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芋觉得自己想通了,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完全没有察觉到潜意识里把萧樾当成了心系万物、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这两者的人设分明有很大冲突。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7班9班这边还在中场休息,12班16班前一场比赛结束得早,此时裁判已经在召集选手上场。
阮芋回到自家赛场。
在场边跟着做了几组热身运动,比赛就此拉响。
12班女排和16班女排的水平不相上下,比分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你一球我一球,互不相让。
12班女排的优势是扣球贼猛,只要许帆和另一名身高一米七多的女生处在主副攻位置,一记跃扣下去,对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12班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组织进攻的默契度不如对面,主副攻手并不是每一轮都能碰到球。
许帆很快察觉到,擅长二传的两个首发球员今天都有点梦游。
不能怪她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前一场被虐的有多惨大家有目共睹,心理状态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比分来到11平的时候,阮芋被召唤上场。
这个时间点比前几场比赛她上场的时间都要早,意味着她必须在赛场上维持好体力,以应对更长的赛程需求。
身边很多人为她加油鼓劲,一叠叠呐喊声中,她听见一道尤为抓耳的破锣嗓。
转头就看见,国庆他们都过来看她比赛了。
视线落到萧樾脸上,他冲她轻挑了挑眉,唇边似乎破天荒地扬起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像眼前一晃而过的幻象。
非常纯粹的笑,不带任何嘲弄意味,如同挂在天边一弯极浅的月牙,清澈干净得好像从未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阮芋确信自己没看错。
因为笑容会消失,但是灿烂耀眼的少年朝气不会。
阮芋朝他们竖起大拇指。
她一上场就在熟悉的二传位置。
对方发球过来,一传勉强接住,并不能控制球往哪飞。
阮芋的走位突出一个“灵”字,一传触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球会往哪飞。
及时跑动到排球落点位置,抬手就传出一个轻快、稳定、标准的半高球。
许帆心说真不愧是她的宝贝儿进攻发动机。
她处在副攻手位置,轻轻松松扣球得分。
“操!我许神好牛逼!帅哭我了!”
劳动在场边激动大喊。
国庆冷不防推他一下:“咱们不是来给阮芋加油的吗?”
劳动:“对对对,我芋姐也牛逼!都很牛逼!”
阮芋上场之后,12班的领先优势扩大到4分,可惜后面没守住,阮芋的位置轮换到她不太适应的五、六号位,加上发球运气不好,12班连续丢几球,比分又被追平。
两队姑娘们就这么死死咬着来到20平,临近赛点。
全场气氛焦灼到几乎擦个火星子就能爆。
阮芋踏上一号位,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位置一传二传都合适,就看对方往哪儿发球。
16班发球手似乎窥探出了她的心思,上手发出的排球直挺挺朝阮芋这边飞来。
阮芋放低重心,并拢双臂,又稳又准地接住了球。
她瘦弱的的身躯被排球后坐力砸得向后滑了半步。
没时间顾及自己,她目光紧跟排球,看到二传传球太用力直接把球送给了对面,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发黑。
对手扣球过来。
这一击力道并不大。
没看清是许帆还是另一名高个女生的手臂挡在了排球运动轨迹前――
12班拦网得分!
阮芋大松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臂火辣辣地胀痛起来。
12班率先来到赛点。
所有女排姑娘们咬紧牙关,阮芋已经完全听不见场边或高或低的呼喊议论声。
只听一声哨响,12班稳扎稳打下手发球,对方阵型有点乱,两个一传扑撞在一起,所幸球被垫起来,二传灵性地调整位置,主副攻一前一后起跳,排球由副攻手快、准、狠劈向对面。
12班五号位狂奔向接球位置。
仿佛9班男排“世界波”那局的场景重现,一传手没来得及用双手触球,排球重重砸上她左臂,没有获得向上高度,而是飞速朝着左前方弹出。
球飞偏了!眼看就要飞出边线外!
