,他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姜念念端茶的手僵住。
不弃虽然天赋异禀,进阶飞速,可小时候伤了根基,身子骨弱,体性偏寒,尤其容易受凉,每每感染风寒,需得十天半个月才好。
可是,他犯了错。
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般,带着狂风,鬼哭狼嚎的。雨水像是松针,一根根扎在殷不弃的单薄肩背。
她尝试镇定……
行吧,镇定失败。
他还是个少年,总是有些叛逆的,终究是她对他严厉了些。
罢了,日子还长,慢慢教导,他总会改的。
姜念念当即起身,迎着狂风大雨出了门。
结界在她身边展开,雨如珠玉般噼里啪啦地掉着,却没有一滴落在她洁白的裙摆和衣袍上。
一出门,便看见跪在院中的殷不弃。
身姿修长挺拔,却是连个结界也不开,浑身湿透。
姜念念走过去,问道:“知错了吗?”
跪着的少年抬起头来,雨水顺着眼睫落下,那张妖孽般的面庞惨白,连嘴唇都是白的,红色的眸中带着朦胧的雾气和深不见底的死气。
又是死气。
他道:“徒儿错在何处?”
“为师昨日和你说了那么多,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姜念念在他头顶凝出一个结界,对这个徒弟的确有些有心无力,“罢了,你起来吧。”
“别啊师尊。”殷不弃脸上的神情有些痛快和癫狂:“是师尊说的,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起来,徒儿这还没认错,师尊怎么就先心软了。”
“你先起来,外面凉。”姜念念想了想,又说道:“是为师大意,竟让你淋雨跪了一夜,你别跟为师置气。”
殷不弃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道:“怎么会,您对徒儿的好,徒儿可都记得,就想着日后一一报答您。”
“报答”二字咬得极重。
他是笑着的,姜念念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扭曲的人性,他明明长了一张既好看的脸,但眼底的光往往是阴沉暴虐的,没有半点温情。
姜念念以为自己会感化他。
却没想到,三年过去,他眼底的阴郁却越来越盛。
轰然一声,惊雷炸响,大雨滂沱,顺着屋瓦房梁漏下。
姜念念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轻声说了句:“是为师错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叹道:“为师当初……就不该收你为徒。”
“师尊?”
殷不弃似乎没想到姜念念会这么说。
嘴角的笑意一滞。
他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眉间微微敛起,面色苍白,有种破碎的脆弱感。
“师尊!”
他又叫了一声,姜念念没回头。
淋了一夜的雨,他再也忍不住身体的不适。
喉咙一阵剧痛,他咳得声嘶力竭,一大股鲜血顺着下巴流在地里。
殷不弃看着地上艳红的血,视线逐渐模糊……
第128章 前尘篇(四)情动
殷不弃闭着眼,额上全是汗,肌肤苍白,眼睫眉目都变成了霜色,整个人便像是玉砌般,没有一点生机。
那些难以言喻的噩梦清晰了起来,母亲的哀嚎,族中人的哭喊,还有遍地血肉淋漓的,散发着臭味的尸体。
刺耳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嚎叫,“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肮脏的东西。”
“那孩子的眼睛居然是血色的,怪瘆人的。”
“别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怎么不跟着死!”
他带着恶血降生,他即是罪孽。
所有记忆似乎都在识海中崩溃,混沌扭曲,最后化作诡异的平静。
殷不弃睁开眼,见自己仍躺在屋内的床上,外面已经晴了。
姜念念坐在床边,一只手正覆在他的额头,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师尊……”
他刚才还梦到自己在那片尸山血海中,一时有些恍惚。
“你受了风寒,昏迷了整整三日。”姜念念替他掖好被脚:“应该是做噩梦了,刚才一直说着胡话。”
姜念念刚想收回放在他额头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少年的脸贴着她的手掌上,轻轻蹭着,他说:“师尊,徒儿知错了,你不能不要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念念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来,先不说这个,我煮了些汤药,你喝了,驱驱寒。”
殷不弃看着旁边桌上热气腾腾的汤药,没有吭声。
“不苦,加了很多糖。”
殷不弃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端着碗喝了起来,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师尊。”
“嗯?”
“原来……您真是不求回报的好人。”
姜念念一愣,反应过来。
他每月都会问她为什么救他,想在他身上拿走什么。
如今,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从那天起,殷不弃对姜念念的态度判若两人。
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随叫随到,骂不还口。
伺候完姜念念,便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一瞬不瞬,能看大半天。
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降妖除魔更是要跟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不过,让姜念念担心的,还是殷不弃的心性。
他杀死妖物和魔族的手法极其残忍。
惯常用手杀人,别看那两根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十指不沾春水似的,实际上,轻易便能夺取性命。
是的,直接手撕。
一言不合就开撕。
一个不爽就开撕。
一个不高兴……还是开撕。
将妖物一块一块地撕裂,弄得满手是血,时不时还有几滴溅到脸上,颇有些瘆人。
比如一日,殷不弃抓到一只凶兽,面无表情一块一块地把那凶兽的肉给撕下。
“杀。”
“不杀。”
“杀。”
“不杀。”
最后,他捏着凶兽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骨肉,笑得阴鸷:“啧,不杀啊,来不及了呢。”
五指一紧,将那凶手的心脏抓出来捏爆。
凶兽的血是红色的,挺大一只,血流得像小河,鲜血喷溅时,溅了他一身。
姜念念开始反思,是不是她整日带着他降妖除魔,才会让他变得嗜血残暴,若让他接触一下人间百态,体验一下世态炎凉,心境会不会有所改变?
