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火势愈盛,下人纷纷提水灭火。
屋子燃烧的烟雾阵阵,直入云层,堆叠许久的乌云终于传来一声暴响,随着一片白光,黄豆大的雨珠凶狠砸落。
这场火势最终以自然之力压下。
程叙言赶来时只看到一地废墟,以及昏迷的小儿子和裴炽。
第197章 正文完
裴炽再次醒来后, 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仿佛他的灵魂飘离,只剩一具肉.体。
程叙言握着他的手, 温柔唤他:“炽儿。”
裴炽睁眼看着床顶却毫无反应。程叙言叹气,将裴炽揽入怀中:“炽儿, 你是你爹娘的希望。你爹心里念着你,事事为你考虑。”
裴让毒发后,宋谦对裴让所有的指控皆成污蔑迫害, 裴让成功保全裴氏一族的名声, 更保全裴炽,令裴炽获得一个忠良之后的美名, 裴炽未来从政也好寄情山水也罢, 路都好走。
比起裴老对儿孙, 裴让对裴炽来说委实称得上一句慈父。
程叙言一下一下顺着裴炽的背,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达给怀中人,温暖裴炽寒冷的躯体和被冰冻的心。
裴炽眸光动了动, 身体感受到热源本能追随。那瞬间他空白的脑子闪过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和飞舞的火蛇:阿缇……
裴炽本就苍白的面色失去最后一抹血色,程叙言仿佛知他所想:“铮儿和阿缇无事,只是损坏些木头。”
屋内响起呜呜哽咽, 似幼兽哀鸣。裴炽的年纪也确实不大,却早早承受失去至亲之痛。
程叙言将他抱得紧些, 心中痛惜。一刻钟后裴炽没了声响, 程叙言以为他哭昏过去, 刚要将人放下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
程叙言愣了一下:“炽儿?”
裴炽哽咽道:“对不起,叙言叔。”
“没关系。”程叙言擦掉他眼角的泪, “你好好的, 就足够了。”他看着裴炽面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巴掌印, 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再睡会儿罢。”程叙言哄他。
不多时,屋内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程叙言轻手轻脚离开。
床上熟睡的裴炽睁开眼,看着地上破碎的日光。他爹给他说了许多,说着从前,那些阴暗压抑的往事如毒蛇绞紧裴炽的脖子,裴炽快喘不上气,一时不知道该怨谁又该念谁。
只有叙言叔一家是茫茫黑雾中投下来的光明。
可他做了什么?
他要死要活都无所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失控将阿缇和铮弟卷进来,是他错,是他不是。
万幸阿缇和铮弟无事,否则他只能以死谢罪。裴炽心中情绪交杂,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又时而暗流涌动。最后裴炽支撑不住,当真迷迷糊糊睡去。
另一边厢房,程念已经醒了,只是呛着喉咙压着咳嗽。程叙言给小儿子号脉,又看小儿子一眼:“你阿炽哥没事了,你别思虑太多。爹给你开个温养方子。”
程念软软靠在程叙言肩头:“谢谢爹。”
程叙言安抚好两个儿子,不经意望卓颜一眼,夫妻二人相继离开。
程铮正在饮茶,忽然被弟弟叫住:“哥,你去听听爹娘商量什么。”
“还能商量什么。”必然是关于裴炽。程铮别过脸,又拿了一块点心吃。
程念急了:“哥。”
程铮啧了一声,将半口点心全塞嘴里,大步朝外面去。
私心来说,裴伯伯去世,裴炽伤心难过程铮能理解。可裴炽在屋中“火上浇油”,程铮就忍不了了。
他皮糙肉厚无事,可阿缇从小体弱,好不容易将养到现在这般状态,却被烟熏火燎。程铮心里存着气,给裴炽那一巴掌都是轻的。
裴府前院书房,程叙言看向卓颜,却又欲言又止。裴让死后程叙言没歇过片刻,壮年也掩不住憔悴。
卓颜叹道:“夫君是想说炽儿的事罢。”
程叙言轻轻点头。
裴让和叶默双亡,按理裴炽该跟着裴大伯或叶家小舅兄。但程叙言总担心裴炽待在裴家或是叶家,极易长成第二个裴让。
他私心想将裴炽留在身边。
裴炽太像裴让,偏又有程叙言幼时影子,聪颖过人又敏感细腻,心中藏事。程叙言对裴炽难免怜惜。
但若将裴炽留在身边,程叙言自然要与枕边人商量。卓颜与他多年夫妻,哪里不明白。
卓颜提议道:“回头你问问炽儿,可愿认你为义父,如此更名正言顺。”
“黛黛。”程叙言抬眸望向她,卓颜嗔他一眼:“难道只夫君与炽儿有感情,我就没有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叙言面上激动,一把抱住她,“谢谢你,黛黛。”
卓颜紧紧回抱他。
程叙言帮着裴炽料理裴让后事,他们遵循裴让遗愿,将裴让骨灰葬于园中牡丹花丛下,与叶氏作伴。
而送回籍贯地的不过裴让一副空棺,裴炽却要跟着回籍贯地守孝。
在裴炽离京前,程叙言对外宣称裴炽是他义子,意在护佑。程念在征得双亲同意后,带上豆豆的小孙子同裴家人一起踏上回乡路。
码头上程铮看着远去的大船,不解又无奈:“阿缇到底是谁的弟弟。”
程叙言揉揉大儿子的脑袋,问他:“最近跟奎儿处的如何,可有矛盾?”
