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聘言辞简练,更多时候语气温和,可又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握之中,他的微笑更像上帝看着小可怜时的神色,直到苏云卿瞥见窗外掩于夜色里的茂盛梧桐树,才知道他说的“等你回到了再回答我”是什么意思了。
富人区里没有地铁,进出的私家车都要严查,她要想赶最早上的那节课,首先得走得出这条半山坡的柏油马路。
偌大高耸的欧式雕花铁门缓缓拉开,苏云卿视线抬去,尽头黑黝黝的望不到底,车身驶入时,宛若被深渊吞没。
苏云卿一下车便被一股寒意裹挟上身,指尖不禁拢紧外套衣襟,这时,站在身侧的男人在她耳边低声落了句:“云卿,你现在的手可以挽着自己的丈夫。”
她蛾眉微蹙,人已经跟着他踏上城堡的台阶,罗马柱一侧不知何时站立一道高瘦沉默的身影,秋风萧瑟暗影重重,苏云卿吓了跳,左手下意识去抓程书聘的手,而男人似乎察觉了她姿态的不恰当,大掌落在她手腕,隔着衣袖将她手落在稳当可靠的臂弯上。
走近了,苏云卿才看清那道高瘦身影长手叠在身前,敛着眼皮,年纪约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但衣着却一丝不苟,和那些守旧派一样,嘴角两侧法令纹平添几分严肃,此刻朝程书聘垂眸道:“先生,我们已在此恭候您和夫人多时,欢迎回到寓园。”
苏云卿略微点头,因为紧张,指尖不由揽紧程书聘的臂弯,欧式设计的红木门内侧还站了两排佣人,目光虽没有直落在苏云卿身上,但那种观察的压迫感让她步伐变得僵硬,方才跟他们打招呼的男子此刻走在前侧引路,抬手按在了墙壁上的金属按钮,只听一道机械响声,眼前的玻璃内嵌铁闸门缓缓打开,花地砖铺就的电梯厢展露在苏云卿的眼前。
她顷刻愣在原地。
这样的老式古董电梯她只在网上见过,但转念想,现在很多富人的装修为了表现家族积淀都会做仿古设计,她颇为惊奇地跟着程书聘进去,眼神也不由落在按电梯的这人身上。
“夫人,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寓园的管家,您叫我许伯就好。”
苏云卿僵着脖子点头,“我姓苏,名云卿。”
许伯兴许是严肃惯了,连这点扯起的笑容都微不可察:“欢迎您来到寓园。”
这时电梯声响,程书聘的手垂下,掌心滑过苏云卿的小臂,说:“去看房间吧。”
她眼睛怔圆,再看向许伯,就见他恭敬摆手道:“夫人,我先带您到主卧看看。”
主卧自然是程书聘住的,她刚要摇头,就听身旁的男人开口:“主卧旁边连着书房,兴许你会喜欢。”
苏云卿背对着许伯朝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提醒他之前说过的约定,然而程书聘神色淡然自若,一副要食言的样子,她顿时着急起来,而许伯已经推开了主卧的大门,说:“先生,夫人,这里是寓园景观最好的地方。”
苏云卿抿着唇进去,“程书聘……”
她话音一落,就见许伯脸色微凝,“夫人是对我们的安排有意见么?”
苏云卿嘴唇微张,糟糕,程书聘说过在申城她是他的妻子,得叫老公……
“老……”
她指尖抓着手心,声音蚊子似的,这时忽然听程书聘朝许伯道:“不早了,都去休息吧,明天云卿还要上课。”
说到这,程书聘视线落在她身上,眉梢微挑起,苏云卿心有灵犀一般,说:“早上八点二十的课!”
许伯一听,神色略一思忖,然后道:“好,我会安排,二位晚安。”
说罢,许伯转身就要走出房门,苏云卿心头的弦还没卸下,那道步子忽然一顿,她的腰杆儿立马挺起。
程书聘站在她身侧,眼角的余光落于姑娘身上,听她弯起眉眼道:“许伯还有什么事吗?”
“二楼外间有佣人,夜里有什么事可以喊我们。”
苏云卿:??!
“先生夫人,晚安。”
等那道房门“吧嗒”一声锁上,苏云卿整个人都不好了,外面有人,那她——
“你说过分开……睡的,你骗小孩么?”
苏云卿气鼓鼓的时候,饱满的脸颊就像小猫儿鼓腮,眼睛也睁圆了看他。
男人开始脱西装外套,苏云卿慌张又无措,明明是生气,但脸又不自觉红起来,心跳也在快。
“过来。”
程书聘唤她。
苏云卿扭过头去。
“我不是教过你,在申城要喊我什么吗?”
