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把人往山上带更好,但上一次父子俩差点被蛇咬给程叙言也留下阴影。
他带着程偃学蛙跳,提水桶,陆氏刚开始还真以为他们在玩,慢慢看出一点门道。
她没有多说什么,慢吞吞又翻了一页书籍,然而脑子里却在想晚上吃什么。
家里的纸和墨条好像不够了,该给叙言添上,毛笔也得重新买。
高悬的烈日毫不留情炙烤大地,同样也快速蒸发出新鲜稻谷中的水分,程大将晒干的谷子倒入粮仓,他喜爱的抓了一把,看着谷子如流沙般从他粗糙的指缝间溜走,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等这批粮食交完税后卖了,他就跟爹说再给青业买支毛笔。对了,还有青锦。
卖粮的时候程大格外出力,最后卖了个好价格。程大见家里人高兴顺势提出此事。
太阳已经落山,程青良独自一人踢着脚边的石子在外面溜达。
大伯提出给儿子和侄子买毛笔,本来没什么,但是之后大哥又提出买书,家里就吵起来了。
整个堂屋都闹的不行,感觉屋顶都快被捅开了。他烦躁的用力一踹。
“…哎哟……”
程青良吓了一跳,跑过去才发现是陆氏:“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陆氏见是他,心中的不悦压下去对他摆了摆手,“没事,你回家吧。”
“可是您…”程青良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他坚定道:“奶奶,我送您回家。”
陆氏微微蹙眉,但对上程青良真挚的目光最后还是同意了。
回到院门外,陆氏淡淡道:“我现在到家了,你回吧。”
程青良愣住,夜幕已经降临,银月却还未出,他印象里一直慈祥的老人,此刻却如同蒙了一层灰布的稻草人,他…有点害怕。同时还有些委屈。
以前陆奶奶对他很好,给他吃的喝的,温柔的跟他说话。自从五哥过继给程偃叔以后,陆奶奶就不理他了。
陆氏冷下脸强调:“青良,你该回去了。”
“……喔
…”小孩儿恍恍惚惚应了一声,慢吞吞离开。
陆氏垂下眼,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正在跟程偃玩,见到陆氏走路一瘸一拐,他上前扶着:“奶奶,您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陆氏撑着桌子坐下,扯开裤腿看了一眼,小腿处晕出鸡蛋大小的淤青。
程叙言转身去拿药油,程偃左右看看,最后蹲在亲娘的腿边。
他太安静了,反而让陆氏不习惯,“偃儿。”
程偃没有反应。
陆氏伸手抓了他一下,才发现儿子满脸是泪。
“偃儿…”陆氏忙不迭哄他:“没事了,娘不疼。”
这时程叙言跑回来,父子俩小心翼翼的给陆氏揉药油,不时还问她疼不疼。
屋里的灯亮着,勾勒出程偃和程叙言的轮廓,他们祖孙三人靠的太近以至于连影子都重叠。
少顷,程叙言仰起头:“明后天我再给奶奶揉揉,应该就好了。”
那张小脸还没长开,眉眼很是秀气,鼻子也比一般小子精致,不像程三夫妇,也不像偃儿。
可那双眼里的关切却是真真实实,陆氏不禁想起程青良。
这一刻,她罕见的有些后悔。
“奶奶。”程叙言犹豫道:“您累了吗?”
陆氏含糊应声,程叙言扭头去给她倒洗脚水。
程偃乖乖坐在亲娘身边,陆氏十分受用,“我跟村长说好了,明天借他们家的牛车去镇上。”
程叙言点点头。
祖孙三人到镇上后直奔书肆,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熟人。
程青锦移开目光,程长泰程大和程青业祖孙三人也不太自在。
陆氏对程长泰微微颔首,然后带着儿孙去挑用具。
少顷,陆氏结钱。
程青锦看到他们买的东西忍不住惊讶,程大直接问出声:“婶子,你买毛笔干什么?”
程大的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莫非陆婶子想送叙言小子入学?
“让他学几个字。”陆氏拍拍孙子的肩:“叙言这小身板也难伺候庄稼。”
程青业更关注陆氏买的物品,纸,笔,墨条都是这家书肆里上好的。他有些羡慕。
陆氏带着儿孙很快离开,程长泰大约是挂不住面子,刚才还在磨价,这会儿默默掏了钱。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程青锦记着陆氏买的文房用具,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他始终没有听到叙言入学的事。
陆奶奶在想什么?