“当然没有,我跟阿奎可好了。”程铮说起好友眼里都带了笑,滔滔不绝念个没完。
程叙言看向卓颜,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旁侧程偃看向儿子,眸光柔软:缘法总是奇妙。
如裴炽和阿缇,程铮和阿奎。相处日短,情深义重。
日头愈发往上爬,日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宜人。
年末时候宋谦等人被押解回京,罪证确凿,宋谦父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宋仪一家有中山书院求情,又有程叙言说和,幸免于难。
而沿海一干从犯斩的斩,抄家的抄家,沿海官场大换血。
当初跟程叙言同榜的榜眼探花被派去补上空缺,临走前特意拜别程叙言。
朝中解决一大要事,当今十分愉悦,大办年夜宴。
宴会上,程叙言抬眸往上首看一眼,江平德垂眸敛目。宴会中后期天子离席,众人酣醉,程叙言携妻儿离宫时半途又偷偷折返。
“程大人,这里。”海福亲自接应,将程叙言带去一座假山后。江平德匆匆而来,笑道:“不知程大人有何事?”
海福自觉的退至数步外,为两人望风。
程叙言拱手一礼,江平德忙侧身避开,“程大人使不得。”
程叙言道:“在下是有一事向公公打听。”
江平德:“程大人请说。”
四下夜风寥寥,月辉泠泠,程叙言压低声音问:“天子为何派裴让去处理海运之事?”
“这……”江平德犹豫,半晌才道:“程大人,老奴不瞒您,这些年裴大人委实激进了。”
深而高的宫墙厚重雄伟,经千年不变。墙壁上的盏盏油灯被风吹的摇晃,照亮稀稀拉拉的人影,忽然一道身影快速掠过。
两名官员还未回神,那身影就不见了:“张大人,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没有啊,看错了罢。”
程叙言上马车后,卓颜见他神色疲惫,什么也未问。
天子对手下亦有分类,能臣,权臣,佞臣,乱臣。
天子知道宋家野心勃勃,却仍将人派去沿海,助其生长。宋谦有野心亦有能力,定会将海运之事料理完好。
天子只需在一切成熟后,将宋谦拽下来。裴让心性不正,擅阴谋诡道,正是对付宋谦的好刀。
然则,宋谦和裴让当初皆是有从龙之功之人,天子说折就折了。
帝王心术,帝心难料。
废太子和其他皇子输的不冤。
程叙言行事愈发恭敬,从不因天子看重而骄矜,恪守臣子本分。朝堂上的大臣倒下一个又一个,程叙言丝毫不受影响。
五年后,程叙言适逢不惑,正式进入内阁,成为建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此后朝堂三十年圣宠不衰,于古稀之年致仕,一生历经三代帝王,难得的安享晚年,利及子孙。
―― 正文完 ――
第198章 番外・现代篇01
春寒料峭, 今日天色也是不美,乌云重叠。然而福利院热闹如往昔,孩子们在院里玩闹。
忽然一个九、十岁的男孩子跑到窗台, 对里面的人喊道:“程叙言,你来不来玩。”
“不了,你们玩吧。”那是个身形伶仃的少年,说话也是低低轻轻,没什么中气。他面前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手工材料, 廉价十分。
窗外的孩子眼珠转了转,忽然从窗台翻进来,走近少年:“反正你喜欢做手工, 把我那份也做了。”
程叙言抿着唇, 不吭声。
那孩子转身把自己桌上的材料堆过来,笑嘻嘻道:“谢谢啊。”他一溜儿烟跑走了。
程叙言盯着桌上翻倍的工作量,苦闷叹气。最后又认命做起来。
墙上钟表的时针分针秒针同时指向九点,福利院迎来一名年轻斯文的男人。
院长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也不过十来平米,水泥地水泥墙, 靠窗位置置了一张半旧的办公椅。
院长看着面前的男人, 仔细端详对方面容。她惊疑道:“你真的是叙言的亲叔叔?”
