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要苏云卿给程书聘夹菜。
苏云卿手上的筷子一顿,看见珍婶的眼神,人情世故她不懂,家里也很少让她做这些,否则跟程书聘第一次见面也不会被他说拿杯子不对了。
侧眸,她朝程书聘道:“有时候也不灵,要是夹到苦味的,程先生担待。”
听这话里隐隐有不悦,程书聘脸色依然不动如山,看她用公筷夹了一口放到碗里尝,眉头拧起,然后毫不犹豫地夹了那块给程书聘,放到他碗里,视线偷瞟了他一眼,他轻声一笑:“要是不灵,可要罚了。”
苏云卿心跳一紧,就听对面的沈叔培起哄气氛:“那不得罚酒三杯啊。”
苏云嘉听见沈叔培的声音,方才看苏云卿和程书聘打趣的笑敛了下去,转移话题朝妹妹道:“叙清呢,明天周末,你让他也来苏溪玩,到时候你俩一块回申城也有伴了。”
话音一落,苏云卿听见程书聘筷子轻搭在瓷碗上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竟觉得这声音再一次掐住她神经,她指尖握紧木箸,轻声道:“他家里有事,不来了。”
苏云嘉眉头微凝,苏家出了事,段叙清没在就算了,申城离苏家不远,开车不过两个多小时……
“既然是有事那就改天……”
苏云嘉扯了扯唇,朝程书聘笑问:“书聘,味道怎么样?”
程书聘眼睑流光微转,落在苏云卿身上,看见她压抑紧张时会撑直的手臂,淡笑说:“苏小姐聪慧。”
不用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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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镇没有大城市繁华的夜生活,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吃过晚饭后,静谧的夜幕笼罩着这座古城。
苏云嘉留程书聘在苏家住,她比程书聘大一岁,自然是姐姐的姿态,“从前你也来过苏家,那时候就住在云卿隔壁的那间房,这次的事苏家还得谢谢你,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办的肯定帮你。”
珍婶脸上如逢喜事,“对啊,那云台馆再舒服也比不过自己家里,您又是云卿的哥哥,不用客气。”
苏云卿站在一旁,今天被家里人一口一个哥哥妹妹说得心里不舒服,要是他们知道程书聘要她跟自己结婚,姐姐和珍婶肯定第一时间把他扫地出门,而他还受着,忍不住嘀咕了声:“又没有血缘关系。”
苏云嘉有些无奈,今天跟她说的那些往事都白讲了,现在的苏家得顺着那点世交关系攀住程书聘,于是道:“干哥哥也是哥哥。”
苏云卿低头弄头发,珍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苏云卿道:“二小姐,我记得您之前好像做过一身男装,是白色的睡衣。”
她话音一落,苏云卿眼眸蓦地一抬,对上程书聘的眼神,“哪、哪有……”
苏云嘉拉住珍婶,使眼色道:“那是云卿给叙清做的。”
苏云卿心跳噗通噗通地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害怕,忽然,一道低沉的嗓音落来:“没关系,我穿这一身就好,不早了,姐姐该早点休息。”
他最后那句话像是关心,又像是吩咐,其实程书聘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但大概是因为戴着眼镜,锐利都藏在了镜片下,而显出宽容的强大。
珍婶扶着苏云嘉道:“对啊大小姐,您这几天都没睡过,现在回来了就别想事了……”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走道尽头,苏云卿后背压在雕花木门上,蝴蝶骨隐隐生疼,她说:“真的没有睡衣……”
程书聘沉静地看着她,“紧张什么?”
苏云卿想说没紧张,但语气暴露了她:“程先生,太晚了,您早点休息……”
程书聘眉梢微微一挑,说:“这个称呼,好像不利于我们练习夫妻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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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婚后
◎“两夫妻不睡一块像什么话。”◎
苏云卿指尖贴在身后凸起的门柱上,感觉头顶有股温柔似刀的压迫感笼罩着她,“你、你不也叫我苏小姐么?”
恶人先告状。
程书聘看见她后脚跟压在房间门槛上,后面是光亮,身前却是阴暗的、狭窄的走廊,他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似怕吓到她,“那我从干妹妹开始,能接受吗?”
