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就临盆的周纯,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色连衣裙,从新超市开业的剪彩台上掉了下来。
没有人给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萧樾看过这个画面,都是他听旁人说起,然后自己脑补的。
今天中午的阳光很亮,吹在蒲公英身上的风好像一瞬间能撕裂他的每一个细胞。
“喂,萧樾?”
少女柔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密密匝匝地说了好长一串话,
“你元旦那天的白天有没有空啊?我爸爸要去医院开会,妈妈也要去见客户,晚上才能回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城山植物园啊,那是个宠物友好公园,我想带小中秋去逛逛。我爸最近给我买了个新的卡片机,刚好可以带去给小中秋拍照片。你有没有觉得它最近变好看了一点?”
萧樾听得耳朵发热,先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有空。”
再回答后一个:“有吗?”
“当然有了。你可能太久没见到它了,等你见到就知道了,它最近可爱了不少呢。”
“好。”
萧樾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手机贴在耳边,自从中午从升旗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终于落到了地面。
第55章 横生
假期第一天, 难得阮济明没去医院待在家里,阮芋心里压着事,从早上起床就坐不住,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转来转去, 却也碰不到她爸几次。
陈芸坐在沙发上喊她:“你在家里练功呢?喝口白茶冷静一下吧, 我头都给你转晕了。”
阮芋讪讪道:“期末考快到了, 我有点紧张啦……”
顿了顿,转移话题道,“爸爸今天都在干嘛呢?一直待在书房里。”
“科室主任事情多呀,业务和学术已经够他忙的了, 现在是年底, 行政上面又有一箩筐事情压在他肩上,这会儿应该在和护理部那边一起做科室的全年绩效呢。”
阮芋:“这也太辛苦了吧。”
陈芸:“权力大就意味着责任大, 工资也高嘛。”
阮芋捧着热茶喝一口:“之前说的那个很讨人厌的副主任,他现在还和我爸不对付吗?”
“不知道, 你爸嫌我大嘴巴,最近都不和我说这方面的事情了。”陈芸耸肩,脸色莫名沉了沉,“我猜啊, 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转。这是我有次去菜市场碰到他们科室的护士,人家告诉我的。你爸以前在老家当科室主任的时候,临床和护理两边是权责分明的, 护士长要主动担起护理方面的责任, 现在到了这边,一切都是科室主任说了算, 你爸的思维估计没转过来, 护士长那边也不提醒他, 反正科室主任没吩咐的事情他们就不管不顾,出了问题全怪主任……那个护士好心告诉我,原来他们护士长和那个林副主任是同级校友,关系很好呢。”
阮芋:“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这也太勾心斗角了吧?”
“你以为呀?医疗机构、教育机构,甚至政府的职场,其实一点也不比企业里面单纯。”
陈芸两手斟着茶,稍稍舒了一口气,“当然也有好的地方。你爸今年在核心期刊发表了两篇论文,有一篇还是什么10分SCI,上个月又争取到一个国家级课题,跟着他的学生都高兴疯了,年过完你爸估计又要涨工资咯。”
“我靠,我爸也太牛了吧!”
陈芸瞪她:“女孩子别老说脏话。”
来H省之前,陈芸只希望她老公的职位和工资越高越好,如今在这里住了两年,她自己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家庭资产翻了两番,她又有点希望老公能轻松点,不担任行政职位,只做个钻研学术的教授都行。
女儿说的没错,在人命关天的地方不应该勾心斗角。也许是年关近了,事情愈发繁冗忙乱,陈芸这心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惴惴不安。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她们姐妹三个约好提前见面一起喝下午茶,阮芋差不多该出门了。
陈芸看她又开始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没一会就背着书包准备走了,忍不住喊她:“你不是和舍友一起吃饭吗?怎么还背个书包?”