男人点头, 他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 上面大喇喇写着程偃二字。
院长苍老的面容更加严肃, 当初她捡到程叙言的时候,那孩子还在襁褓中, 什么信息都没有。她给那孩子取姓程, 是因为院长去世的爱人姓程。
真有那么巧的事?
院长再次抬头看着程偃, 对方自称三十五六岁, 可怎么看也才像二十七八,目光倒是很温和,看起来有副好脾气。
而且不知道是院长听说程偃跟程叙言是叔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这会儿看程偃,总觉得程叙言跟程偃有四五分像。
院长沉声道:“程先生,你得先做个dna。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就相信你。”
院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信了七七八八。叙言生来带病,谁会费尽心机带走这么一个孩子,更别说叙言今年已经13岁了。
两人交流结束,程偃笑道:“院长,我能去看看我侄子吗?”
院长迟疑:“这……”
程偃敛了笑,神色落寞:“不瞒院长,我现在恐怕只有叙言一个亲人了。”
院长瞳孔一缩,她不敢细想程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一直以为叙言是被父母抛弃,但程偃这么费心找孩子,程家又只剩这叔侄俩,那当初叙言被抛弃是不是有隐情。
院长心里不受控制的想着,脑海中闪过好几个豪门恩怨,□□寻仇等离谱剧情。她带着程偃穿过院子,进入类似教室的水泥屋。
院长刚要开口对程叙言介绍程偃,却在看到程叙言面前成堆的材料时沉了脸,“是不是刘浔把他的活又推给你了。”
程叙言弱弱道:“…没……”他脸上也没肉,下巴尖尖,脸色蜡黄蜡黄的看着像只土猫。
院长看见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又想叹气。她抬手揉揉少年的头,对他道:“叙言,今天给你介绍一个人。”
程叙言茫然。
程偃走过来,春日微寒,他内里着一件黑色羊绒高领毛衣,外搭灰色大衣,垂感十足的黑裤衬的他双腿又长又直,眨眼间走到程叙言面前。
他长的太好看了,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怎么看怎么好看。程叙言词语贫瘠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程叙言呆呆望着,程偃忽然笑了,眉眼间都带着暖意。
程叙言一瞬间脸色爆红,无意识的抓着手边材料,他恨不得缩在桌底,更恨不得钻进地里。然而现实是他像只漆黑夜里被手电筒突然定住的青蛙,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手,轻轻落在他头顶。
“你好,我叫程偃,同你一样的程。”
程叙言僵硬如雕塑,只能睁圆
眼望着他。他甚至很难去思考那句话的意思。
程偃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程叙言。
程叙言傻愣愣的看着,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快接着,谢谢叔叔。”
程叙言迟疑着伸手,那精美的糖果顿时落在他冰凉的手心:“谢…谢谢叔……”他看着程偃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实在叫不出叔叔。这么好看的人,应该叫哥哥吧。
程偃笑道:“尝尝,有几种口味,看你喜欢哪种,下次来我还给你带。”
程叙言脸上滚烫,扯了好几下才扯开包装纸,糖果入口的刹那,淡淡的奶香弥漫开,是劣质香精无法比拟的美味。
“好吃吗?”程偃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
程叙言轻轻点了一下头,程偃拿过桌上的手工材料摆弄,“这个怎么弄,叙言教教我。”
程叙言不好意思的又点点头,这位叔…哥哥,连声音都好听,很温柔但又不像院长的那种温柔,程叙言形容不出来,从心底深处觉得这位哥哥真好,哪哪都好。
院长看他们相处和谐,正打算离开,一扭头发现窗边和门处都围满了人。
院长走出屋子,其他孩子顿时围过去,七嘴八舌问:“院长,那位先生是谁啊?”
“院长,他要来收养小孩吗?”
“他是不是看中了程叙言,院长,程叙言有病啊,活不长的,你要告诉那位先生。”
“院长,我很乖的……”
“院长院长……”
院长被吵的头疼,又不能直说程偃的身份,只能含糊带过。于是孩子们都认为程偃是来福利院□□。虽然他们也有些疑惑程偃那么年轻又俊朗,怎么会收养小孩。但如果能被程偃收养,他们以后的人生都不一样了。看程偃的穿着就知道生活富裕,他给程叙言的糖看起来好好吃。
世上有千万种人,有像程叙言那样温吞懦弱的人,自然也有争强好斗的人,还有耍小聪明的人,偷奸耍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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