阮芋蓦地想起劳动说的那句“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一脚就把球从地上勾起来了”。
她没有那么长的腿,也没有天神下凡一般的足球本领。
只有这一具肉体凡胎。
胜利就在眼前,他们绝不能丢掉这个赛点。
在阮芋估算是否能救到球之前,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像国中时期参加的无数场比赛那样,先一步做出扑地救球的反应。
她右小臂率先着地,排球紧跟着落在她细瘦的右腕间。
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捞起来了。
许帆紧跟着补垫了一下,排球飞向对面半场。
球速并不快,高度也够。
对面却像走神了一般,两个一传极不默契地再次撞到对方,眼睁睁看着排球在她们面前砸落地面。
12班女排扳回一城!
阮芋此时翻身坐在地面上,不顾身体的疼痛拍手叫好。
周围很快涌来一大批同学,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将她扶起来。
阮芋在人群中找到乔羽真,握住她的手,借力缓慢站起。
人群中,黑衣黑裤的高个男生收回手臂,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阮芋。
她明明手臂率先着地,皮肤擦红了一大块,躯干理应得到缓冲。可她被朋友扶站起来的时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却长时间捂在右上腹。
直到被搀扶着坐下,她也没管手上的伤,依旧轻捂着右上腹,抬头笑着对队友说她没事。
那个位置。
似乎是肝脏。
阮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不少,同学问起,她就说自己是打太久累的,真没大碍。
直到耳边压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12班人群中,冷飕飕地喊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身体。
阮芋仰起脸:“我好着呢,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萧樾:“不是在建议你,是你必须去。”
阮芋:……
她不再反驳。因为自己也知道,身体里有一块地方突然间不太舒服。
但她不愿意在同学朋友面前露怯。
萧樾真想把她直接拽起来扛到医务室。
但是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从此再也不搭理他。
萧樾看向阮芋身旁的乔羽真:“你陪她去医务室,现在。”
阮芋忽然摆摆手:“好啦好啦,去就去嘛,我手上的伤确实需要清理一下。”
说着,她勾住乔羽真胳膊将自己拎起来。
临走时斜斜瞟了萧樾一眼,像是赌气,但眼神并不凶狠,没含着多少怨气。
“樾哥?”
国庆凑到萧樾身边,轻搭了搭他肩膀,“看什么呢?体委那边叫讨论混合赛的战术了。”
萧樾扫他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我们班有人受伤吗?”
国庆:“啊?”
萧樾微皱眉:“没有?”
国庆想了想:“好像没有吧,噢,就老刘和老谢抢接球的时候面对面撞在一块,老刘的指甲把老谢手背刮破了一块……”
他后面正想跟一句――这点伤算毛线――就听萧樾若有所思地说:
“严重吗?要不要带他去医务室看一下?”
国庆露出无语的微笑:“哥,你信不信他没走到医务室门口伤就痊愈了。”
萧樾:……
彼时的医务室前厅内。
圆脸校医打量阮芋一眼,认出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来过的那个满手针孔的小可怜。
她手背上的针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幼嫩的小臂不知在哪划出了一大片血痕。
虽然看着可怖,但只是常见的皮外伤,校医没啥语气地让阮芋坐着等一会儿,她去拿东西帮她清理伤口。
“老师,等一下。”
阮芋忽然叫住校医,吞吞吐吐地说,“我肚子也有一点点不舒服。”
校医:“哦?哪不舒服?”
说着便伸手往她腹部探。
阮芋略显紧张地退了半步,余光扫过身旁的乔羽真,她低声道:
“能不能去里面的房间给我看啊?”