他先指摘了她的错,苏云卿有些心虚,但那也是他先做错的,“我说的是房间,你别转移话题。”
声音越说越细,指尖勾着外套的腰带,越勾越紧。
程书聘呼气时有一道重,右手解开左手袖扣,一节节往上挽起,她看见了那道狰狞的鹰首链,心跳猛然发颤,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苏溪,是彻彻底底的程书聘的地盘。
她下意识躲到桌后,男人拔着长腿朝她走来,西裤上的褶皱随着腿部肌肉的弧度涌起又垂落,男人的每一步都像是将她心脏踩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道散着凛光的鹰首链朝她抬起时,她猛的双手护在身前,“程……”
“吱呀~”
忽然,身后一道凉意涌来,后背坠空,苏云卿条件反射地抓住程书聘的衣襟,惊呼声还未落下,脸已经埋进了他的怀里。
心脏噗通噗通,脑子还未转过来,就听头顶落来一道笑:“瞧,让你过来不听,想摔出门去?”
苏云卿在他的笑里听出了嘲意,她想推开他往后退,然而后脚跟又碰到了门槛,她模糊能看见身后是平地,但没有光,她再次栽在了粗心大意里。
程书聘的大掌此刻挽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往身前揽,隔着长发,那股宽阔的干燥烫来,她忙低下头迈过门槛,与他拉开距离时,男人的手也垂落回去,穿过柔软长发,一直到发缕末尾。
“这儿是哪?”
苏云卿没想到这房间里别有洞天,目光落去是一片宽敞的露台,及腰高的欧式罗马柱林立成阳台的围栏,在屋内寂寂的光映下显得幽深而沉静。
“这里的阳台为了外观都是连通的,你现在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房间了,苏小姐。”
苏云卿听他这么说才明白原来程书聘留了后招!
但转念想又有些疑惑:“您不是这里的主人么?刚才管家说睡在这儿的时候,您不能做主安排?”
程书聘高挺的长身斜倚在阳台边,手肘慵懒地搭在栏杆沿上,半挽起衣袖的手臂线条流畅,于明昧的夜色下显得气质神秘又矜贵,仿佛和这座宅子一样,让苏云卿不禁好奇他。
“他与我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我尊敬的长辈。”
苏云卿听他的意思便明了了,点头道:“那我该对他更尊重。”
程书聘扯唇笑,眉眼微垂时,有种致命的冷艳,“我们从小是兄妹,也是青梅竹马,我娶你为妻,并不是出于交易。”
苏云卿眼睛明亮又认真道:“嗯,我不会让他们知道我是来抵债的。”
程书聘那双桃花眼勾起笑,“挑房间吧。”
这座长廊没有尽头,在夜色下更是森森然地冷,仿佛有数不尽的房间,而这些老物件在黑暗里更是散着阴冷的诡异,苏云卿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于是朝程书聘道:“你、你先选。”
“主卧肯定要住人,他们白天会来打扫。”
说着,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我们最好住隔壁,阳台都是通的。”
苏云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那你住主卧,我住隔壁。”
“左边是书房。”
“另一边呢?”
程书聘转身,让给她看主卧另一侧的样子,却是一道拐角走廊,所以,主卧的右边是独占了一整面风景的阳台,难怪管家说这儿的风景最好!
“那我住书房隔壁的隔壁……”
“我住书房。”
程书聘直截道:“主卧有衣帽间和化妆间,适合你放衣服。”
他此话一出,苏云卿客气的推辞就堵在了喉咙里,她刚才看了,主卧灯火通明,看着就阳气很足。
“那你住书房岂不是……”
“我日常就在那儿办公,有睡的地方。”
苏云卿“噢”了声,这么说她就不客气了。
此间夜风吹来,程书聘双手环胸看她:“你的要求我满足了,但苏小姐刚才似乎没按我说的做。”
苏云卿:“嗯?”
“连名带姓,像什么话?在苏溪收到织机的时候不是挺会叫的?”
苏云卿张了张唇,“我刚才就是急了,对不起。”
“那下次要是再叫错呢,总是要有个惩罚,苏小姐才能记住吧?”
苏云卿每次被他眼神携笑地看来时就会紧张,但她品行向来沉静,脸上藏着端倪,说:“那你还叫我苏小姐呢,比我还严重,长辈一听就知道我们俩不熟,你自己看着办吧。”
程书聘眼眸微微掠过怔色,然后唤她:“云卿。”
“嗯哼?”
苏云卿像抓到了他的把柄,昂起精致的小下巴:“呐,你也说错了,是不是也该罚啊?”
