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深,她已经快到尽头。
目光探出斜前方一道青灰色墙角,阮芋倏地停步,抬手捂住嘴之前,已经有一声尖叫惊恐地逸出唇缝。
有个人倚着墙坐在那儿。
肤色白得泛着冷光,额角黏着片深暗而阴戾的血迹,一条腿屈起一条腿直放,周身毫无活气,阮芋一瞬间以为这人是不是死了,紧接着便对上一双沉黑森邃的眼睛,眼底滑过猎隼似的悍然凶光,吓得她猛然后退一步,险些脚跟不稳跌坐在地。
阮芋的胆子素来很大,又是混过道当过太妹头子的人,本不该被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子惊吓至此。
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她认识这个人。
一个她印象中无所不能、天塌下来都不会弯一下脊梁的人。
“萧樾?!”
“你怎么……”
两人同时发声,男生因为喉咙滞涩,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然后稍稍偏过头,艰难地咳了两下。
“你被谁打了?”
阮芋难以置信地靠近,心头好像滚油浇上烈火,甜软的嗓音突然变得干硬火爆,“谁他妈打的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
萧樾一刹差点笑场,梗着脖子又咳嗽了两下。
怎么有这样的姑娘。
不怕血不怕伤,也不着急关心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撸起袖子替他报仇。
再对上那双漆黑眼睛,凛冽的寒光早已不见踪影,他平静淡然地望着她,眉心微蹙着,声色哑然道:
“半路上碰到抢劫的了,手机也不知道丢在哪儿,脚腕似乎折了,走不动路,所以没来得及知会你。抱歉。”
阮芋对“抢劫”持怀疑态度:“你都这样了,还道什么歉。”
虽然她之前确实很生气,但和眼下情况比起来,她更希望他只是突然有事要忙,无意中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故意忽略她都行。
就是别像现在这样,满身是伤地倒在巷子里,不知道独自忍受了多久。
“我现在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萧樾制止她,“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干嘛不站起来走出去?”阮芋声线浮现明显的颤抖,“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踩到带血的牙齿了……”
“不是我的牙。”萧樾甚至朝她笑了下,云淡风轻道,“他们五个人,三个都是被抬走的,满地的血都不是我的。”
只要再少一个人,萧樾都不会输。
可是他们早知道他能打,特地多叫了人,蛰伏在阴暗中,就等他出现,以报全网曝光和勒令退学之仇。
他们想不到除了萧樾之外,谁还能掌握那么多监控资料,还能轻而易举地举报到学校、市政、动物组织,以及各大新闻媒体的主要负责人手里,再在短时间内扬起群情激奋,没点网络爬虫技术和基站操作手段是很难办到的。
阮芋看他笑,心里莫名更气:“他们要抢劫,你把手机钱包交出去就是了,没事干嘛打架?你是不是惹了其他事被坏人盯上了?”
“真没有,我很老实的。”
他嘴上说老实,脸上依然是混不吝的样子,“但是抢我钱的不能忍,得让他们吃点教训,今天起码干废他们三个,不亏。”
“有病。”
阮芋骂了句,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讨论这条疯狗干嘛发疯打架的时候。
她半跪到萧樾身侧,正准备查看他额头伤口,脸还没靠近,忽地狠狠皱起眉头,露出厌恶又难受的表情。
萧樾:“嫌脏就别管了,帮我买卷纱布,我自己来。”
“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你这里烟味好重,我特别讨厌烟味,闻多了就想吐。”
说罢,又瓮声瓮气地补充一句:“没有嫌脏。”
“不是我抽的烟。”
萧樾看着她眼睛,见她再度尝试靠近,白皙纤瘦的左手小心翼翼攥住他右臂衣袖,动作已经很轻,萧樾却一时没忍住,痛得双唇一抿,额角冒出冷汗。
阮芋赶忙松开手,指尖蹭了一抹锈色的血迹。
不等她问,萧樾坦白道:“手臂被那边的防盗网撞破了。”
“你……”
“别叫救护车,真没事。我家里人不好应付。”
阮芋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可怖的铁锈味,混着下水道潲水的潮酸,引起她一阵高过一阵的心惊肉跳。
少女从身侧离开时,那股清甜温软的白桃茉莉味儿随之散去。
很少见她披散着长发,柔软乌黑的发丝从肩膀滑落,勾勒一张皎洁莹润的小脸,整个人都蓬松而轻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慵懒又迷人的气息。
她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精致的仿皮草外套,浅灰色绒毛泛着温柔的光泽,衣襟微敞,里面配了件米色方领毛线衣,细白的两条锁骨若隐若现,形状漂亮极了,两方凹槽似乎真的能养鱼,实在太瘦弱,美则美矣,更叫人心生怜惜。
“我去买药,你给我在这里老实等着。”
阮芋故作凶悍地嘱咐,旋即麻利起身,匆忙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将那部屏幕摔烂的手机交给他。
“手能动吗?要不要我帮你给家里人发条信息什么的?”