苏云卿低着头,廊灯在头顶坠落昏暗的光,这样老的房子里,光线总是将一切都蒙上薄薄的雾,譬如现在,她就看不清程书聘的眼神,只读懂他顺着姐姐苏云嘉的意思,当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哥哥。
因为苏家,需要他。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做一件。”
苏云卿声音很软,音色又是通透的干净,落在狭窄安静的走道里,像上世纪走来的古典美人。
苏溪镇河道多,乌篷船穿城而过,摇得那样慢,仿佛时间也很缓慢,外面日新月异,这儿依然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我说了不爱做勉强人的事。”
程书聘的语气里听不出介意,毕竟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出于一场交易,哪儿来的感情,“但你今天在车里跟我说织的夕岚锦比我买的那一副要好,我倒是想要。”
苏云卿眼睫微愣地抬眸,此刻看他竟有几分儒雅公子的气质,以致于苏云卿紧绷的弦稍稍卸下,点头说:“好。”
他没有揪着自己给段叙清做过衣服的事,她也不扭捏于这一块锦,两人客气地商量着,接着就该各回各房,然而外间的主卧房门忽然被掀开,一道砰撞声响起,苏云卿被吓了跳,转眸望去,就听见沈叔培骂了声:“两夫妻不睡一块像什么话,有你这么赶自己老公出来的吗!”
苏云卿呼吸一滞,迈进房门的步子也顿住了,这时沈叔培也看见两人站在楼道里,似找到了救兵,朝程书聘和苏云卿叉腰道:“弟弟妹妹,你们说是吧,快来劝劝你姐姐!”
苏云卿本来对沈叔培缩头乌龟的行径就愤怒,怎会帮他,于是就站在那儿瞪他:“不劝。”
再多的狠话说不出来,毕竟是长辈,反驳已经让她紧张发抖了。
沈叔培皱起眉头,他知道程书聘在苏家地位高,于是朝他扯唇道:“书聘弟弟,你说说,你姐肯定听。”
听见沈叔培在拉帮,苏云卿忽然抬眸朝程书聘看去,眼里有生气和暗示,好像在说:不准!
程书聘单手插兜朝沈叔培走去,就在沈叔培以为说动了他时,手臂却被人钳住——
“姐夫,我听说你挺爱打牌,我正好手痒,不如一块玩几轮。”
沈叔培眼睛亮了下,程书聘有钱,他又擅打牌,这赌局不组简直是亏了。
苏云卿看见沈叔培那张市侩的脸,心里恶心,站到苏云嘉房门前,说:“我今晚跟姐姐睡。”
说罢没等沈叔培反应,她已经进去把房门反锁了。
沈叔培再回头,就见程书聘眼眸含笑道:“请吧,沈先生。”
这场赌局苏云卿不知战况,这一晚都在被窝里陪苏云嘉,两姐妹自从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后,感情就像有一道线将她们越拉越紧,拴在了一起,她靠在苏云嘉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熟悉而安心的佛手柑麝香,阖上眼睛轻声说:“阿姐,你睡了吗?”
苏云嘉抬手顺了顺她的软发,“我会跟你姐夫离婚的,但不是现在。”
说到这,她轻叹了声,“当初结婚说是入赘,其实男女平等,只不过孩子跟我姓而已,婚前也做了财产公证,但是婚后的资产债务纠缠,很麻烦。”
苏云卿听见“婚前”“婚后”两个字眼,心头蓦地一悬,睁眼抬头道:“离婚这么麻烦吗?”
苏云嘉笑了声,捏她的脸颊:“小傻瓜,就算男女生分手也不是说断就断的啊,不过你跟段叙清已经订婚了,等你毕业结婚,生活安安稳稳地,自然不用考虑这些。”
提到段叙清,苏云卿头埋进了苏云嘉的怀里,阿姐刚回来,她不想告诉她段家已经把当初两家订的婚书退回来了,那副字还是她绣的。
其实要断也很简单的,但她没这样跟姐姐说。
苏云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也在赖床,苏云嘉没叫醒她,一出门,就见厅堂里沈叔培的脸色不大好看,多年夫妻,他心情不好时连带着身边人也别想好过,社会和时间是磨砺人的,有的少年变成了啤酒肚油腻男,而她的丈夫容貌没有多少改变,但心都浸在了物欲里,总觉得郁郁不得志,苏家也欠他的。
“大小姐,早餐备好了,二小姐呢?”
珍婶说话时,苏云嘉看见程书聘也来了,朝他打了声招呼,这才跟珍婶说:“这两天她累坏了,让她再睡一会吧。”
珍婶笑道:“二小姐从小就爱赖床,小的时候老太太大清早地押着她上织机,那可真是连着被窝抱起来的。”
提到苏云卿的糗事,苏云嘉脸上也有了笑,朝程书聘道:“书聘,过来吃饭。”
程书聘落拓长身斜倚坐在梨花木椅上,姿态闲适道:“前几天绣坊被人逼债,现在债务也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门?”