阮芋:“带了几本书,上菜之前也能翻翻嘛。”
其实她包里一本书也没有,倒是放了两只防狼喷雾,一个手电筒,还有一个小药箱,以备不时之需,空的地方还塞了两件衣服,让包鼓胀一些,万一要用包砸人,看起来比较有威慑力,又不至于把人脑壳砸出毛病。当然,这些东西最好都不要派上用场。
来到约定的甜品店,三个女生每个都心照不宣地背着双肩包。
阮芋在老家的时候,看谁不爽想要搞谁,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一堆人为她护法,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对手根本碰都碰不到她。
这次却是反着来,酒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她们三个弱唧唧的女高中生闯进去犹如羊入虎穴,所以她们事前再三确定行动方针――不能硬碰硬,要智取,把想说的话说完就算,一旦起冲突马上跑路。
时间还早,三人坐在甜品店里,都没什么聊天欲望,各自玩手机缓解心里的压力。
阮芋给萧樾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萧樾隔了挺久才回,说他今天有点累,准备躺一会儿。
正常人都是午饭后休息,不知道他前面忙了什么,直到现在才准备躺下。
阮芋想到晚上还要麻烦他出门,不敢多说话打扰他,只回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就这么关掉对话框。
萧樾也没再回。
他今天其实什么事都没忙,只在早上刷了几套题,心情莫名其妙的烦躁,做题效率也不高。
他们一中学生有个传统,考试没考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假山池旁边喂鱼,手撕一些面包饼干什么的扔进池子里,烦恼似乎就会随着这些食物离开,落到池面上,被五彩斑斓的鱼儿分担走。
萧樾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喂过,今天午饭后突然想到这一出,楼下院子里刚好养了几尾鱼,都是名贵品种,园艺师看他想喂鱼,殷勤地找了包最高档的饲料给他。
萧樾站在水池边,扬手撒了点鱼饲料。
那一瞬间,他就感觉不对。
学校的鱼儿品种普通,又肥又壮,他见过其他同学喂鱼,面包大块大块地撕,想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鱼儿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抢食,那画面,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爽。
而他手中这些珍贵而细小的鱼饲料,还有池子里缓慢游曳的高贵的鱼儿,根本无法纾解他哪怕一点点的躁郁。
萧樾放弃喂鱼,回到别墅一楼的时候,梁思然正在客厅劈头盖脸地斥责保姆黄阿姨。
她发火的原因非常玄幻。
今天午饭餐桌上有一道深海青斑鱼,是梁思然昨天点名要吃的菜,黄阿姨在附近的商超买不到品质高的青斑鱼,于是用手机在远一点的超市网购了一条,跑腿送过来,中午做好了端上餐桌,梁思然吃了不少。
就在刚才,不知道梁思然从哪里偶然看到了这条鱼的购买单据,发货超市名为永裕鲜品广霞路店,正好是八年多前,周纯大着肚子参加开业剪彩仪式,然后无缘无故从剪彩台上掉下来的那家超市。
梁思然本来就迷信,现在的状态仿佛一只膨胀到了极限突然爆裂的氢气球,她惊恐又愤怒地叱骂保姆不应该买这家凶店的东西,更不能拿给她吃,这之后,她还使用各种方法催吐,可是身体偏不如她所愿,中午吃进去的东西怎么都吐不出来。
萧樾木然地路过这一切。
回到卧室,他躺在床上想午睡,迷迷糊糊睡着之后,竟然梦见他妈妈出事那天,他在小学操场上上体育课的画面。
同学们沿着操场慢跑热身,队伍整整齐齐,萧樾跑在同学中间,突然毫无征兆地摔了一跤,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那时候他还小,膝盖在塑胶跑道上磨破了,疼得忍不住涌出眼泪。
当天放学回家,接他的司机直接把他带去医院,妈妈肚子里已经成形的妹妹突然就夭折了,据说是从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摔没的。
十七岁的萧樾从梦中遽然惊醒。
脑海中好像刮起一阵沙尘暴,他的记忆很混乱,完全想不起来梦中他摔倒的场景是现实中发生过的,还是被如今种种压抑、憋闷的情绪所催化出来的意象。
只是躺着睡了一觉,他却累得好像跑完一场万里长征。
保姆喊他下楼吃晚饭的时候,不出意外,梁思然已经提前开灶吃过了。
萧彦群也在家,陪妻子吃过一顿又陪儿子吃,他总是这样细腻周全,将强硬与温柔之间的平衡拿捏得很好。
在他心里,应该既想当一个好父亲,又想做一个好丈夫,这个在普通家庭里并不难做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艰辛。
然而,像他这样熟读经济学著作的企业家,实在不应该忽略黑天鹅降临在身边的可能性。
陪儿子吃完饭,萧彦群走到客厅,看见梁思然似乎正打算出门,于是皱着眉拦住她:
“天已经黑了,你这会儿出门要去哪?”
梁思然说要去二舅妈家坐坐。
萧彦群不想让她去,可她很坚持,萧彦群便提出陪着她。
梁思然讪讪拒绝道:“你别担心,Kathy已经过来接我了。全是女人的局,你一个男人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梁思然知道萧彦群如果和她一起去一定会生气。二舅妈上个月花了几百万请了一尊佛回家,之前一直邀请她过去看看,梁思然始终没应邀前往,一是怕萧彦群不高兴,二是她月份大了,出于安全考虑不太想出门。
直到今天中午吃了那条可恨的青斑鱼,梁思然一整个下午都胸闷气短,急需拜拜佛,去去从丈夫前任那儿沾来的晦气。
萧彦群不想和她犟,只能依了她,转念想起什么,他忽然叫住即将上楼的萧樾:
“小樾,你刚才不是说晚点要出门吗?思然,要不你送一下他,多个人多一分照应。”
梁思然脸色微变。萧樾对她来说可绝不是照应。
她表面上做做样子,问萧樾:“小樾晚上要去哪啊?”