萧樾觉得可以。
阮芋正欲拿回手机,却见他倏然反悔,攥着手机摇头:“不用了。”
两个微信都摆在首页最显眼位置,都将她置顶加特别关注。
她一不小心点错,他就彻底玩完。
阮芋觉得这人的脑袋可能也被抢劫的打坏了。
她不再多做停留,火急火燎赶往附近的药店。
路上,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表情也放肆地皱巴起来,在萧樾面前的时候要强,不敢展现太多紧张和担心。
有病啊,真的有大病。
不打架会死?把别人打得再惨又怎样,自己安安稳稳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阮芋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几分钟就赶到附近药店,拽了个最大型号的袋子,黑五扫货似的,把货架上所有认识的治疗外伤的药,以及各种消毒用具、包扎工具,通通扫进袋子里。
很快回到巷子里,最后那几步路,阮芋是用跑的。
此时不到五点,天色还算亮,萧樾靠坐在原地,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过头,就见她惶惶撞撞地跑过来,一头乌发披将身后,水波似的晃动,白嫩双颊泛起一丝潮红,乌糟凌乱的巷景映在她眼中,似乎也变得清澈、干净,比他见过最美丽的景色还要绚烂多情。
阮芋看到萧樾锋利的喉结明显地滚了下。
“你还好吧?”
她紧张地凑近,单手甩过来一大袋东西,咚的一声落地,着实把萧樾吓了一跳。
他轻咳了声:“拜托,你搞批发呢?”
阮芋觉得他这句口癖有点耳熟,用他这把低磁的嗓子和北方官话口音说出来没来由的怪。
她没有深想,逞凶似的冲他耸了耸鼻子:
“干嘛,你姐姐我就是爱买东西,你有意见?”
阮芋生在夏天,萧樾则是初秋生日,虽然读同一级,他的年纪却比她大了将近一岁。
听她自称姐姐,萧樾只觉得有趣,低声应道:“我哪敢。”
哪敢有意见。
阮芋双颊莫名更热了些。她总是这样,吃软不吃硬,萧樾拽的时候她比谁都看不惯,可他只要一认怂,她又比谁都慌,整颗心似乎都收缩起来,泛出一股酸胀酥麻的感觉。
阮芋稳了稳心神,干脆利索地拆开塑料包装袋,掏出消毒用的碘伏酒精棉花等等。
一边整理工具,她一边打量萧樾受伤的右臂。
目光忽地被他垂在地上的手指旁边一抹猩红亮光捕获。
阮芋蓦地皱起眉:“你抽烟了?”
萧樾:?
阮芋视线指了指他身侧地面:“这是什么?”
萧樾低头。
……
“操。”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音色低哑烦躁,“刚从楼上掉下来的。”
阮芋抬手勾了勾额边长发,轻挽到耳后,面无表情道: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别人从楼上丢下来的烟头正好掉在你手边,连火都还没熄干净?”
萧樾:“我怎么知道。”
他艰难地动了动双腿,身体撑起一些,挪得离那枚烟头远些。
阮芋垂着眼拆包装,心平气和又带点嫌弃地对他说:
“你才多大,别学那些不良少年抽烟,一点都不帅,抽多了人还会变得又臭又丑。”
萧樾原本不爱骂脏话,但眼下实在被污蔑狠了,差点再爆一句粗口。
当着阮芋的面,他生硬忍住,一时没说出话来,又被阮芋当成默认了。
其实萧樾和大部分男生一样,不怎么排斥烟味,能闻,当然也说不上多喜欢。以前他也想过,虽然现在年纪小,对抽烟不感兴趣,但是未来多少会沾点,成年男性避免不了的事儿。
直到今天,某人说她一闻烟味就想吐之后。
萧樾确信自己此生和抽烟绝缘了。
所以他现在烦躁得不可救药。
阮芋还在试图劝说:“……不仅人会变得又丑又臭,肺也会黑掉烂掉,不仅你自己的肺黑掉烂掉,你身边家人朋友的肺也会黑掉烂掉……”
萧樾忍无可忍了。
他压着嗓音,几乎从喉间挤出冷硬的几个字:
“老子他妈不抽烟。”
……
阮芋一愣,呆呆地抬起眼睛,细长的眼睫轻颤了颤,视线直勾勾望向他。
从来没听萧樾自称过“老子”。
油腻又装逼的一个词,真正的拽王从不屑于这么说。
但他今天说了。
用最拽的语气,表达极为单纯清澈的乖宝宝属性――
他不抽烟。
就。
好可爱啊。
阮芋有点被击中了,杏眸盈着清亮的光,含笑逗他:
“是吗?原来我们萧月亮同学不抽烟呀?”