他话音一落,苏云嘉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这还是自从绣坊出事后,第一个提重新开业这件事的人。
苏云嘉:“今天我就会办。”
程书聘又问她:“你们打一块样大概要多长时间?”
“我们绣坊有熟练的师傅,如果是普通的锦样,三天左右,当然了,机织是最快的。”
程书聘正凝神思忖,厅堂侧边的走道就出来道高挑纤细的身影,苏云卿身上穿了件月白绸缎的家居长睡裙,因为天冷,身上还披了长袍,乌发披在身后,就这样坐到餐桌前,扭身朝珍婶道:“哇,今天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珍婶笑说:“哪个时候你回来不是做你爱吃的,在学校可不比家里,二小姐先喝口酒酿蛋暖暖胃。”
苏云卿低头喝汤,这时感觉侧边坐来一道长影,檀香木的气息,宁神又醇厚,她不禁吸了吸鼻子,酒酿蛋的水蒸汽就绕了上来,醺醺的,让她清早不甚清醒的脑袋又有些犯醉。
“对了书聘,你打算在苏溪待几天啊?这么久没回来,要不我们带你到处转转看看。”
开口的是苏云嘉,冷淡的饭桌气氛让她调动了下,程书聘道:“就待三天,之后回申城。”
苏云卿听了一耳朵,不动声色地舀汤,这时苏云嘉直起腰身:“云卿也在申城念书,你几时回的申城?之前听说港城回归前你们出国了,还以为再也不回来了。”
苏家对程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九年前,甚至有一些神秘,据说程家祖籍是申城人,但早年做生意去了香江港城,是以当初认苏云卿当女儿也不受政策制约。
“回来没多久,办点事。”
苏云卿感觉程书聘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心头顿时一搅,说了句:“我、我周一得上课,就在家里待两天,明天回申城。”
苏云嘉有些遗憾地“噢”了声,“不然你们还能一块回去。”
苏云卿心里侥幸,还好程书聘说了要在这里待三天,心中不免夸自己机智。
吃过早饭后,苏云卿有意避开程书聘,就要回房间,然而身后却有脚步跟来,她紧张地转过身,“我有功课要做……”
程书聘桃花眼垂笑:“现在有比功课更重要的事做。”
苏云卿蛾眉微颦,感觉男人朝她走前,思绪忽然想到昨夜沈叔培被姐妹赶出房间时喊的那一句“夫妻就该睡一块”,肩膀抵在门上,“程先生……”
“叫我什么?”
他声音轻落,如果不是这样的压迫感,她甚至觉得他是温柔的,“哥哥,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暂时没有空跟您聊。”
“周一再回去。”
程书聘说,“跟我一起。”
苏云卿眼睫抬起,对他的吩咐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温声道:“你答应给我绣的夕岚锦,还没兑现。”
她感觉心脏被人握紧又松开,“哦,对对对,夕岚锦的话,做工精细,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而且是给您的,恐怕得一周才行……”
撒谎。
程书聘垂眸,右手指腹轻滑过左手腕上的鹰首链,苏云卿在他的动作里看到了威胁。
“就三天。”
苏云卿眼睫蓦地一抬,透过镜片看向程书聘的瞳仁,平静而又深不可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赶,难道是因为知道她给段叙清做了衣裳而刁难她?
毕竟资本家的心情是随心所欲的,但转念想,一件睡衣不值得他上心吧。
最后苏云卿还是觉得程书聘的控制欲在作祟,他自己三天后回申城,就要她三天内做出夕岚。
“可以,”
苏云卿双手背在身后,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十指交扣,与虎谋皮一般看他:“你的要求我答应,那妻子可以有人权吗。”
苏云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试探地看他脸色,“我们是否能有一个婚后协议?”
程书聘长睫微勾,眼睑蓄笑地看她,似觉得有趣,双手环胸道:“你昨晚跟你姐姐过了一夜,又要跟我说别人结婚都是这样?”
上一回拿劳动法的实习期谋取权益,这一回又要跟他立婚后规矩。
“我还没问你呢,我姐姐最讨厌我姐夫赌钱,你还跟他一块赌。”
程书聘的话让苏云卿抓到了道德制高点,于是开始了谴责。
“我从十点一直赢到三点,这哪儿能叫赌,分明是教。”
程书聘的话里带了几分戏谑的玩笑,苏云卿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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