萧樾:“秋华路。”
“哦,那不顺路。”梁思然耸了耸肩,“我和舅妈约了七点,路上可能会堵,先走了昂。”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换鞋出门,上了早早停在别墅门口等她的轿车,生怕萧彦群想起来她二舅妈住的地方从这儿过去正好要经过秋华路。
闺蜜Kathy就坐在身边,开车的是Kathy家驾龄二十年的老司机,梁思然一路都很安心,和闺蜜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车开到市中心一个岔路口,导航显示原定路线有十几分钟的拥堵,司机谨小慎微地询问身后两位贵妇,要不要右转上高架,路虽然远些,但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Kathy:“那就上高架吧……”
“别,别上高架。”梁思然反对,“还是从秋华路走,今晚我不想去任何桥啊高架之类的地方。”
她的情绪非常敏感,仍然被周纯从高处跌落孩子不幸夭亡的阴霾所笼罩。
秋华路是宁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位于老城区,道路修建于十多年前,所以并不宽敞,行车速度总是很慢。
阮芋她们吃完晚饭离开商场时,外头天全黑了,一派华灯初上的繁荣景致。
这会儿才刚过六点半,三名女生无所事事地在商场附近闲逛。她们刚刚吃了火锅,身上燥得很,走在寒风中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谁也没想到,她们会在商场门口的大街上提前遇到目标人物程林野。
距离有点远,但是阮芋三人的视力都挺好,不止清楚看见他一人,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大波浪,没骨头似的贴在他身边。
程林野工作的1677酒吧就在商场边上,他搂着大波浪大摇大摆走进酒吧大门,耳边充斥着电子音乐与低音炮沉重的交响,叫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几十米开外有人怒火冲天地朝着他这边飞奔而来。
“真真,你跑慢点,别上头!”
阮芋体能最差,只能跟在后面大喘气,就连短跑冠军许帆也费了挺大劲才追上突然发疯的乔羽真。
“我要进去找他算账。”乔羽真眼都气红了,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爆料程林野在酒吧和女性举止亲密,她质问他之后,竟然相信了他说那张照片是有心人设计场景拍出来故意陷害他的鬼话。
许帆和阮芋连拖带拽都阻止不了她。
乔羽真气势汹汹闯进酒吧,这会儿还不到七点,阮芋给萧樾发消息让他赶紧过来,之后也没时间看手机,跟着一头扎进酒池肉林之中。
头顶上镭射灯投下繁乱炫目的彩光,阮芋拉着许帆,许帆再死死拉着乔羽真,三人艰难行进在陌生而拥挤的烟火地,脸庞稚嫩青涩、身着朴素服装、背着朴素书包的她们犹如误入黑暗森林的三只家养绵羊,如此异类,吸引了周遭无数道视线追随。
酒吧虽然大如迷宫,但是位于中央的舞台很显眼,程林野就坐在舞台旁边的小吧台和大波浪碰杯,乔羽真对他的身影何其熟悉,毫不费力就找到他,带着闺蜜二人堵在他和浓妆艳抹的大波浪身前。
许帆狠狠掐着乔羽真的手心,乔羽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她完全不提情啊爱啊相关的话题,张嘴就恶狠狠地让程林野还她钱,程林野愕然的时候,她又转头对他身边的女人,同时也对周围围观的所有人说:“你们知道这个姓程的小糊咖花天酒地的钱都是哪来的吗?他私联粉丝,以恋爱的名义诈骗未成年少女的钱,他腰上这个D牌皮带就是我送的,他自己哪里有钱买,动不动就以家里人生病了这种烂借口问我借钱,穷酸鬼罢了。这位小姐姐,他请你喝酒的钱说不定也是从我那儿骗来的,我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七岁,这杯酒你好意思喝吗?”
阮芋和许帆放下心来,她们真怕乔羽真跑到狗男人面前哭闹撒泼怪他负心汉,又变回以前那副憋屈哀怨的蠢样子,幸好乔羽真终于理智了一回,说的话完全按照她们先前制定的讨债剧本走,占据了有利地形,同时引起了周围一片唏嘘。
程林野那张明显动过刀子的脸僵硬得很难看,他没法直接反驳乔羽真,只能对身旁的朋友和顾客说一个小女孩的话怎么能信,然后又凶神恶煞地叫来关系要好的兄弟和保安要把她们三个女生赶出去。
阮芋细瘦的手臂被一个陌生男人抓住,她挣扎起来,朝许帆用力眨了两下眼,许帆收到信号,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程林野和对阮芋动手的男人拍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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