不错,他又有了新外号。
少女口音含糊轻软,听不出喊的是萧月亮还是小月亮。
萧樾轻扯了下唇角,神情寡淡,抬起能动的那边手,食指朝她勾了勾:
“你过来。”
阮芋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担心地凑近:“怎么了?”
“再过来点。”
阮芋再靠近,白皙娇嫩的脸蛋离他只剩小几十公分。
就见倚靠在墙边的少年忽然直起腰,右手支地将上半身往前送,挂着血污的英俊脸蛋平添几分妖冶,一时间凑得极近,几乎与阮芋鼻尖相触。
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与侵略气息将阮芋席卷笼罩。
她攥着塑料袋的指尖微微发颤,热意从耳后烧上来,如野火燎原,很快蔓延了整张脸。
那双深黑的眼睛暗得不染杂质,仿若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力量,要将她整个卷起,然后坠入其中。
“你干嘛……”
“闻闻味儿好吗?”
萧樾再抵进一些,高挺的鼻梁微微错过她鼻尖,脸也稍稍侧了侧,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侧颜轮廓每一处细节,那双凌厉幽深的眼睛,下睫毛竟然长而根根分明,阮芋的视线定格在那里,距离太近,她呼吸猝然发烫,目光却许久没能移开。
片刻后,阮芋非常应景地咽了口唾沫。
鼻腔莫名发麻,她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随后就听萧樾轻吐了口气,败给她似的低声说道:
“真没抽。”
第40章 疗伤
直到阮芋双唇嗫嚅着, 软软应了句“知道啦”,萧樾才收回那股将她围囿的炙烈气息,上半身倒回墙边,继续半死不活地瘫着。
阮芋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很讨厌这里的烟味, 但是好像可以忍住。
迎着这股呛人的焦臭味, 阮芋缓缓贴近萧樾身侧, 获得他许可之后,用消毒干净的剪刀一点点剪开他手臂伤口附近的衣物。
血液早已凝固,瞧着触目惊心,出血量其实并不大, 说明伤口没有很深, 阮芋暗暗松了口气。
伤口虽不深,破损面积却大, 所以他很疼,唇线绷得笔直, 额间沁出细微的冷汗。
阮芋的动作很轻,隔一会儿再用棉签碰一下,给他缓冲疼痛的时间。
渐渐的,萧樾觉得疼倒是其次。
她白天应该洗过头和澡, 全身上下香得要命,干净得就像一块刚从落满茉莉的清池里捞出来的凝脂玉。
以前总觉得她看小中秋时眼神温柔,现在用更温柔的眼神望着他, 眸光仿佛自带轻轻暖暖一层水雾, 看得他脊背微微绷直,呼吸也不受控地局促起来。
“会不会很痛?”少女细柔软糯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膜响起。
萧樾不自在地皱眉, 耳朵敏感得好像回到初识那天, 正遭受着柔情刻骨的凌迟。
他目光从眼尾垂下来。
看到她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发尾沾了一团灰尘, 毫无疑问是从他身上弄到的。
她腕间没有戴发绳,所以只能披散着长发,白皙如玉的纤瘦手指也脏了,小皮草袖口蹭上血污,折损了她珍宝般的精致。
萧樾喉结向下沉了沉,突然主动提出,要去诊所治疗。
诊所离这里很近,医生护士肯定比她更专业。阮芋觉得这样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病人似乎不方便行走,她脑海中不禁浮现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开玩笑说:
“我去找个木板车把你放上面,拉着你走?”
萧樾:……
阮芋稍正经些:“还是买个轮椅吧。”
“你真有钱。”
萧樾低讽了句,伸手拽过阮芋刚买的一袋药,挂到自己肩上一并带走。
他自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应该可以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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