第18章 你又能怎样
天不知不觉就冷了。
程叙言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家里静悄悄,他开始还以为陆氏出门了,随后想起来一大早奶奶能做什么。
他走到正屋试探的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
“难道真出门了?”他转身欲走,却倏地顿住。
不对啊,刚才他敲门时感觉门关的很紧,像是从里面栓住。
程叙言重新加重力道,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物体落地声。
“奶奶,奶奶?”
屋里动静又没了。
程叙言咬咬牙,“对不住奶奶。”
他手一翻,握着斧头破门而入。
陆氏半边身子探出床外,满脸通红。
“奶奶!”
程叙言把人扶回床,立刻叫来程偃,父子俩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往镇上赶。
一路上程偃都十分配合,这让程叙言松了口气,如果他爹再闹腾他真的顾不过来。
镇上的医馆只一家,坐堂的老大夫明显还记得程叙言,看到陆氏昏迷不醒时,立刻肃了脸色救治。
程叙言和程偃被赶去了外堂,村长的二儿子宽慰他们:“婶子身体一向硬朗,肯定没事。”
程叙言勉强应了一声,目光直盯着内室。
不多时医馆的药童煎了药端来,程偃和程叙言配合着给陆氏喂药。
事后,程叙言找到坐堂大夫:“老先生,请问我奶奶怎么样了?”
大夫捋了捋胡子,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奶奶平时在家如何?”
“还行吧。”程叙言思量着:“奶奶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做些针线活。”
家里但凡有费体力的活计,陆氏都是花钱找村里妇人做。
大夫默了默,又道:“平时可有咳嗽?”
程叙言摇头,他一直都认为陆氏身体好,他来家里这么久了也没见陆氏生病。
“不过……”程叙言挠了挠头:“之前有一回奶奶的腿不小心磕了一下,按理说擦药后很快就好了,但是奶奶疼了好些日子。”
陆氏不会主动说身体不舒服,程叙言是见那之后陆氏走路有些别扭。
大夫若有所思。
一天后,陆氏退了热回家养病。程叙言接过家务活照顾他们。他想着老人身体不如年轻人,可能得好好养个把月,没想到三五天之后,陆氏就大好了。
今日天晴,陆氏端着冰糖梨汤进入书房,程叙言立刻起身相迎:“奶奶,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
陆氏把梨汤放在书桌上,她顺势在旁边坐下,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书籍。
“你在学梁惠王上?”陆氏微讶。
梁惠王上・是《孟子》首篇,陆氏记得之前来书房时,孙子还在学《大学》的内容。
她看向程叙言:“论语和中庸可是过了一遍?”
程叙言点头。
陆氏找了熟悉的几段考校,“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何解?”
“做任何事前都要先做准备。”习惯使然,程叙言第一次看的时候,下意识把豫理解成犹豫的意思,没想到竟然作“预”。难怪他之前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对。
经过学习系统的指正,他犹如拨雾见云,瞬间明了。
陆氏见他答的轻松,又问:“可能够将这一段深入解释?”
这一段后面还跟着:言前定则不O,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从个人来说,说话前先打好腹稿再出口……”程叙言先讲了一遍浅显的表面意思,随后抬眸跟陆氏对视一眼,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从大的来看,朝代想要发展,则需早早制定相应政策。”
陆氏垂下眼,轻声问:“比如呢?”