程书聘狭长眼睫垂下,内里淬着阴暗的深邃,凝在姑娘皎洁如月的脸庞上,说:“那苏小姐想怎么惩罚我?”
第8章 动粗
◎“不知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的。”◎
夜晚的凉风凛凛,吹落在程书聘的肩上,将他的额前碎发垂下几缕,掩在刀凿似的轮廓上,黑色的衬衫像他这个人,捉摸不透,可这样的夜,他就斜倚在古老的栏杆边,头顶星辰几许,令苏云卿想到那一句: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唇瓣微微张着,说:“今天我也叫错了,扯平。”
程书聘垂在栏杆边的手指微微动,骨节分明的姿态像叼着一枚香烟,苏云卿见过他抽烟,就在他们领证那一晚,她房间的窗棂上能看到男人立在竹林间,手中光影魅魅,似幽灵闪烁。
“我当你会提一个要求。”
他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客气规矩,哪怕是触碰都是隔着衣料,这大概就叫相敬如宾,“夜了,回去睡吧。”
苏云卿双手背在身后,“晚安。”
程书聘眉梢微挑,姑娘已经转身进了房间,一袭衣香鬓影从眼前掠过,忽然,姑娘手扶门边,对他说:“你也该练习一下夫妻生活了,老公。”
程书聘眼皮蓦地撩起,姑娘已经抬手把门阖上,只留一阵寂寂寒风与他并肩。
随后,程书聘扯了扯嘴角,低声似喃:“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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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园的清晨有一片鸟语花香,花园被仆人们打理得井井有条,粉色的绣球、紫色的藤萝、还有一片玫瑰,池塘里浮动睡莲绿叶。
苏云卿看着都想脱了鞋袜踩进去,然而她自小被管束颇严,这也只是一刹而过的念头罢了。
早餐她没跟程书聘一块吃,自然也不敢问许伯自己的丈夫去了哪儿,毕竟她才应该是他的枕边人。
“夫人,车已经备好了,能赶上您的上课时间,放心。”
寓园里工作的仆人都上了年纪,话不多,但做事稳当,苏云卿低头理着包,猛不丁前面有一级台阶,脚尖踩空的瞬间,身旁的许伯及时伸出了手臂。
苏云卿握住后松了口气,这栋宅子的构造她尚未熟悉,实在不知哪儿还有陷阱,竟失了礼仪。
“谢谢许伯。”
苏云卿抬眸说道,却见许伯的视线忽而沉凝在她握着他衣袖的手上,她松开,就要落下——
“夫人年纪尚轻,不知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样的。”
沉静的语调不轻不重地砸下,苏云卿心头猛地一紧,糟糕,许伯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说她刚才就不该握他的手?
“许伯,我家跟程家算旧识,您应该知道,从小我就认识书聘,我们算青梅竹马。”
她拿昨晚程书聘教她的话术伪装,神色也是淡定自然,她长年累月织锦刺绣磨出了耐心文静的性子,知道如何控制语调让自己看起来稳重。
然而许伯只是敛着眼皮,“夫人,您现在是先生的妻子,我想出入公众场合佩戴婚戒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如我叫人回房给您拿下来。”
苏云卿瞳孔蓦地一睁,就在许伯要让司机等一下时,苏云卿忽然道:“这件事回来再说,我现在还是学生,太早结婚导师会有不满。”
说完,她半道身子已经探进了车厢,车门一阖,朝司机道:“开车。”
玻璃窗外,许伯一道冷硬风骨依然立在台阶上,直到车身离开寓园,苏云卿才算从压迫里喘口气。
送她去学校的是陈延,苏云卿靠在椅背上,对他说:“你刚才也听见了,程家人火眼金睛。”
后视镜里的陈延浓眉大眼,此刻凝起川字纹,道:“夫人放心,我会转告老板的。”
苏云卿掌心托腮地看着外面风景,她觉得自己跟陈延是一个身份,都是跟着程书聘做事,都拿了他的钱,所以,都得叫他老板。
把新婚正艾的程夫人放到学校门口,陈延看着她进去了,这才打转向灯,朝程氏集团的方向驶去。
电梯直通总裁办,陈延侯到程书聘得空才走进去交代:“老板,寓园里的许伯似乎发现了您和夫人的问题,”
说着,陈延指了指无名指,“不过好在夫人机警,拿导师不喜欢学生太早结婚为理由,搪塞过去。”
说罢,陈延看见一道骨节冷白的手指敲过办公桌,“导师是谁?”
陈延愣了下,而后忙道:“我这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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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大学主校区坐落于市中心,以培养艺术设计见长,是以学校从建筑到人文都透着一股大胆尝试的风格,新古融合,中西交汇,是国内顶尖大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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