听说过几日四大仙门之一的日暮里便要举行仙盟大会了。
不如带自家徒弟去见个世面。
这么想着,便收拾行李,带着殷不弃去感受人间真情。
只是这一带,带出事来。
……
姜念念带着殷不弃在距离日暮里很近的小镇里定好客栈,又带在镇中兜兜转转。
“卖糖葫芦!酸酸甜甜,吃过不忘的!”
“祖传秘方,好吃的糖葫芦!”
殷不弃看着那糖葫芦,那鲜亮糖色,鲜艳欲滴,那样诱人,那样香甜。
“糖葫芦么……”他垂下眸,眼底流闪着猩红的血芒,暴戾的杀气在他体内疯狂叫嚣着,他想起一些往事来。
“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七八岁的孩童眼睛亮的仿若星子,轻轻拽了拽女人的衣摆。
孩童穿得很破烂,女人却穿得很体面。
他从来不轻易开口向女子要什么。
可再懂事,也是个孩子,哪儿能抵抗糖葫芦的诱惑。
看到女人低头看他,顿时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
“糖葫芦?要什么糖葫芦,你这种人,吃糟糠都是浪费。”女人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别碰我衣服吗?我昨日刚做的新衣服,就被你的手弄脏了!”
“为什么?我就吃一串也不行吗?”
他的手指死死拽着她的衣摆,站在原地停了脚。
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着稻草担子上满满当当插了一圈的红色糖葫芦。
那晶莹剔透的糖皮,那满眼鲜亮的红色,仿佛都像某种迅速滋生的渴念一样,一下子在岁、小小的男孩心头扎了根,让他好像都想象到了把那冰糖葫芦含在嘴里,仔细品尝的模样。
口水很快从他嘴角流了出来,湿润了嘴唇。
他从来没吃过,家里所有的好吃的全给了弟弟。
他每日只能吃剩菜剩饭,甚至更差。
五六岁的年纪,要出来做童工,所有的报酬都得上交,赚得少了,还要挨打。
“小朋友,是想吃糖葫芦吗?很甜的,来一串吧?”
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小孩子,笑意盈盈地拔了一串糖葫芦,弯腰递到了他面前。
男孩眼睛一亮,立时就想抬了手去接。
近在眼前的糖葫芦就好像已经生了一对小胳膊,摇摇晃晃在向他招手。
“不必了,他不吃。”女人摇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拉走。
“娘亲!”
男孩不禁喊了一声,“娘亲,就一串,求求你,我真的就吃一串!我明天一定卖力干活,多赚些灵石回来!”
“别胡闹了,走!”
“我不走,为什么弟弟总是有糖葫芦吃,就我没有!为什么弟弟从来都不用干活!”
“啪!”
女子气急,狠狠甩了男孩一巴掌。
那一巴掌太重,男孩本就瘦弱,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喉中溢出腥甜。
全身摔的生疼,心里更疼,他趴在地上,竟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
本就脏乱的衣服上又沾了大片泥土,更加狼狈。
一向乖巧懂事的男孩,这次却仿佛来了抗逆心和执拗劲。
他用他那双红色的眸子,死死看着女人。
“别用那那双眼睛看我,恶心至极!”
见男孩不起来,她也不想是不是打疼了,只当他耍赖。
伸出脚狠狠地踢他,“你走不走!走不走!”
男孩被踢的吐出血来,只能苦苦哀求,“娘亲,我知错了…好疼…别打我……我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过“糖葫芦”三个字。
正想着,一根色泽鲜艳的糖葫芦递到眼前。
殷不弃怔了怔,心底被他深埋的东西似乎汹涌般的想要破土而出,“师尊……这是做什么?”
姜念念将糖葫芦塞进他手中。
“扑通!”
“扑通!”
殷不弃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蛊惑一般。
十里长街都静下来,远处近处的景象都模糊起来,似乎只看的见眼前的女人。
她正含笑看着他,说道:“看你盯了糖葫芦好久,就给你买了。”
风吹来,人群来来往往,脚下的影子晃动,似海潮一般。
殷不弃清楚的知道。
他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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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之认为,此刻殷不弃的内心:师尊,你,是我的神!!!
第129章 前尘篇(五)俗物
看到有人在摊子前面停下,卖糖葫芦的小贩赶紧挂起笑容,热情招呼。
抬头,却看到一个一身白袍凛冽,仙风道骨的绝美女子。
小贩心中一叹,心中热情和期待顿时消减,这种人,肯定不食人间烟火,不会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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