校医一愣。
但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让阮芋自己先进去,乔羽真坐在外面等。
来到医务室封闭的小隔间里,阮芋坐在雪白的担架床上,终于可以放肆地皱起眉头。
校医很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消毒用具。
“你肚子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万一摔到肋骨什么的……”
校医的声音在阮芋把薄薄两层衣物掀起来的那刻突然静音。
细长的一道疤痕横亘在少女莹白如玉的腹部肌肤上,几近触目惊心。
“就是这儿。”阮芋糯声说,“我做过移植手术,然后,刚才打排球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年轻的校医听罢,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个遍。
她立即凑到近处,观察疤痕附近的皮下状态,用手轻轻按压周围询问阮芋的感觉,得到“有点钝痛,但不是很严重”这样的答复,校医抿了抿唇,将她衣服盖下,走去外边拿血压测量仪。
直到阮芋测完血压,数值显示正常,脾气火爆的校医终于控制不住抬高音量。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的?”
阮芋:“四个月前。”
“我觉得你可能是疯了。”校医疾言厉色道,“你当器官移植是什么小手术?你起码半年之内都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家人吗?”
……
肝脏可以切除部分移植,所以校医下意识认为阮芋接受的是家人的活体肝脏移植。
阮芋:“就……我前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主治医师说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运动加快身体机能恢复,比如慢跑什么的,但我跑步总没气,打球就还好……”
“没力气跑步是因为你在病床上躺太久了,肌肉暂时不能适应有氧运动。打球和慢跑能一样吗?打球玩的是爆发,属于剧烈运动,更何况比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磕碰到。”
阮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校医:“我给你开个晚自习假条,让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从今天开始至少三个月内,除了慢跑,学校里任何体育项目都别参加,听到了吗。”
……
校医看她犹豫,忍不住皱眉:“能不能对你家人负责点?”
家人。
阮芋想到沈嘉炎,眼眶倏地一红,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他。
她就是太想回到从前快活肆意的生活了。
学校的体育氛围浓厚,每时每刻都在怂恿鼓动着她。她就是有点羡慕许帆,羡慕萧樾……羡慕他们所有人。
但她这副身躯承载的,并不止她自己这条生命。
她应该用尽全力去珍惜现有的一切,应该摒弃所有想当然的念头,不要总是妄图回到从前。
阮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眼眶,听从校医指示伸出手臂处理擦伤。
过了许久,等她推开隔间房门走出去,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红过眼眶。
乔羽真眼睛尖,还是看出一丝端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阮芋朝她撇撇嘴,反问回去:“你脸色也很差,怎么回事?”
“唉。”乔羽真看着她苍白的脸蛋,犹豫道,“等会再说吧。”
阮芋已经猜出来了。
他们班在男女混合赛中失利,输给16班,此行止步四强。
虽然有些难过,但是两个班总体水平差距明显,他们只管尽心尽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比赛结果早就不重要了。
“噢,对了。”乔羽真忽地笑起来,“你刚进去不久,萧樾突然来了,问我创可贴放在哪,他要拿几片走。”
“然后呢?”
“然后,他找到创可贴,又觉得这款不好,在医务室里到处乱转,想找有没有其他牌子的。最后啥也没找到,就被他们班同学夺命连环call叫回去打混合赛了。”
阮芋噗嗤笑了声:“干嘛呀他。”
乔羽真:“你说……他会不会在等你啊?”
阮芋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他是来找你的。他又没看到我,只看到你。”
“你说的好像非常有道理!”乔羽真听完乐得大笑。
顷刻就收到校医一记瞪视,让她安静点,想笑去外面笑。
乔羽真缩起脖子,牵着阮芋的手离开医务室之后才敢说:“校医老师吃火药了?你刚才惹到她了?”
阮芋半尴不尬地扯了扯唇,心说应该是的。
和父亲通过电话,约好一小时左右到校接她去医院检查。
慢悠悠地走出建筑楼大门,远方夕阳淡去半片,天幕隐隐现出黧黑的夜色端倪。
许帆此时正等在建筑外的广场上。
她大步迎上去挽住阮芋胳膊,问出了和乔羽真一样的问题:
“你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可担心死我了。”
阮芋:“没事啦,就,医生听说我前不久做过手术,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有点郁闷,其他都还好啦。”
许帆“啊”了声,犹犹豫豫问道:“你以前做了什么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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