“合理的税收?为官制度…”程叙言有些纠结,这些都是在系统里学习时听来的,可是他并不是很能理解,那些东西离他太远了。
待程叙言一顿磕巴应答后,陆氏不置可否,她点了点桌面:“邦有道,谷。”
“邦.无道,谷…”程叙言见陆氏神色平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顺着背下去。
这是《论语・宪问篇》的内容,通篇字数并不多,但是其中涉及到诸多春秋战国名人,由此衍生的典故,需要逐字逐句的理解,否则背了也是茫然。
陆氏对这篇内容忘了不少,她起身去书柜抽出论语。
其中典故之多,例如桓公杀公子纠,卫灵公无道却未亡,陈成子杀齐简公等等。
更让人头疼的是,“子击磬于卫”一段又引用《诗经・卫风》内容。其中“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则是《尚书》内容,延伸出问答。
而《诗经》《尚书》则是五经的内容,程叙言还没学到那里去。
陆氏快速浏览一遍,各种典故都让她如身陷浆糊。由宪问篇更衍生出后世名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程叙言背完之后大概回答了一遍释义,于是陆氏问他:“可了解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
“鲁哀公十四年,齐国大夫陈恒弑君……”战国时候的人名以及其所属的国家和时间很不好记,程叙言有时候会记混。
而由这件事引发的是孔子请求鲁哀公出兵齐国讨伐贼子。然而鲁哀公告夫三子,于是又涉及到鲁国朝内的权力把控势力,以及鲁国出兵会有什么利益。同时又要提一句当时的政治环境,孔子彼时退下来,空有名无实权,他在国家大事上提出建议,违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规矩。
系统知道宿主也就是个半大小子,所以现在的教学只是停留在表面,让宿主知道有这么一个典故,其中更深入的东西需要宿主通过现阶段的测试后才能继续学习。
然而饶是如此,程叙言的回答还是让陆氏惊的说不出话。她知道叙言平时念书刻苦,也知道有一个神秘的东西在教导叙言,可是每每考校这孩子都能给她惊喜。
就算是县试府试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能熟练背诵四书五经,释义以及熟悉其中常见的典故并有自己一定的见解,基本就稳了。
程叙言学过的内容都学的很扎实,只要保持这个势头,由年龄带来阅历,慢慢有自己的见解。他必然能在县试和府试中占得好名次。
望泽村隶属于渭阳县,此地文风并不盛……
陆氏看着面前徐徐作答的小子,他将黑亮的头发半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双眼睛更是明亮,浑身都洋溢着朝阳之气,陆氏一颗心陡然跳的极快。
一通考校之后,陆氏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她激动的搂过程叙言连连夸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捧住孙子的小脸:“说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快喝梨汤。”
然而梨汤早就冷了。
程叙言并不介意,接过碗就要喝,却被陆氏拦住了。
“现在天冷了,冷汤容易坏肚子。”陆氏把梨汤拿走:“奶奶重新给你做糖水鸡蛋。”
程叙言不好意思:“不用那么麻烦的,奶奶。”
陆氏笑望他一眼,端着冷汤走了。
程叙言搓了搓脸,重新坐回去,先看了一遍梁惠王上・的原文,先试着自己释义一遍。
“叙言,糖水鸡蛋做好了。”陆氏把碗放下就走,同时带走跟过来的程偃。
程叙言确实渴了,小口小口喝着糖水,最后把鸡蛋吃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暖乎乎。
他心中唤道:“系统,我来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出现银色的机器小人和面板,开始讲解梁惠王上・
的内容。
随着脑海中浮现正确释义,程叙言将之前自己漏洞百出的理解与其对比,错误的地方改正,不明白的重点记忆以加深印象。
日落日升,树上的叶子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飘飘摇摇落在地面。
村里的孩童穿着臃肿的棉袄踩过,叶子碎裂着与泥土融为一体。
老陈氏带着大儿媳妇从镇上回来,刚好碰见陆氏。两位老妇人点点头就各自走去。
离的远了,孙氏小声道:“娘,您有没有觉得陆婶子好像瘦了。”
话音刚落孙氏就被老陈氏瞪了一眼,孙氏再不敢多说什么,老实跟着婆婆进屋。
黄昏时候,程青业和程青锦回家。
孙氏把儿子叫到自个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给他,里面赫然是两块花生糖。
孙氏看着又长高了的儿子满脸欣慰:“你读书辛苦,吃点好的。”
程青业忍着嘴馋没动。
孙氏凑的更近了些,低声问:“你开春就去念书,这马上就到年关了,你学的咋样?”
程青业眸光一颤,他垂下眼含糊道:“夫子说…我比三弟学的好。”
孙氏顿时笑起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青业最聪明。
腊月里的时候,陆氏带着儿孙去镇上置办年货,然而陆氏和程偃站的远远的,她对孙子挥了挥手,做口型:去吧。
程叙言抬脚进入杂货铺子,他买了两副红纸,三张福字,一摞碗六个数。
“店家,这些东西多少钱?”
店家听见声音有点嫩,抬眸一看发现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子,他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靠近这个小子的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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